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确定我爱上他
厉老又是冷哼了一声。 “你给我记牢了,这个奴隶,如果你管不住,我就会替你解决掉。” “我不会给您这个机会的。”绝渡毫不犹疑地否决了自家爷爷的话语。 厉老神色冷肃地注视着依旧跪在瓷砖地上的孙子,不忘警告一声:“别让他成为你的弱点。” 闻言,绝渡低低地笑了。 “爷爷。” 绝渡昂着头,赤裸的脊背挺得笔直,眸光认真地回视着厉老。他回道:“以他的能力,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一个弱点。” “……” 低沉的话语从大厅传到了另一处,躲在侧门后方偷听的凌风心脏微微一颤。他垂下眼眸,忍不住抿了抿唇。 厉老对此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你别告诉我,你还有为爱奉献的精神,养了这么多年后准备将他送回去认祖归宗。” 厉老瞪着绝渡,大有一副“你敢答一声‘是’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的意思。 所幸,绝渡毫不犹疑地摇了摇头。 “爷爷,您跟孙儿都明白,万俟凌风早已不存在了,如今活着的,只是东方家的凌风。” 见自家孙儿并没有被这个奴隶冲昏头脑,厉老神色缓了缓。 躲在门后的凌风在听到这句话后,幽黑的眸子里也滑过一抹暗光。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万俟凌风,早已经在九年前就从这个世界上死去了。 现在在这里站着的,只是一个被赋予了姓名,被调教为私奴的,属于东方绝渡的玩具。 若曾经作为万俟家继位候选人的他成为了东方家现任家主的奴隶这个事传开来,势必会掀起一波动荡和纠纷。这无论是对东方家,对万俟家,还是对他自己,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只能以凌风,作为奴隶的身份活下去。 万俟凌风,早已失去了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 “既然如此……” 厉老重新响起的声音拉回了凌风游走的思绪。厉老又抛出了新的问题:“将那小子放在屋子里养着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将他带出来?给自己惹了一身骚,还给那小子机会搅出那么多事来。” “爷爷。” 厉老的话音刚落,绝渡便紧跟着唤了他一声。他抬着眸,神色认真而郑重地纠正道:“惹出事来的,不是凌风,是东方温迎。” “放肆!” “不管她做了多大的错事,她都是你大姐!你们身上流的,是同一家人的血液!” 生疏毫不客气的“东方温迎”四个字直接触怒了厉老。厉老猛拍桌子,随手捞起茶几上的茶壶就朝绝渡掷去。 绝渡神色淡然地盯着那个朝自己脸上飞掷而来的茶壶,跪立得笔直的身体连动弹一下都不曾。 哐! 一身沉闷的声响响起,茶壶带着狠厉的力道直接砸中绝渡的额头,鲜血顷刻间从撞击的位置沿着脸颊流下。 绝渡稍稍歪了歪脑袋,防止鲜血流进自己的眼睛里。 “她明知道我最恨的就是背叛和欺骗。”绝渡连眉宇都不曾蹙一下,一字一句极清晰地辩驳。 见绝渡执意坚持,厉老似乎怒极了,大步迈上前,抬手便毫不留情地甩了一耳光。 他狠声驳斥道:“她再错,她也是你亲姐姐!她被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搞昏了头,你夺走了她的权力,让她禁足,已经对她做出了惩罚!” “……”绝渡将被打偏的脸正了回来,昂起头淡漠的与厉老对视着,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排斥和拒绝。 “你有没有脑子?!” 厉老气得拔高了声音:“你在这个位置上想要稳住有多不容易你心里不清楚吗?!你父亲是个没用的废物,成天愚蠢地听信他人的话拖你后腿,宸逸双腿废了已经无法支持你,现在你身边唯一能帮助你的亲人只剩下温迎,你把她推开,你是准备让我这把老骨头还陪着你去冲锋陷阵,还是准备一个人去面对东方家那几十个虎视眈眈的旁支?!” “……” 绝渡已经沉默着没有出声。 厉老怒骂完后,怒气冲冲地坐回到位置上去,怒视着绝渡。 大厅里一时之间陷入了肃冷的寂静中,就连一旁静静观察着一切的凌风都因为大厅的气氛而放缓了呼吸。 许久之后,大厅里缓缓响起了绝渡冷沉的声音—— “她为了一已私欲,不惜暗中扶植势力跟我作对,搅乱家族,引起内斗,三番五次刺激东方诚……刺激父亲反对我,甚至对我下药。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何曾想过我是她亲弟弟?” “她明知道我最恨欺骗,却屡屡在我面前撒谎、挑拨,利用我对她的绝对信任,一次又一次欺骗我。” “她心里有仇恨,有怨气,她却选择自己藏着掖着,独自设下一环扣一环的陷阱,她算计我的时候,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那个时候,对我而言,她跟那些一直暗中下黑手甚至想要趁机置我于死地的人有什么区别?” “阿渡……”厉老怔了怔,心底原本蒸腾的怒气早已随着绝渡的话语消逝。 他忍不住出声,却被绝渡打断。 绝渡注视着厉老,像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情绪般,一字一句缓缓地问道:“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在乎所谓的血缘亲情,我为什么还要去维护她?” “……” 厉老望着他,嘴巴微张,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深深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孙儿,笔挺地跪在原地,微昂着头看着自己,可厉老却分明从那的五官里读到了倔强和委屈的味道。 厉老望着眼前这张神情冷硬的脸,在脑海里竟跟多年前记忆里那张倔强又委屈的小脸缓缓重叠。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再在这个孙儿的脸上读取到这样的神情。 或者是他母亲出事后,也或许是在他被迫坐上这个原本不该属于他的家主之位后,他的这个孙儿在不知不觉间迅速成长,性子变得越发内敛稳重,也不再轻易来找他这个亲爷爷求助或哭诉。 以至于到此时,厉老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个一手执掌家族大权的孙儿,如今也才20出头的年纪。 “……爷爷。” 注意到厉老的神色有异,绝渡这才惊觉自己情绪失控。他的神色渐渐回归平静,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继续道:“东方柏的事,我会尽快处理干净,之后我会自己过来认领家法。在这之前,凌风先拜托爷爷了。” 一边说着,绝渡一边直起膝盖,从地上缓缓站立起来。等话语结束后,他朝一直沉默无言的厉老轻轻颔首,随即便转身准备离去。 走到门前时,绝渡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蓦然停下了脚步。 在躲在绝渡身侧不远处的侧门门缝后悄悄观察着他的凌风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绝渡淡然低沉的声音便传进凌风的耳朵里—— “至于刚刚您顾虑的事情,您放心,我不会再让过去的事情重演。” “我不会把他当成一个玩具或者奴隶去养。我会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给他最大程度的自由。” “爷爷,我确定我爱上了他。” 他原本冷沉的嗓音渐渐染上了温柔的底色,那言语的内容,却像一声惊雷般,轰然砸在了凌风身上,炸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爷爷,我确定我爱上了他。 直到隔天早晨,一夜无眠的凌风脑海里还不断飘荡着昨夜绝渡的那些话。 昨夜绝渡离开后,厉老并没有如凌风预想般见他一面,反而是黑衣老人再度出现,领着凌风去到另一处别墅的三楼房间里,安排他在此入住,并交给了他一瓶装着几颗药丸的药瓶,没有交代其他话便离开了。 凌风脑子里乱糟糟的,原本恢复意志后依旧有些混乱的思绪因为绝渡那些话语更加紊乱,如同团团乱麻缠绕着,怎么也解不开,什么都想不明白。 凌风心底很清楚,黑衣老人特意将他安排在那个房间,特意不关紧大门,他昨晚所听到的一切,原本就是厉老打算让他知道的。 只是,他还没理清楚厉老这番做法背后的目的,就已经被那些对话轰炸得大脑空白。 绝渡昨晚跟厉老的对话,一句接着一句不断在打破他原本的认知。 整整一夜,他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睁着双澄澈的黑眸在黑暗中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就仿佛有个回放机装在他脑子里般,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回播着绝渡和厉老的对话。 “……爱上……我……吗?” 像是仍旧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见的话语般,凌风坐在窗边的长桌上喃喃自语,如黑玉般晶亮的眸子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他的主人,爱上了……他……一个奴隶么? 沉思间,窗外别墅门口一抹熟悉的修长身影蓦然跃入凌风的视线。 凌风眉心一跳。 他没有想到,黑衣老人给他安排的住处,竟就跟着他的主人在同一栋别墅里。 此时,他幽黑的眸子定定地落在别墅门口正步履匆匆向外走去的绝渡,心里五味杂陈。 自他苏醒已经有了好几天的时间,而他至今都还没想好,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心情去面对他的主人。 他作为东方绝渡的私奴,犯了大错,受了罚,最后留下了一大段离别的“豪言壮语”,满心以为自己将能彻底疯掉不复相见。谁知道,一睁眼,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脑海里多出了一大段荒谬的记忆。 这就像是老天跟他开了一个荒唐至极的玩笑。 而更荒唐的,是他清醒过来后,那段发疯的记忆里来自主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关怀,以及他的主人亲口跟他述说的,歉意和情意。 他从来没有奢想过,他的主人会爱上自己。当初龙熙在他身边调笑的话语,在这一夜竟成了现实。可这样的现实,让凌风竟生出手足无措的感觉来。 从意识逐渐苏醒时心里便萦绕着的彷徨和茫然,在昨夜被无限放大。 所幸的是,此时他不再需要跟在他的主人身前,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冷静地消化这段时间的人与事。 原本他总以为,在东方温迎那场几近完美的算计中,他是唯一的受害者。 直到昨夜,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东方温迎的那场算计,毁得不仅仅是他这个人,还有他的主人苦心维护起来的家族稳定,以及那……本就仅剩不多来自亲人的信任与温暖。 昨夜,他的主人字字句句反驳厉老的话语,语气并不沉重,但落到凌风耳里,却能敏锐地品出其中难言的痛苦。 对于挚爱的亲人付出无条件信任后被彻底背叛的痛苦,远远胜于家族被彻底搅乱的重压。在面临亲爷爷的指责时,那团藏在绝渡心底深处的苦楚蓦然炸开,将他一直苦苦压抑着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那一夜,不止是厉老,就连凌风都恍然惊觉,这个在人前运筹帷幄的家主,他的主人,其实也不过大他几岁罢了。 不同于过往,对于高高在上掌控他生与死的主人的畏惧情绪,这一夜的发现和了解,以及发疯期间绝渡在他面前展露的另一幅面貌,让凌风对绝渡又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再加上…… 他总有种自己沉睡了许久的错觉。 那些时常在梦里将他惊醒的在地下囚室的噩梦,甚至于更早之前与他的主人从相遇到相处的种种,如今细细回忆以来,都让他生出了恍如隔世般遥远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理应在苏醒后产生一些负面的情绪,比如恐慌、惊惧、委屈,甚至是绝望。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 除了对绝渡的靠近和接触有心理反射性的恐惧和排斥,以及对苏醒后所面临的现实变化感到迷茫无措外,他没有其它任何感觉。 或者,换另一种说法,他有种……经历过一次死亡后心境蜕变的感觉。 那些在地下囚室里,在黑暗里相通的、想不通的,想得透的,想不透的东西,在苏醒过后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 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凌风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抬眼向窗外望去,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外层叠的树叶缝隙,在地面上洒落下深浅不一的光斑。 他忽然忆起,在被他的主人带进地下囚室之前,他坐在那个广场的台阶上,昂头望见的蔚蓝天空和灿烂的阳光。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的天气极好,万里无云,晴空万里。 那一天,他以为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天空了。 如今,他望着窗外这般光景,幽黑的眸光里染上些许柔软。 无论如何,他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不用再去面对只有漫漫黑暗的囚室和无穷无尽的刑罚,便该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