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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风拂过森林,掀起刷然叶浪。林星遥拿手机当照明,都快走到半山腰了,才迟钝反应过来:许濯把他约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四周漆黑无声,唯有月色和星光洒落。林星遥被冷风吹出鸡皮疙瘩,犹豫着停下脚步。但没过一会儿,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往山上走。 或许许濯想和他讲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能被外人知道。又或许许濯想给他看个什么东西……总之,他选择相信许濯。 视线太暗,林星遥看不清路,只能凭着白天的记忆找雪松亭的指路牌。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记路的本事可能确实不大好。 时针指向九点。林星遥迷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向乱转,按照手机地图导航走也无济于事。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头顶是漆黑的森林,树影幢幢,摇曳无限的沙沙声响。 林星遥一个人跑上山转半天,这会儿才觉出点不安。他点开许濯的联系方式,想给他打个电话。 忽然, 一声鞋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在他背后突兀响起。风掠过林星遥的脖子,冷意灌进他的后背。 林星遥猛地屏住呼吸,肌肉下意识绷紧了。他马上后退转过身,接着就是一愣。 一身黑衣的夏若美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位置,胸膛起伏,漆黑的眼睛冷冷盯着他。 黑暗中,夏若美的脸看起来依然苍白无比,她仿佛很疲惫,又表现出极度的烦躁,“林星遥,你有病吗?大晚上一个人跑到山里?” 林星遥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夏若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许濯呢?” “许濯、许濯,你脑子里只有许濯?”夏若美豁然大怒,“你被那姓许的灌迷魂药了?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难道他叫你去死你也要去死吗?!” 林星遥被她一通火发的不知所措,“你胡说什么?他只是约我来这里见面——” “正常人会约在这个时间、这种地方见面?”夏若美冷笑,“等着别人把你推下山,强暴,杀人埋尸?林星遥,我他妈就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 “你!” 林星遥气坏,正欲争辩,冷不丁却见夏若美重重喘一口气,一张脸在黑夜中白得惊心,嘴唇全无血色。紧接着夏若美往地上一跪,坐了下来。 林星遥吓一跳,一时火也消了,谨慎上前蹲下来,“你怎么了?” “……爬山好累。”夏若美坐在地上,有气无力,“饭也没吃,饿。” 夏若美似乎真的很累,额角都是腻腻的汗,发丝蜷曲贴着皮肤。林星遥扶起她的时候,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着抖。 林星遥左右为难,看一眼手机。时间早已过了九点,他没能找到雪松亭指路牌,没有见到许濯,也没有接到许濯的电话。 他给许濯打过去一个电话。电话通了,嘟嘟声响了近一分钟,后自动挂断。 林星遥放下手机,此时心中全是茫然和不解。 夏若美拽着他的手臂站好,瞥他一眼,“和许濯打电话?” 林星遥握紧手机,“嗯”一声。 “别管他了。”夏若美不耐烦,“陪我下山。” 林星遥还有点固执,“他是不是迷路了?” “林星遥,我现在没劲对你发脾气。”夏若美咬牙,“我现在很冷,很饿,很累,我低血糖犯了,人都要晕了,你他妈送不送我下山?” 林星遥无法,只好把夏若美扶着,一步一步陪她往下走。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夏若美紧靠着他,手牢牢抓着他。 他浑身不自在,可夏若美看起来很不安,似乎是怕黑。于是他还是选择扶好女生,没有把人松开。 寂静的森林,风声似乎永无停歇。两人搀扶着顺着山路往下,树木的黑影渐渐倒退,远处山下终于亮起山庄的点点灯光。 夏若美忽然开口,“我之前让你去问许濯关于卓泉附中辛立的事,你问了吗?” 林星遥已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闻言一愣,“……没有。” “为什么不问?”夏若美说,“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许濯?” “你对许濯为什么这么大的敌意?”林星遥忍不住问,“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么?” 夏若美嗤笑一声,“林星遥,我才要问你。你和许濯才认识多久,你就对他掏心掏肺,他叫你大晚上在山里见面,你就真的一个人跑出来找他,结果呢,他人在哪里?他接你电话了吗?” 林星遥本就不擅争执,被夏若美这一通问的说不出话。他也不想再开口,默默把夏若美一直送到山庄前。中途他又试着给许濯打了两个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夏若美问,“你住哪。” “青旅。” “带我去。” 林星遥稀里糊涂带着夏若美回到旅舍,问,“你不回家?” 夏若美不耐,“你以为我怎么来的?” 夏若美到前台订床,只剩十人间还有个床位,夏若美面露嫌弃,但也没说什么。前台小哥抬起头看他们一眼,目光很是八卦。 林星遥对夏若美说,“你在这等一下。” 他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抱着个食盒过来。两人就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林星遥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夏若美。 他被夏若美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你不是饿了?吃吧,我做的。” 夏若美古怪看着他,“这不会是你给许濯做的吧?” 林星遥深吸一口气,“快吃。” 他拿出另一个,拆开保鲜膜,用力咬一大口。 明明这么好吃。林星遥心想,吃不到就是没口福,算了。 旅舍里温暖很多,大厅安静无人,两人像窝在一起取暖的小猫,埋头吃彻底冷掉的三明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星遥问夏若美。 夏若美吃得很专心,漫不经心答,“我跟在你后面。” “......”林星遥哽住,面色复杂看着她,“为什么跟着我?” 夏若美几口吃完三明治,看来是真的饿了。她舔舔手指,瞟林星遥一眼,“我怕你在山里走丢,就没人帮我喂猫了。” “我是很认真在问你......” “我也很认真在回答你。”夏若美忽然换了副表情,“林星遥,你知不知道许濯为什么要假装靠近你,故意对你好?” 假装?故意? 林星遥握紧拳头,生气看着夏若美。夏若美无所谓地与他对视, 她靠近林星遥,眸色黑冷,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在林星遥耳边开口,“因为他想要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明白吗?” 林星遥猛地站起身。他心跳加快,浑身都绷紧了,语气生硬,“不想听你说胡话,我走了。” 他刚转过身,就听夏若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辛立肚子上的线和扩音器,是许濯缝上去的。” 林星遥怔愣片刻,难以置信回过头,“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能冤枉他!” 夏若美平静道, “辛立肚子上的缝线是外伤的锁边缝合法,许濯从小就会,他从小就会缝合,会解剖,会用药。大家都说他是天才,谁说不是呢?他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所以就算我亲眼看到,也不会有人相信。” 林星遥急道,“辛立是个成年男性,他怎么可能不反抗?” “那天我带你去地下酒吧,给你看了一颗糖。”夏若美说,“那个叫做‘飞丸’,混着酒吃下一颗,轻者表现出醉酒状态,重者昏迷不醒,效果约等麻醉。” “许濯急着把你带走,只是不想我告诉你,他经常来往那间酒吧,哪里可以买到‘飞丸’,他一清二楚。” 林星遥白了脸,站在原地不动。夏若美看着他,说,“许濯和我们不一样。他想让谁消失,就可以让谁悄无声息地消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他永远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拥有光明未来的医学天才。就像他给辛立喂下毒品,在他的肚子上动刀,辛立自己发疯跳楼,没人知道是他干的。“ 夏若美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字一句对林星遥说,”就像他接近你,骗取你的信任,随口约你在山上见面,你一个人赴约,到时候你这个人在山上消失,就算几天后找到你的尸体,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林星遥固执道,“不,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理由?” 夏若美的目光缓缓移开,看着虚空中没有方向的一点。她似乎陷入无言的回忆,黑暗笼罩了她。 “理由就是你无人陪伴,无人保护,你是游离在群体外的独一个,就算你突然不见,也无人在意。” 夏若美的语气平静,既无嘲讽,也没有怜悯,仿佛并非在说林星遥,而是剖析她自己。“你就是条没人要的小狗,有人给你丢块骨头,你连命都能换给他。他把你带进家门,再把你扔出去让你冻死,所有人也只会认为是你自己不懂事跑不见,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你不会说话,没人想要找你,也没有人为你作证。” 夏若美看着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的林星遥,轻声道,“一个年级第一的好学生,所有人眼里的焦点,多少人上赶着要和他攀关系?他凭什么要和你这种人做朋友,无聊,浪费时间,玩过家家的小游戏?林星遥,你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一开始他就是故意接近你。他根本不在乎人命,他想选谁就选谁,之前是辛立,现在轮到你了。他想杀你比杀辛立还容易,对你只需要动动嘴,勾勾手,你就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来。” 林星遥耳朵嗡鸣,此刻仿佛在做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他的心中一边据理力争许濯才不是这样的人,这一切简直太荒谬。 而事实上,夏若美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利剑穿透他的胸腔,钉在他最痛的地方。 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温暖片刻消散,怕真心变假意。 “现在你清醒了吗,林星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