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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汽车停到酒店门外,侍者快步迎上来打开车门。 方青宜抬眼望向酒店LOGO,蹙了蹙眉,隐约有个印象,之前汽车开到过这里。 不过他没有精力再回想。 他一路沉默着,跟随闻驭走进大堂、坐电梯上楼。闻驭刷开门,骤然点亮的室内光线令方青宜眯起眼睛,肩膀往后一靠,抵住门板。 闻驭听见声响,转过头,以方青宜撞到了哪里。他见方青宜静静地倚门而立,停顿几秒,又转回头去,边脱外套边说:“想再吃点什么?” “嗯?” “需要吃什么,我打电话订餐。” “不用,我吃过了。” 闻驭没再说话,他把衣服搭在沙发扶手上,打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得先开个会。”闻驭戴上耳机,对方青宜解释。 方青宜点点头,在旁边站了一小会儿,说:“那我……先去里面吧。” 闻驭看了看他,似乎想说什么,耳机里传出秘书的声音,询问闻驭会议能否开始,闻驭只得把注意力转回屏幕,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吧。” 方青宜无意打扰他工作,脚步很轻地走进里面的卧房。 卧房很大,窗帘没拉,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像是凝固在窗框里的一副画。 方青宜没有欣赏夜景。他的目光落向摆在中间的床——床很大,有一米八宽,但只有一张。 他发了会呆,走进浴室。 浴室的装潢同样高级,一侧镶嵌尺寸很大的镜子,进一步扩展视觉空间。方青宜一件件脱掉衣服,一转身,镜子里映出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 热意从心口窜起,迅速弥漫全身。他低下头,有意避开那面镜子,把花洒拧到最大,让水流冲击身躯。 直到此刻,他依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怎么会在这座城市遇到闻驭?怎么会主动提出跟闻驭回酒店?他脑袋晕乎乎的,思考的能力被水流冲散。 方青宜洗得关节发红,才关掉花洒,慢慢擦身子、吹头发。 等到穿衣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行李没拿过来,这里并没有睡衣,没办法,只好将就套上客用浴袍。 他回到卧室,视线落到床上,不由一愣。 床头放着一套整齐叠好的睡衣。 他在浴室的时候,闻驭进来过,放下衣服就出去了,并没有敲门告诉他。 方青宜走到床边,打开那套睡衣。衣服很干净,散发晾晒干燥的清冽香气,只是尺码偏大,因为睡衣是闻驭自己的。 方青宜穿的话,得把衣服下摆掖进裤子里,再把腰绳收得最紧,裤子才勉强不会往下掉。 房门紧闭,墙壁的挂钟指向晚上十点,客厅的灯光从门底缝隙渗入卧室。闻驭还在开会,隔着门,方青宜能够听见闻驭用低沉语调,发出标准、流利又简洁的英音。 方青宜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在一侧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门外安静下来,方青宜以为闻驭的工作结束了,可是紧接着响起手机铃声,闻驭很快接通电话,说话的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 另一间房里的声响,时断时续,如一根无形的绳子,勾扯方青宜的心脏。他闭目侧躺,听见自己很重的心跳声,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但最近一段时间,混乱的思绪、工作的压力、还有频出的状况,裹挟交织成强烈的疲惫感,他不知不觉,便掉进了梦境。 ——这是哪里? 好冷。好黑。 巷道里黑漆漆的,他打着哆嗦往前走,很后悔出门时没穿外套。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他心脏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加快脚步。 后面那人也加快脚步,紧贴上来,眼看着要抓住了他。恐惧霎时灌满全身,他慌张逃跑,黑暗里看不清路,狠狠地崴了一脚,摔在地上。 黑影在他眼前迅速扩大。 他浑身发抖,他知道他应该跑,可是他摔得很痛,根本没办法站起来。黑影喘着粗气,抓住他挣扎的双腿,撕扯他的衣服。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一遍遍喊他名字。他急得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那人顿了顿,随即冲过来,照着黑影就是一拳。黑影爆发惨叫,连滚带爬地往外逃,隐匿在黑暗里。 云层被风吹散,月亮露出一角,微微照亮他们所置身的窄小巷道。 他看见了救他的人。 是闻驭。十七岁的闻驭。 闻驭脸色冷得可怕,十根指头抠进他肩膀,好半晌没挤出声音,然后,突然失控一般,冲他气急败坏大吼:“方青宜,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这个地方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他妈一个人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啊。 方青宜急得想哭,想要告诉他,肩膀捏碎了似的痛,他还没能开口,心口一空,陡然惊醒过来。 方青宜瞪大眼睛,胸口急促起伏,躺在陌生的酒店大床上,缓缓意识到,他再次在梦境里,经历了一遍自己十五岁的那个夜晚。 十五岁时,他差点遭受侵犯,是闻驭赶过来救了他。 方青宜打开床头灯,摸到床头柜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眼下是晚上十一点,真奇怪,他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没想到只有一个钟头。 门外很安静,一点声响也没有,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漏进来。 方青宜放下水瓶,杯底碰撞木板的轻响,唤醒了梦境里一个冰冷的细节。 每次,他总是梦到闻驭喊他的名字。而在他十五岁的真实经历中,闻驭喊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闻驭本来要找的人,是段小恩,段小恩没找到,恰巧救下了他。 方青宜眼中掠过暗影,沉默了片刻,翻身起床,推门走出房间。 闻驭靠着沙发,一只手支起下颔,目光落向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旁边的笔记本早已合上,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听到脚步声,他把漆黑的眼睛从夜景收回,抬眼望向朝自己走来的人。 方青宜穿着他的睡衣,不合身,袖子和裤腿都折了好几道,愈发显得腰细细一把,身形清瘦修长。客房里有调节系统,使房间拥有适宜的温度与湿度,但不知道为什么,闻驭见到方青宜敞露的锁骨、手腕与脚踝,仍会忍不住觉得,方青宜还是穿得太单薄了一点。 他没有把心中想法说出来,只是抬起头,注视方青宜走到他旁边,坐下来,双腿蜷进沙发里,抬起双手,抱住了他。 方青宜抱得很轻,面庞埋在闻驭的肩膀上,细软的头发擦过他的皮肤。闻驭怔了怔,定定看向做出这番举止的方青宜。 从方青宜身上,正散发一股薄荷混杂茉莉浅香的Omega信息素。信息素的剂量维持在正常的水平,方青宜没有发情。 “……闻驭,”不知是不是面庞紧贴闻驭肩膀的缘故,方青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十五岁时候,那天晚上,我在巷子里差点被人侵犯,是你救的我。”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从十五岁到现在,十二年,我做过很多次相同的梦。在我的梦里,每次你出现,都是在找我,喊我的名字。可现实是,你找的是段小恩,喊的也是段小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