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奴隶不敢
肖巡是从小看着东方绝渡长大的,对于东方绝渡的性情,他也许比他那个不靠谱的父亲更要了解几分。 这位东方家的三少爷,虽然从小寡言,却在母亲的保护下,多多少少保留有少年人该有的轻狂性情。他们三姐弟,纵使与父亲关系不和,但在母亲的周旋下,却也没有生出太大的间隙。 而这一切,却在他母亲去世后开始改变。 原本该成为新任家主的东方温迎被拉下位,分了权;原本三姐弟中武力值最强的东方宸逸失踪了整整大半年后,废了一双腿,性情大变。 而那时尚且年幼的东方绝渡,被他的父亲强行拉上了家主的位置。在家族里,也只有包括肖巡在内的少数人知道,在这场家主宝座更迭的时期,东方绝渡险些成为了一个被他父亲掌控的傀儡。 肖巡都已经数不清,那那段动荡的时间里,这位三少爷经历了多少阴谋算计,甚至生死威胁,以至于短短几年间,他迅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真正家主,不再受制于人。 而在那段时间里,肖巡见的最多的画面,便是这扇紧闭的书房大门,以及房门内,埋在书桌前独自解决着一切棘手事务的,年幼的东方绝渡。 这已经成为了东方绝渡的习惯。 每当面临什么棘手或无法解决的大事时,他就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思索着解决的办法。 然而这一次,往书房里送了几天餐的肖巡却不希望自家家主在房间里待得太久。 毕竟再这样放任东方绝渡独自“孤僻地”思考下去,等到他悟出点所以然时,另一个房间里的某个人估计就该一命呜呼了。 “渡少爷。” 在绝渡将自己关在书房的第三天清晨,肖巡捧着装盛着精致早点的托盘,敲开了书房的门。 这么多年来,肖巡依旧保留着过往对绝渡的称呼。而绝渡对眼前这位从小顾着他成长的长者敬爱有加,从未对此表示过不悦。 甚至可以说,肖巡是绝渡在这座主宅里,少数几个能获得他完全信任并愿意亲近的长者。 肖巡脸上挂着掩不住的忧虑,缓缓走到书桌前,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关切地注视着眼前神色依旧有些黑沉的绝渡。 “怎么了?” 原本视线定在电脑屏幕上的绝渡缓缓掀起眼皮,他的手指把玩着凌风曾经戴过的银色项圈,深邃如夜的黑眸落到了肖巡身上。 他低沉的嗓音了染着多日未开口的嘶哑,话语中的冷沉情绪彰显着主人此时心绪不佳。 肖巡注视着绝渡的神色间忧虑更甚。 “凌风现在的状态不太好,这几天也不肯好好吃东西,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 听到“凌风”的名字,绝渡的神色明显僵了僵,把玩项圈的手指顿住。沉默了几秒后,他才缓缓地颔首,简洁地应了一声“嗯”。 但应是应了,绝渡却依旧稳稳地坐在座椅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肖即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晓自家少爷心里的犹疑。 “少爷,恕我直言,事情已经发生,徒劳的思虑已经无法挽回什么。” 即使绝渡一直以来都习惯于掩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但对于从小照顾着绝渡长大成人的肖即而言,他对绝渡的了解程度,恐怕比自己亲儿子还要深。 而作为一位一直在旁观的局外人,他早就看出了东方绝渡对凌风生出的不同于奴隶的感情,也多多少少能猜得出这位家主大人此时内心的想法。 绝渡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他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黑沉沉的眸光里仿佛掩着一层浓厚的黑雾般,翻不起一丝波浪。 “肖爷爷……” 半晌后,书房里重新响起了绝渡宛如叹息般低缓的声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言语间不再隐藏的自我怀疑和踌躇,让肖巡暗暗一惊。 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少见地透出几分灰暗情绪的绝渡,想要再开口说些安慰的话,脑海里却划过了那位原本安静沉着的少年如今破碎不堪伤痕累累的模样。 原本欲出口的话语卡在了喉咙口,肖巡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一次,却是对那位本该拥有大好未来的少年的惋惜。饶是经历过东方家家族动荡的肖巡,在知晓凌风成为奴隶的前因后果,甚至于变成如今这副不再正常的模样后,也不得不感慨一声“造化弄人”。 然而这一切真要论起来,又该是谁的错呢? “您没有做错。” 房间里响起肖巡被岁月磨砺过略显沧桑的声音。绝渡定定的与肖巡对视着,安静地等待着眼前这位长者的下文。 肖巡目光恳切地注视着他:“我虽然不知道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您是主,凌风是奴,有交易和契约在前,您对于凌风做出的任何决定,都不应该是错的。只是……” 只是,你爱上了他。 基于这个前提下,若要将之前的一切加入情爱的成分,您便是做错了啊…… 话语到此便戛然而止,肖巡又忍不住第三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满是忧虑和惋惜的视线与绝渡在空中对视,无需他再多言,绝渡已然读懂了肖巡未出口的话语内容。 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掌心静静躺着的项圈,绝渡抿紧了唇,不再言语。 当天下午,绝渡的身影出现在凌风所在的房间门口。 由于凌风精神状态不稳定,不适宜在医疗室里休养,白医生索性大手一挥,直接跳过家主大人,自主拍板将凌风连同医疗设备挪到了凌风自己的房间去。 负责随身看护的小奴隶阿昂和进来送餐的林姨见到绝渡出现,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 绝渡微微颔首以作回应,自踏进门的第一秒起,他的视线便牢牢锁定在了房间正中央那张床上正蜷成一团的凌风身上。 凌风左脚脚踝处一抹刺眼的银色让绝渡微微蹙起了眉宇。 “那是白医生吩咐人锁住的。” 见绝渡的视线定在了凌风的脚镣上,将餐食摆放好的林姨拿着空托盘走了过来,轻声地解释着:“只要我们一不留神,这孩子就会跑下床自己缩到角落里,好几次因此把吊瓶都砸碎了,为了他更好地恢复,白医生只能用这个方法把他控制在床上。只是……” 话说到一半,林姨凝视着床上瑟瑟发抖的凌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还是不肯吃东西,阿昂好几次试图喂他吃东西都没有成功,也不理人,碰他他还想跟你动手……再这样下去,脑子还没恢复,身体已经坏了……” “……” 听着林姨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念叨声,绝渡眸光凝住,站在原地定定地注视着床上的人,许久也没有动弹。 这是生平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的双脚仿佛拷上了千斤坠般,连抬起一步都显得艰难非常。 而另一边,听到声响的凌风仓皇地抬眸,在绝渡的身影映入视网膜的那一瞬间,他的黑眸睁大了几分,迸发出惊惶的色彩,随即他惊慌失措地重新垂下眼眸,将脸埋进臂弯中,蜷缩起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开始颤栗起来。 一旁正端起一晚热腾腾的粥食准备凑上前的阿昂见状,顿时僵在了原地。他抬眸看了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又垂眸瞥了一眼巴不得整颗脑袋埋进自己身体里的凌风,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坚持过去喂食,还是先退下去以免打扰到家主大人。 绝渡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昂,他的注意力至始至终都落在床上的凌风上。 “凌风。” 站在原地许久之后,绝渡还是迈开步子走上前去。他低低地唤了一声,缓缓坐在了床边缘。 下一秒,绝渡清晰地看见眼前缩成一团的躯体狠狠一颤,浑身颤栗的幅度更加强烈起来。 似乎是通过声音分辨出了来人的身份,凌风颤颤颤巍巍地从臂弯里仓皇地抬起头来,视线在对上绝渡的黑眸时身体抖得不成样子,那苍白惊惶的神色,仿佛下一秒都可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撅过去。 他慌乱地重新垂下眼,避开了绝渡的视线,然后撑起颤抖的四肢惊慌失措地爬了起来,伏在床上,动作卑微地俯下身去。 他佝偻着脊背,整个人跪趴在床单上,脑袋几乎要埋没在厚厚的被褥中。 这样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利箭般狠狠刺痛了绝渡的心脏。 绝渡的眼皮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他沉默了几秒,试图伸手,然而温热的手掌刚刚触碰到凌风的肌肤,就能明显感受到眼前惊惶的奴隶受惊般整个身体弹跳了两下,抖得险些连跪趴的姿势都维持不住。 绝渡悬在半空的手僵了僵。 他静默了片刻,沉默着将手收了回来,转眸看向一旁立在原地端着粥不知所措的阿昂。 “粥给我,你下去吧。” “啊……好……好的……” 一直跟在白医生身边,尚未有太多服侍经验的阿昂面对着压迫感十足的绝渡,双腿都觉得有些发软。他咽了咽口水,将手上的粥恭恭敬敬递了上去,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言语上的失礼,慌乱地又补了一句:“阿昂退、退下了,家主大人。” 没有去理会阿昂,绝渡端着碗,注意力再次落回到凌风身上。 他动作轻缓地执起汤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白粥,缓缓送到凌风身前。 似乎感受到有东西靠近,凌风小心翼翼地抬起黑眸,眼角余光便瞥见了那只正朝着自己靠近的手。 脑海里被打耳光的画面一闪而过,凌风狠狠地一个激灵,正巧绝渡持着汤勺的手已经伸到了跟前来,他下意识地扬起手去挡。 汤勺被打落在厚实的毛毯上,舀着的粥撒了一地。凌风被自己造成的失误吓得脸色惨白,脑海里的画面瞬间闪过无数犯错后被凌虐的下场。 不敢去看绝渡的脸色,凌风抖成更加厉害,整个人跪趴在被褥上,额头一遍遍毫无章法的胡乱磕在厚厚的棉被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他嘶哑的声音里尽是掩不住的仓皇和恐惧,止不住地求饶着:“奴隶不敢了!奴隶不敢了!奴隶没有反抗,没有反抗……再也不敢了,不要罚奴隶,不……奴隶真的知道错了!” 满屋子的人都被凌风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眼前这个卑微的佝偻着腰不断求饶的人。 脑海里浮现出曾经那个果断聪慧的少年风姿,林姨不忍心地撇过头去,忍不住又一声叹息,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 绝渡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仿佛没有从这一变故中反应过来般,久久都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弹。 眼前这个卑微恐慌的少年,跟曾经跪趴在他前面露出仓皇神色却又竭力维持冷静的奴隶重叠在一起,一时之间让绝渡内心五味杂陈。 他敛了敛眉,许久后终于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起来,我不罚你。” 他坐在床边沿,缓缓挺直脊背,没有再试图靠近,声音轻缓,浸染着些许刻意压低的安抚味道。 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林姨,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端着托盘悄悄地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了屋子里的两人。 瑟瑟发抖等待惩罚的凌风并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雷霆震怒和疼痛感。在绝渡的话语过后,凌风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微微昂起头来,在发现绝渡并没有震怒的反应后,他才谨小慎微地挺起上半身,缩着肩膀跪在原地,一张苍白的脸上展露着可怜兮兮的神色,长而浓密的眼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未落下的泪珠。 “坐过来。” 绝渡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奴……奴隶不敢……”凌风立即抖了两抖,一颗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般,脸上露出了惊惧的表情。他沙哑的声音微小得如同蚊子振翼的声响,若不是两人此时的距离足够近,绝渡都很难分辨出他话语的内容。 “……” 绝渡默了默,也没有勉强他,只是睁着双黑眸沉沉地注视着眼前跪在床上抖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小白兔般的凌风。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一阵沉默过后,房间里再度响起了绝渡的问话。 “……” 绝渡的声音传进凌风耳朵里,引得凌风又是反射性地颤抖了几下。在他反应过来绝渡的问话后,他微昂起头来,毫无血色的脸上跃上了几分诧异。 凌风的迟疑,被绝渡误以为是他否认的回答。 他的眸光暗了暗,表情上却没有一丝变化:“你……” “……您是主人……” 绝渡安抚的话语才开了个头,便听见一阵微弱的声音飘进耳畔。他的身体一顿,下意识地屏息凝神,深沉的眸光死死地定在床上正抖着声音仓皇注视着他的奴隶身上。 下一秒,绝渡听见,他说—— “您是……凌风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