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贱奴(俢)
傍晚时分,江重山放衙回来,在明轩院与夫人王氏一起用膳。 侯府规矩多,吃饭时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不许有其他半点声响。 江重山放下筷子,王氏也连忙停箸,小丫鬟端上温水,王氏绞了脸帕伺候江重山净手,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道,“妾听说侯爷将那孩子接到了身边?” 江重山不说话,王氏面色有些尴尬,“说来也是妾的不是,生下二郎后精神不济,竟把他们母子忘在了脑后,连累侯爷操心这些小事,不若妾身收拾个院子给他们住?” 江重山抽过脸帕,随意擦了擦手道,“不用,就当个奴才养着,以后说不准……” 王氏的心被提起来,“说不准什么?” “说不准能做大郎手里的一把好刀。” 王氏轻轻舒了一口气,笑开,“妾谢侯爷为大郎周全了。” 江重山不屑与妇人计较那点儿小心机,只是无端被试探,心里到底不快,息了在正院歇息的打算,抬脚回了前院书房。 “奴才恭迎侯爷。” 江重山甫一踏进院门,江安就停下了一天的调教,“快穿好衣服,随我迎接侯爷。” 恭迎家主时如何行礼,江安在白天教过,江鱼两手交叠伏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小腿贴地,大腿紧贴小腿肚,腹部紧贴大腿前侧,胸和肩胛贴地,头埋在双臂两侧,摆出最卑弱恭顺的姿势。 江重山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他,只有路过时被踢起的衣摆在他耳畔掠起一阵凉风。 江重山走过去,江安推了推江鱼,二人弓着身子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书房。 “规矩学的如何?” 江重山上前一步跪下,“回侯爷的话,奴才上午带他学了一遍家训,下午教了他礼数……” 江重山看了眼直挺挺站在一旁的江鱼,“看来你这礼数教的不怎么样啊。” 江安磕了个头,“侯爷恕罪,请许奴才重新教他。” “允了。” 江安起身自江鱼腰间抽出细鞭,“跪下,褪去上衣。” 江鱼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自禁看向江重山,后者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江鱼低下头,默默脱掉上衣,背上纵横交错都是鞭子留下的痕迹。江安待他跪好,又是一鞭抽了上去。 江重山走过去,接过鞭子,滑动鞭稍在他后背游弋,“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江鱼的后背因为刺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努力回想一遍刚才的场景,摇头,“回侯爷的话,奴不知。” “叫主人,自称贱奴。” 江鱼怔了一下,贝齿不自觉咬上了下唇内侧的嫩肉,直到闻到血腥味儿才回过神来,把头垂得更低道,“回主人的话,贱奴不知。” “啪!” 又是一鞭子裹挟上来,江重山的力道可比江安大多了,直接抽出了血印。 “唔……”江鱼朝前趔趄一下,又挺直身子。 “现在知道了吗?” “……回主人的话,贱奴不知。” “啪!” “知道了吗?” “…………回主人的话,贱奴不知。” “啪!” 连着三鞭复刻在同一个地方,从右肩划到左腹,最后一鞭下去,细细的血流从鞭痕处淌下来,里面血肉翻飞。 江鱼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又挣扎着跪起来。 江重山,“告诉他错在了哪里。” 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江重山身侧的江安道,“侯府尊卑长幼有序,不可越矩。” 江鱼脑子里闪过什么,恍然大悟。 江重山看他的神情,“明白了?” 江鱼,“回主人的话,奴明白了。” 江重山敲着手里带血的鞭子,“说说看。” 江鱼,“江总管位尊,刚才江总管跪下时,贱奴不该站着。” 江重山的手一顿,“是个机灵的。江氏家训第十二条是什么?” 江鱼愣了一下,“回主人的话,江氏家训第十二条,江氏子孙,不孝父母者,杖一百,跪冰火一月。” 江重山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鞭,“以后要脱口而出。” “是,主人。” “第二十八条。” “回主人的话,江氏家训第二十八条,江氏子孙,不晨昏定省者,鞭五十,跪铁链七日。” “记住了明天就照做。” “是,主人。” 江重山随心所欲地问着,江鱼却是答得满头大汗,江重山问到第一千三百一十条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唇哆嗦道,“主人,对不起,贱奴不记得了。” 江重山看了江安一眼,“去给我找一根藤条来。” 不一会儿,江安拿着一根成年男子拇指粗细,三四尺长的藤条进来,恭敬地递到江重山手里。 江重山试了试手感,然后毫无征兆地砸在江鱼身上。 鞭打如雨点一样落下来,一下接着一下,没有间隔,没有停歇,江鱼起先还咬牙保持着跪立的姿势,后来疼得狠了,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呜咽出声,最后实在熬不到头,抱着江重山的腿哭着求饶,“主人,饶了我吧,好疼……” 江重山一脚踢开他,藤鞭如刀刃甩下来,“下贱东西,你对谁称我呢?” “贱奴错了,主人饶命!啊——求求主人饶过贱奴吧!” 太疼了。 他活了两辈子,哪怕前世被削肉削骨也还是没锻炼出对疼痛的忍耐度,这样如蛆附骨的疼痛彻底敲碎了他前世带来的那一点可怜的自尊。 太疼了。 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能让这可怕的疼痛停下,让他做什么都好。 “主人给你的,罚也是赏,不许求饶,不许闪躲,记住了吗?” 江重山的话穿过疼痛的蒙雾钻进他脑子里,江鱼啜泣着点头,“回主人的话,贱奴记住了,贱奴记住了。” 江鱼踢踢他的脚,“跪好了。” 江鱼挣扎着跪好。 “啪!” 江重山手里的藤条又落了下来,力道不减,不过两鞭之间隔了些间隔。 江鱼咬得唇都破了,却谨记着他的话,不敢求饶,不敢闪躲。 只是眼眶里的泪像是决堤了一样铺满面颊,他握紧拳头,告诉自己:江鱼,不要怕,大丈夫能屈能伸,再过几年,你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只需要忍几年…… 江重山终于收了手,“江安不敢下重手,以后孤亲子调教你,给你三天时间把家规记熟了,错一条孤打烂你全身的皮子。” 江鱼打了个冷颤,磕头道,“是,贱奴记住了。” “今晚回去给我把家规默十遍。” “……”江鱼看了他一眼,“贱奴不会写字。” 江重山,“……” “江安,明天给他安排一个先生。” “是,侯爷。” “再安排一个武师傅。” “……”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江重山摆手,“好了,带他下去上药。” 江鱼犹豫了一下,开口,“主人,贱奴想求您赏赐一个恩典。” 江重山,“说来听听。” 江鱼,“大夫说贱奴的娘亲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不能再干重活,贱奴想求主人为她换一个轻省的活计。” 听到江鱼提起那个女人,江重山的脸色顿时冷下来,转而又恢复如常,“侯府不养闲人,给孤一个答应你的理由。” 江鱼,“主人若答应,贱奴愿为主人付出一切。” “不过除了命,对吧。这话你昨晚求孤请大夫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你的一切已经给了孤了,再好好想想,你还有什么?” 江鱼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给他的。 江重山,“想不到就滚出去!” 自小跟了江重山整整二十年的江安知道家主生气了,拉着江鱼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江鱼突然折回去,扑通跪在江重山面前,“贱奴可以给您忠诚。” 在我离开之前。 江鱼在心中加了一句。 江重山站起来,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记住你今天的话。” …… 一柱香后,江安送江鱼回来。 江重山问,“现在你觉得那孩子如何?” 江安难得没有拘泥礼数,道,“聪慧非常,前途不可限量,世子有他辅佐,必能带领侯府更进一步。” 江重山望着窗外,“我记得大郎五岁的时候,也只能背出五百条家训,而他只用了一天就记下了三分之一……” 其实只读了一遍,江安在心里默默道。 江重山继续道,“主弱奴强,孤有些担心啊。” 江安道,“有侯爷您在一旁把关,不会有事的。” 江重山,“也是,先不急,等孤把他的刺拔干净了再送给大郎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