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长夜无尽
醒来的时候,林星遥第一感觉是头疼,犯恶心。 他难受地小声呻吟,睁开眼时头晕目眩,很久才勉强缓过神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墙顶。墙顶老旧,泛黄,木制格子窗,过时的米色纱布窗帘,这让他有片刻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家里。 他还闻到那种独属于老房子的气息,就像他在外婆的房间里闻到的那种淡淡的香味。这种馨香让林星遥的情绪短暂地平静下来。 然而下一刻,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束缚着自己的手。 林星遥一惊,费劲坐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副手铐。再往下看,他的脚腕上还扣着一副镣铐,镣铐连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窗户栅栏上。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茫然拽住铁链。林星遥难以置信,着急扯自己手上的手铐,铁拷硌得手腕骨生疼,他喘息着,又去拽脚上镣铐的铁链,铁链很长,他爬到床边拽直铁链,栅栏严丝合缝接焊,纹丝不动。 这时,他的背后响起开门声。林星遥惊觉回过头,只见许濯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一碗粥,两份小菜,粥还冒着热气。 许濯反手关上门,把粥和菜放在旁边的电视柜上。林星遥缩在床角,警惕盯着许濯。 “你有些不耐药,比我想象中还要晚醒来很多。”许濯说,“不过正好做饭也花了我不少时间......味道可能比较糟糕,就当填饱肚子吧。” 林星遥紧紧抓住手中的床单,一句话也不说。许濯等了半晌,问他,“生气了?” 林星遥的呼吸很重,开口时声音紧绷发颤,“放开我。” 许濯没说话。林星遥急怒道:“我还要去陪我外婆!她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许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林星遥的手机,“我已经给你的姨妈发了消息,用你的口吻告诉她你这几天会在学校封闭准备考试,麻烦她每天都去看望你的外婆。” “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许濯淡淡道:“你的手机密码很好猜。” 林星遥焦虑开口:“你把手机拿给我看!” 许濯把他的手机解锁,点开与他的姨妈的对话框,拿给林星遥看。里面果真有许濯以他的名义发给姨妈的消息,托她照顾外婆,而姨妈也没有多想,答应下来,并叮嘱他好好准备考试,不用担心太多。 林星遥还想凑近仔细看,许濯却收起手机,“你的手机暂时归我保管。” “外婆生病了!”林星遥简直气急攻心,失控朝许濯发火,“你想关我到什么时候?你——你为什么要把我锁起来?!” 许濯却只是答:“我不会一直关着你。” “你这是囚禁!” “是。”许濯平静道。 林星遥因过度焦急和惧怕而喘息加重,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他扣紧自己脚边的铁链,手指死死绷紧,指甲深深抵进链扣,几乎发白裂开。 “我求求你,许濯。”林星遥急得控制不住哭起来,“外婆她......她最近一直不舒服,吃也吃不好,晚上要我陪着才能好好睡觉,许濯,我求你.....真的求你了,你把我放了,让我回去陪她,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语无伦次,几近崩溃,苍白着一张小脸,通红的双眼不停落下泪来。 林星遥从不在外人面前哭,他总在极力保护自己的尊严,不愿让自己的家和所爱的人受到蔑视和伤害,并一直努力想要表现得像个成熟的男子汉。 可当他真的哭起来的时候,那些硬撑起来的外壳就尽数坍塌,露出里面那个极度无助和脆弱的可怜小孩。 许濯站在床边,看着林星遥哭得发抖,为了那个或许是这世界上唯一还爱着他的老人惊慌不已,乞求他放过自己。 垂在身侧的拇指抽动了一下,许濯良久握住手指,而后慢慢松开,神情恢复平静。 “我会放了你。”许濯低声说,“但不是现在。” 他对林星遥说:“你睡了很久,可以吃点东西。” 林星遥哭得嗓眼紧闭发痛,他太紧张不安,情绪几乎涌到顶点,泪水打湿他的脸,他一时深一时浅地喘息着,难受地咳嗽起来。 许濯走上前,抬起手想查看他的情况,不料刚伸出手就被啪地一下用力打开,锁链撞得哗啦作响。 林星遥抬起头,湿红的双眼怀着恨意瞪视他。那恨意如一把淬火的刀,迸射出滚烫的火星,溅落上许濯的手背。 许濯从来没有被林星遥这样厌恶地看着过。 “这又是你的新娱乐游戏?”林星遥恨得心脏都快爆开,几乎咬碎牙槽,“好玩吗?把人当玩具玩弄,好玩吗?!” 许濯沉默不语。林星遥拖着锁链起身,“看着别人在你面前失控发疯,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我越着急害怕你就越觉得有趣,反正你也体会不到家人的关心是什么滋味,你根本就不在乎,你什么都没有!” 心理上的压迫带来强烈耳鸣,林星遥深深喘气,强烈的愤怒和不安发泄出去,此时的他像一只应激反应的暴躁小兽。而许濯始终不言语,不动作。 老旧的房间,窗帘紧闭。窗户被挡板封死,光线昏暗静谧,不知外面的世界是白天还是黑夜。 “......你应该留存体力,按时进食和休息,尽量保持大脑的清醒。”许濯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平静道,“房间里有浴室,锁链的长度足够你走到浴室。我会给你送饭,水就放在你的床头。” “门板比较旧,不要试图喊叫或者破坏门窗。”许濯说,“你也知道,我没有底线。” 他说完就转身往外走,林星遥急坏想追上去,慌忙中被锁链绊倒,摔倒在地上。 许濯身形一停,转身回来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林星遥马上抓住他的衣服,“你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 “我还有些事。” “你要把我关多久?”林星遥焦急,“我要手机。” “不行。” “我只想和外婆联系,不会报警的。”林星遥手足无措,急得又要哭起来,“我不会说多余的话!” “林星遥。”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什么都不给我!” 林星遥被陡然握住腰扛起来,摔在床上。镣铐撞得哗啦响,林星遥猝不及防“唔”一声,被许濯压进床里。 阴影笼罩了二人。许濯握住林星遥的下巴,神情淹没在黑暗中,侧脸冷淡。 “很快就会结束。” 许濯的声音很低,手捂住林星遥的嘴,指节分明,摁痛了林星遥的下颚骨。 “你只需要在这里待着......”许濯注视着林星遥的眼睛,话音渐渐停下,尾音淡去。他停顿片刻,直起身避开了林星遥的眼睛。 “......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许濯起身离开,门从外面反锁。林星遥听到门外传来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许濯似乎出去了。 这是个老房子,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两个柜子。窗户被封死,林星遥起身走到浴室门口推开门,里面只有简单的盥洗盆,简单的日用品,马桶和一个很旧的浴缸。 林星遥又转身出去烦躁拧房间的门锁,锁自然无法拧动,他用力踹了一脚门,却没什么力气,门结实未动。林星遥在门前蹲下来,脑袋埋进膝盖。 封闭的房间,不知晨昏更替。没有声音,没有人。时间宛如静止,锁在窗户栅栏上的锁链从墙上垂到地上,又往上伸进床里。 许濯再次回到这个房间的时候,见放在柜子上的粥和菜丝毫未动。床上倒是挺乱,被子团成一个小包,一截白生的脚腕露在外面,扣着镣铐,锁链垂在一旁。 许濯走过去拉开被子,林星遥埋在被子里蜷成一团,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目紧闭,呼吸不稳。 他伸手摸林星遥的额头,温度很高。许濯转身出去了一会儿,随后提着一个医药箱进来。 他拿冷水打湿的毛巾给林星遥擦汗湿的脸,林星遥还没醒来,却仍皱起眉想躲开他的手,许濯把他按住,在他的额头贴上一个退烧贴。 “遥遥。”许濯把林星遥抱起来,低声喊他,“是不是不舒服。” 林星遥烧得迷糊昏沉,委屈“嗯”一声,声音沙哑。许濯又继续哄,“喝点水好不好?” 他拿来水杯,抵在林星遥唇边一点点给他喂水,林星遥喝了整整一大杯,干涩的唇总算恢复润泽。 林星遥的后背因发烧而被汗打湿,许濯解开他的镣铐,他手腕和脚腕周的皮肤也被磨破,发起了炎,看来是一直在折腾这些铁链,直到累了才彻底放弃。 许濯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棉签,给磨破的地方消毒。林星遥疼得乱动,许濯捉住他的脚,低头给他清理好破皮的地方,用药贴一一包起来。 接着他抱起林星遥,脱去他身上的衣服,给他换上另一套干净的衣服。 林星遥很瘦,骨头都有些微微突出,许濯握住他的腰给他穿好上衣,林星遥昏昏然睁开眼,看见许濯。 他想坐起来,被许濯握住手腕压下。林星遥挣扎,抓住他的衣袖,“外婆呢?” 许濯答,“她在医院,你的姨妈在照顾她。” “你让我看看......” 许濯拿过镣铐,重新锁住林星遥。 “等你发烧好了,就让你看她。” “真的吗?” “嗯。” 林星遥就真的松开了手。许濯给他拉上被子,说,“吃不吃饭?” 林星遥却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埋进被子里不再说话了。许濯坐在床边静了会儿,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把冷掉的粥和菜倒了,重新开始煮粥。锅放在灶台上烧,热气从锅里漫出。 许濯站在厨房里,垂眸看着窜动的火焰。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二次做饭,就成果而言,还是不尽人意。 他把新做好的热粥和热菜端进房间,这回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然后他便离开了房间。 一晚过去,临近破晓,夜漫长无光,太阳还未升起,万籁俱寂。 门轻响,许濯走进漆黑的房间,打开的门缝落进一丝微弱光线。他悄无声息来到床边,床头的碗空了,床上的人裹着被子窝在角落,只占据一点很小的位置。 他摸上林星遥的额头,还有一点点烫,但已经在退烧。林星遥似乎有些冷,紧紧裹着被子,脑袋埋在枕头里。 他睡着时也皱着眉,柔软的短发贴着皮肤,眉眼仍是少年单纯干净的模样。 许濯坐在柜子上,双手松松搭在腿上,十指交叉,静静看着床上沉睡的林星遥。 黎明之前,长夜无尽。在这个只有许濯和林星遥的房间,无论荒谬还是失控,沉默和挣扎,过去亦或未来,都在今晚的黑暗中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