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仅次亲生
周净就这么消失了。 这是总行职员唯一的念头,遗憾之余无端端松了口气,好像这样才是正常的,才令他们心安,好像绝色总是时隐时现,忽然空降,又在一天无声息消失。 据说周净调海外支行去了。可平级同事问领导,领导说人家辞职了。就有了周净被他行挖走一说,可是这样一个人去了哪,消息很快就能传开,迟迟没听同行说有这号人,也许是去了海外他行。 看着从前集体照,也就那么一两张,周净朋友圈停留在入职那一天,周净朋友圈竟没有一张他自己的照片。同事问周净离职去向,那边没再动静。此刻倒是真极了,显得从前倒有些不真实,这样的人,又怎会和他们共事。 挂了溥父电话,周净重振旗鼓。溥家忽然给他做生,迎接准姑爷之态了。这几天他出门都和溥家入驻的管家招呼,说生日要在溥家过,他去曾经的朋友和同事聚聚。 哪来的朋友和同事,他划着手机消息,划不到尽头,很长一列都是红点。他选了一辆溥家老车,驾驶下山,漫无目的游着。红灯中,他又拿起手机,想着答应谁出来见一面,还是一个也没有点开,心里烦躁。 他敏锐抓住自己这点情绪,摩挲着方向盘的皮,慢慢笑了开来,倒没有笑声。溥家的确是谨慎的,否则怎会安排人进屋,二十四小时服务。如此一来,他又何必真的去见谁,恐怕还有人在后头跟着也说不定。 这念刚过,他倒也真的看向车镜,手指摸向手机,该给溥家山宅打个电话,该给溥家宠物狗溥平安打个电话,用一种新婚丈夫对着妻子的口吻。 阿净才一天没来。平安躺在躺椅,佣人给嘟嘟也安排了一张,一人一狗躺着。溥家晚辈有些怕平安接近,听婶婶说,之前平安落湖过,还是嘟嘟英勇救起。堂兄摸摸狗头,嘀咕了句good boy,几人就地取材,有口湖,远远垂钓。 平安手里捏着那陶罐,粗糙糙的,没上釉,捧着捏着,有时候把自己手磨红,又盯着自己手看。旁边佣人准备烧烤,时不时瞥眼平安,翻几个跟斗才能掉进那湖,却也还紧紧盯着。 还真是自己做的,就当个宝,喝水不撒手,吃饭不撒手,早上醒来穿衣还放一边看着。还好溥父不在,婚礼不请外人,可又在这里办婚礼,溥父见几个幕友,言称婚礼特殊,溥家有苦衷。平安跟着几个堂兄姐混,也就没人提他手里物。 恐怕是平安第一件亲手做的东西。佣人深知平安做出个东西不易,教他把陶泥条首尾相连,傻子认真起来很用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总捏扁,傻子眼儿对焦可能比常人差个几毫米,对准总歪一点——难怪平安永远接不到球。 跑步来个佣人,手里捏着移动座机,放平安耳朵旁,拿着他手握着,和平安说是准姑爷,又改口:“周净先生。” 平安一手抱着陶罐,一手握着电话,他松开看了眼手上东西,听到听筒里——“安安?”阿净的声音,他摁着听筒在耳朵。 周净又叫了声,“安安?”他这回是真笑了,有点好笑,虽然没有声音,但他就是知道对面是溥平安,像是——和条狗打电话,狗怎么会说话。 平安吞了吞口水,他的眼睛看着天幕,白茫茫的亮,久了有些晕,眼前火花噼里啪啦,他吭了声,“阿净?” 周净听到先是短促气音,浅浅叹息一样的,再就是——自己名字。他不自觉咬了咬牙,牙根不断泌出液体一样,涨得不行,“是我。” 那边呵呵笑,周净捏紧手机,面无表情开讲,“安安,我今天和明天去见我的朋友,后天就来。” 那边又有鼻腔喷气的声音,嗯嗯唔唔重复,“阿净、(的)朋友。”平安想了想,是嘟嘟朋友,咩咩朋友这样的。 周净忽然说:“我们以后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他笑了笑,臭傻逼完全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样,“安安——我们要结婚了,以后可以天天在一起玩。” 平安重重地:“嗯。” 眼见着差不多了,周净逗狗,郑重其事:“安安,我明天再打给你。” 次日电话一大早打来,那电话当然不在平安屋里,佣人接下招呼完毕,又说平安还没起。其实也不早,已经十点了。准姑爷说:“这样吧,你不要叫醒他,把电话放他枕头旁边,我听到动静,就知道他醒了。” 更准的是那声狗叫,嘟嘟守在平安床边等,它一叫,不光佣人听了进来,电话那头也拿起。佣人一边把陶罐放平安手里,一边把话筒放平安耳边,跪坐在床上,几乎是带笑着看着小俩口儿。 平安好像就知道那头是阿净,一下子表情雀跃,难得不需要逗开心,他先吭声,“阿净、” 周净手掌用力摁膝盖骨,眼睛盯着书桌说,“安安。”不说什么了。 佣人边扶起平安靠在枕头,边点了点他手心东西。平安垂头摸着,又抬头说:“阿净、礼物。” 周净说得太快,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礼物。” 那头傻子说:“阿净、生日、礼物。” “你要给阿净礼物?” 平安点头完了说:“要、阿净生日。” 准姑爷应该说,说什么,期待,谢谢,还是感动。可周净五指全部捏着膝盖,从骨头缝隙挤出丝声音,疼酥带着麻痒,游丝样牵扯,“安安,你要送什么。” 电话里一串钝钝笑,好半天静静的,平安说,“礼物。”难为一个傻子了,他形容不出他自己做的是什么。 周净掌心湿热,发觉捏手机的手发麻,换了只手说:“好。” 周净生日当天一大早,周母做了碗长寿面。周净端着碗看了看,说:“你生我,才是辛苦了。”说完拿双筷子,挑了半在周母碗里。 看得周父一愣一愣的,他有些不太敢跟儿子说话,就也不太好和老太婆分享,老太婆觉得儿子哪里都好。要他说,儿子看上那男傻子,就是为了钱——儿子多狠呐。 不过有何不可,他装傻陪着儿子去亲家——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和亲家说话,眼珠不敢直视财神爷,有个万一,财神爷不高兴,收回全部咯。 周母好好打扮了一番,眼眶湿了,她的心是茫然的,身体自发受了感动。溥家司机来接,周净一路没有说话,周父母坐后座,更是不发一言。 好半天周母就说了一句,用家乡话问了一句,“净,空手会不会不太好。” 周净回头笑了笑,用普通话说:“妈,管家准备了。” 周净就穿着薄绒衫和休闲裤,一副远归儿子回家过生模样。半路安检认得车牌,一路畅通,没有被拦下。周父一直看着窗外,心里咋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来。 溥家夸张,老远着异域鲜花密布,有别于此前清一色园林绿植。下了车就俩俩不见,来人带着周净去平安那儿,对着周父母,自然是大行待客之道。 来往佣人撞着周净的,都轻声招呼准姑爷“生日快乐”。原是管家主意,周净听了说:“把我当小孩了。” 老管家听了他这样老成口吻,笑着说:“您和平安,都还是孩子。” 周净一眼望过管家头顶,没有接这话。溥家养傻子久了,全家上下受傻子感染,把他也当只宠物了。 准姑爷说:“听说平安给我准备了礼物。” 管家一听,连称“是”,还说:“平安自己做的。” 周净紧了紧身,臭傻逼自己做的——,他收住话,说:“我很期待。” 先见的溥父,溥父老远朝他招了招手,近了问他:“和溥家孩子相处的还习惯?” 周净说:“都是同龄人。” 溥父微微未笑,“感觉怎么样。” 听周净说不错,溥父暗笑他谨慎,偏说:“不及你一半。”又看着周净惊讶似的,于是说:“以后你就清楚了。” “周净,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溥父让他随同来到书房,柜子紧锁,里头的书不知是哪任主人。他让周净坐下,轻丢了份文件在他面前,人坐周净对面,“以后你也要改口了,叫声爸了。” “此前溥家和你签过协议。这份是我私人赠送给你的,婚后你度完蜜月,可以抽时间看看。” 周净翻开里头中英文,看了个开头,财政任职相关,他心底没有半分惊讶,还有纷沓而至的不耐和躁郁,无边无际的骇浪拍打着他。他顽强挣脱其中,开口说:“谢谢——,爸。” 溥母那礼候在半路,管家带他路过偏厅,指着个半人高玻璃壳子说,“夫人送给您的礼物,担心餐后您和同龄孩子开心,喝醉了,让我餐前和您说。” 周净远看不细致,近看了那湖底龙,管家在一旁介绍来历。他心里想,搞笑不搞笑,准备给他加冕似的。 他说:“我当面多谢她。”紧接着切话,“我去看看平安。” 管家笑,“就是带您过去,他们在玩着。” 周净一到人群散了。本来几个溥家晚辈带着平安和嘟嘟,主要是嘟嘟,平安不能游,在室内恒温泳池玩。他们也不知道平安为什么不能下水,归结于婶婶怕麻烦他们照看,毕竟水可不是小事。泳池又有些年纪了,哪里碎纹划伤了可不好。 好在嘟嘟够会游,陪他们玩了几个回合,准姑爷来了,他们也把嘟嘟带走了。几个人笑着和准姑爷打招呼,披着毛巾朝他嚷happy birthday,和他比眼色,平安交给他了。 周净走向平安。平安原本是背对着他坐在沙滩椅,脑袋跟着离去的人群转,眼见着嘟嘟也走了,一眼看到阿净。他身躯一定,马上又很开心,想要站起来,很快记起腿上的陶罐,孵三天的鸡蛋没碎一般,他喘了口气。 平安仰着脑袋,摸着腿上陶罐说:“阿净、礼物。” 周净直直看着那土色丑东西,他伸手拿,傻子还有些犹豫一样,他的手握着,等傻子手完全松开,才拿起来。 周净五指捏着端倪,歪七歪八的丑东西,站在他面前说:“安安,你做给我的啊。” 听到傻逼嗯嗯唔唔,周净又重复,“平安,你怎么会做。” 平安抓着自己手背,感觉不舒服,一只手搭着另一手手背,坐得端端正正,只晓得说:“平安、做的,平安、自己做的。” 周净脊背绷直,他弯腰手托在平安后颈,又坐在平安身旁,人高坐下膝盖曲着,一只手皮紧箍着那丑东西,出痕了还摁着。他又起身,把那丑东西塞进裤兜,很大鼓起。他死死盯着平安,傻逼随着他的动作,抬起无知的眼。 他极难耐说:“伸出手。” 周净重复第一次,“把手伸出来。” 平安有些活泼了,托出雪白手心。 周净一手固定他指尖,另一只手很快“啪”扇了他肉心一下。平安不明所以,懵懵的,也不懂得收回手,看了阿净一眼又看了手一眼,像隐隐忧愁自己搞不懂。周净心在身腔叮铃一颤,没收回手,双手紧紧含着平安掌心在自己掌心。 周净呼吸沉了沉,很快打了第二下,声音响亮。平安鼻腔吭呛一声,忍不住缩了缩胸廓,眉头皱皱,疼痒疼痒的,手收不回,呆呆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周净手背上,仰着头看着阿净。 俩儿手夹心交叠。周净彻底明白,从来没人打过他,他也从来没挨过打,连打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就跟不知道臭傻逼这是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