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隐秘爱情
贺璟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不知身处何地,感官还未完全清醒,只隐约听得海浪声。 花了几秒钟清醒,想起他要和许家声来看海,但此刻身边空无一人,窗外一片漆黑,他有些心慌。不安之中,一丝熟悉的香味钻入鼻腔,是许家声惯用的须后水味道,他低头一看,许家声的深色大衣滑落在膝上。 秋季的风本就又大又冷,海边的风更甚,坐在车里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贺璟打开车门,想去找许家声,一阵寒风当头吹过来,差点把他扑回车厢。 “许家声!”贺璟下车喊道,等了几秒没有听到回答。他向四周环视,影影绰绰看到海边一点烟火明灭,当下心安,抱着许家声的大衣向那边走去。 今夜天空晴朗无云,深蓝夜幕中有触手可及的硕大明星,可星星这样繁多,照不亮眼前的海。 海水漆黑幽暗看不见底,像极了某人深沉无望的爱情。 许家声站在岸边远眺,指间是燃了半截的香烟。咸涩的海风吹来,吹得散烟气却吹不散他凌乱的思绪。他脑中一时是少年天真干净的眼,一时是父母与世人的非议。 他可以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看法,但不能不在乎贺璟的名声,与他这样手眼通天又年长的男人搅合在一起,千夫所指的只会是贺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少年才十七岁,他不能无耻地因一己私欲毁掉少年的人生。与对待那些乱七八糟的情人不同,他希望贺璟有广阔美好的未来,希望他在有限的世界里探索无限的可能,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不能上不能下,前后左右进退无法,只能日复一日守着人过一天算一天。 贺璟从远处走来,距离许家声几步之遥的时候却停在原地凝视他的背影。风声呼啸,惊涛拍岸,许家声该是听不到脚步声的,可他若有所觉,转过头来。 贺璟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看着少年走过来,许家声咬着烟,拿过大衣就往贺璟身上裹:“衣服留给你就是让你穿上,你倒好,还抱它过来,怎么?怕它累着?” 贺璟一笑,像条灵活的小鱼一样从许家声双臂间滑出去:“我不冷,你自己穿吧。” “过来,别闹,一会儿吹得头疼。” 贺璟执拗地看他:“那我们一起穿。” 许家声默然看他半晌,掐了香烟穿上大衣,把贺璟揽过来裹在他前襟里,像是从后面环抱着他。 离得这样近,丝丝缕缕的发香随风萦绕在许家声鼻间,明明用的是同样的洗发水,他却觉得这味道在少年身上格外好闻。 “不嫌烟味熏人了?”许家声把下巴轻轻搭在贺璟头上,声线慵懒低沉。 他在岸边站了快一个小时,地上散落烟头七八支。 “臭死了。”贺璟回头瞪他,眼波流转,“你能不能戒烟?” “不能。”许家声吊儿郎当,专和他对着干。 贺璟转过头冲他笑笑,那笑容天真羞涩,又透着说不出的古灵精怪。 许家声没来得及细品,脚上就是一痛。 “嘶——”他从贺璟的足下抽出自己的脚,立刻服软,“能能能!回去就戒。” 小东西,下脚毫不留情,真是造反了,许家声在心里摩拳擦掌,可又觉得甜蜜,像是被情人撒娇作怪。 太变态了,许家声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享受贺璟的亲近。 两人相依着看海,极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夜航的轮船。 “你为什么和任露分手?”海浪声中,许家声听到贺璟这样问道。 任露?他愣了一下,是谁? 像是知他心中所想,贺璟冷冷道:“你伤她的心伤成那样,转头把人家忘了吗?” 少年的语气近乎指责,可许家声无从辩驳,他就是这样薄情寡幸的人。少时父母繁忙不见踪影,长兄与他也并不亲近,他由保姆和警卫带大,飞扬跋扈铁石心肠,不知亲情不识爱情,常人心里那些幽微动人的感情他是一概没有。 如果不曾遇到贺璟,他这辈子也只是个终日浪荡的公子哥。 是贺璟的到来填补了他心中的黑洞,从此那个洞不再漏风,他的心有了感情,血有了温度。慈云别墅也终于不复以往的冰冷空荡,有了家的样子。 然而满腔爱意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成为他心中永远不为人知的秘密。 既不能诉说,便只能行动,许家声低头,在无边的夜色中悄悄亲吻贺璟的发丝。 “如果你们没有分手,”贺璟对他的举动无知无觉,声音中却带着不可名状的难过,“我大概可以问心无愧地坐在你父母面前。” 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家声听出言外之意,霎时心神巨震:“阿璟?” 贺璟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远方,仿佛没有听到。 许家声不知道的是,任露到许家老宅哭诉的那天,贺璟没有待在房间里,他站在楼梯的拐角听女人哀哀的哭泣听得心乱如麻,一边同情那个伤心的女人,一边心惊于许家声的无情,可归根结底让他无法面对的,是心底深处那丝若有似无的庆幸。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的初见是在贺璟的学校门口,其实不是,贺璟早就在母亲的旧照片里见过许家声。 照片上的少年许家声神采飞扬,带着十七岁特有的朝气和轻狂,经年的泛黄旧照都掩盖不住与生俱来的光芒。贺璟问那是谁,外公说是他父亲的同学。 本以为此生无缘相识,怎奈命运弄人,他竟遇见许家声。那天男人坐在驾驶位里,气度从容,眼神深邃,少年时略显青涩的轮廓变得深刻立体,被时光赋予的成熟气质是无法言喻的迷人。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终身误,倏忽飘落的玉兰花瓣迷的不仅是许家声的眼睛。 或许是白日里汪园那句“男朋友”给了他勇气,他今夜只想求一个答案,于是他问:“为什么不想我落户到许家?” 许家声心跳如雷,脑中只有四个字:他知道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样明显的、不加节制与掩饰的宠爱与娇纵,衣食住行样样亲自经手,爱护他像爱护自己的眼珠子,要星星不给月亮,一个月里大半的晚上都陪在他身边,许家声又不是闲极无聊的二世祖,多的是正事等他处理,若非无情,谁会对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孩子如此上心? 贺璟的外公出身名门,家风甚严,纵使疼爱外孙,也是严以管教,除了极年幼的时候不曾过度溺爱贺璟,所以许家声无节制的爱宠与纵容对贺璟来说十分新鲜也十分受用,他沉醉在这样病态的关系中不可自拔,从此在许家声面前愈发出言无状蛮横无理,每每得到许家声的妥协退让才偃旗息鼓,安分几日。 爱情既苦又甜,他在见不得光的隐秘爱情里执迷不悟。 他的放肆乖张是有恃无恐、恃宠行凶,也是求而不得、躁动难安,只有屡屡作怪,踩着那条边界试探,才能求证心中隐约的猜测。 靠在许家声的胸前,感受身后一下下重如擂鼓的心跳,贺璟咬着嘴角露出一点又甜又酸的笑意,他这个所谓的叔叔,是有点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