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章(上)
“根据气象局最新发布,我市未来三小时,将出现强降雨天气,请各位市民——” 咚咚,有人敲门。厉寒关掉电视。 “衣服不用带,把你人带着就行,新房里什么都买好了,”厉远在门外催促,“我们得赶紧出发,要下雨了。” 厉寒临走前站在大门口,最后看一眼厉宅,这个他待了十几年的地方。 他想和吴姨道个别。 吴姨急匆匆走来,手里握着什么,红色的小巧的。 “小寒你这孩子,这些年但凡坏的事,都让你遭了一遍,忒让人心疼。 正好我最近休假,就去山里头的高僧那儿,给你求了张平安符。” 平安符的编织绳被她拎起来,她晃了两下给厉寒看。 “高僧说这个可以挡煞安神、辟邪保平安,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要是喜欢,把它放你新房里,就当个摆设。” 平安符被大红锦囊包着,正面绣“好运常在”,背面绣“观音赐福”,厉寒接过,牢牢握在手心:“我很喜欢,把它塞枕头里,我应该再不会倒霉了。” 这话说得还行,吴姨笑得眼角细纹堆起,又关照:“今天你生日,不要说倒霉,要说好,要说开心,要生日快乐,菩萨保佑你一整年都平平安安。” “遵命,”厉寒见她笑着笑着,竟像要哭了,赶紧抛给她一个念想,“下次回来,我想吃油焖大虾。” “行,油焖大虾,”窗外轰隆雷声响起,吴姨止住泪花,她赶鸭子一样,把厉寒往车里赶,“下雨了,你快走,新房进宅头一天,别把自己淋到了,不吉利。” 厉寒知道她信风水,安慰道:“遇水发财嘛,我走啦。” 厉寒坐上正驾,发动了车,直到车进了转角,后视镜里吴姨还在目送。 “舍不得?不要你那新房了?”厉远坐副驾,笑问厉寒。 厉寒瞥了他一眼:“白送我一套房,我干嘛不要。” 理所当然的语气,像小动物吹起长长胡须,挠得厉远心中一阵痒。 厉远目光落在厉寒侧脸,心想:果然越有钱的人越希望爱的人贪财,颠扑不破的道理,虽然他不贪财,只讲究一些富贵享受,但我们确实有钱的时候,都希望他再贪点,贪得多了就离不开了。 “除了房子,还有这部车,都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非常喜欢,”厉寒公允评价,“买房买车,你们提前让我签合同,实在是很正确的决定。” “知道你讨厌那种surprise,”厉远看他高兴得想要哼曲,不由得也被感染了,“小怪胎。” 厉寒不喜欢惊喜,喜欢实在的、看得见的礼物。 厉冬生坐后排,腿上绑着石膏,他看厉寒开车又稳又飒,不禁问:“你什么时候开车这么熟练的?” 厉寒计算着年份:“上大学后,我就买了车,开了有三年吧。” 厉远追问:“一直没问你,你哪来的钱买车、生活、上大学?” 厉寒想起那些流言,说他被包养了,连忙澄清:“泥石流之后,我把姜时那块表卖了,卖了一千万多点。” “那你被坑了不少,”厉远捕捉到关键词,他忽然语调沉下去,“你当初怎么逃过泥石流的?” 预感要被拷问了,厉寒和盘托出:“当时我碰到几个当地老乡,用海姆什么法,救了他们要送去医院的小孩,再一回头,车已经被泥石流吞了。” “所以你逃过一劫,”厉远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 厉寒翻出遥远记忆:“我没钱,住老乡家里,在山后面,跟外界绝缘,我十几天出来后,天都变了,本来准备联系你们,一看报纸上有我讣告,原来你以为我死了——” “讣告不是我发的!”讣告两个字是那样重,即使几年过去了,还是重重砸在厉远心上,砸得他心直痛。 厉寒明白他意思,只继续说:“正好那时我遇到一富商,要买我手表,我一合计,不如……” 他没有说完,后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像揭开伤口结的痂那瞬间,又种奇异的快感,厉远非要找虐,他补齐厉寒的话:“不如逃离我们,不如离开厉家。” 厉寒愣了一下,他的哥哥果然很在意。 厉寒笑了笑。 “如果我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了呢?” 一字一句。 一把火,烧起厉远心中狂妄爱欲。 如果现在给他一张床,他能干到厉寒求饶,干得厉寒重复千万遍“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厉寒退一步,他就要进一步,他沉沉道:“你大可以试一试,再离开我,我会不会把你关起来,操一辈子。” 在厉寒心里他哥就是纸老虎,这种话耳旁风一样,听着硬,实则软。 但厉寒是个怕黏糊感情的,他不想再听见淫词艳语,嘴上便举了白旗:“不敢试,也不会试。” 两句话让男人晕头转向,厉远真感觉自己软绵绵飘起。 厉远听着雨声,心情欢快,他看见不远处的医院,叫停厉寒的油门。 “前面那个医院停车,去拿一下体检报告,我们仨的,上次爆炸后做了全面体检,今天才出了结果。” 他顿了一下,评价道:“比乌龟还慢,这家医院,以后不要来了。” 车放在停车场。 厉冬生腿脚不便,厉寒跟他哥去了医院大厅,打印体检报告的时候,他看见了卢小芳。 像所有会在现代医院迷路的中老年人一样,卢小芳迷茫地站在大厅中央,时代抛弃的人。 厉寒心咯噔了一下,他连忙过去,卢小芳看见他,愣了一下,转头想走,被厉寒拉住了:“卢姨,你找什么?” “没什么。” 声音瓮里翁气的,厉寒一听就知道她哭了。 肯定是卢越出了事,厉寒心里不是滋味,温声询问:“卢越怎么了?” 卢小芳红着眼,一句话不说,只把他从大厅拉到住院部,一间普通病房里。 病床上卢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看着厉寒。 神态天真,刚会说话的稚子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这个哥哥为什么看着我?”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厉寒接过卢小芳手里病情诊断。 「患者:卢越 年龄:22 诊断意见:患者智能中枢损伤,顶叶损伤、额叶的额极损伤、颞叶损伤,导致患者智力下降,建议由内科转至神经内科……」 智力下降。 厉寒没敢看完:“他病情怎么样了?” 卢小芳声音哽咽:“神经损伤,大概率没法恢复,这辈子他只能做个——傻子。” 傻子卢越在墙上捂了一只虫子,捏着翅膀,往窗外放生了。 “怎么会这样,爆炸现场我也在,”病房其他人投来目光,厉寒把卢小芳拉到门外,压低声音,“当时几个子弹都只是射中他小腿,什么时候脑袋受的伤?” 卢小芳顿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跟爆炸没关系,他的脑袋,其实是在被掩埋时,二次受伤导致的。” “掩埋?”厉寒惊了一下,他忽然会想起,被埋时,他从头到尾没在意到卢越,当时卢越哪里去了。 卢小芳问他:“你们被埋了多少天?” “二十五个小时左右。” “阿越不一样,他被埋了三天三夜。” “怎么会这样?”厉寒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因为——” “有人告诉救援队,下面只埋了三个人。” 厉寒脑子嗡地一下,他喉头艰涩:“所以他错过了黄金救援的时间。” “因为你们的救援在先,导致房体二次坍塌,他脑袋被砼块撞击,一连环的事件,他才变成这样。” 厉寒脑海中一片空白:“我当时——我居然忘了他。” “救援队说,阿越被埋的位置,离你们很近,十几米远的三角区,他还用衣服给自己包扎了。 本来完美救援的希望很大,没想到他腿还好好地,人却变成了傻子。” 这时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出,厉寒看见卢越眼神忽闪,轻轻叫了他一声:“哥哥。” 厉寒艰难开口:“你好。” 这句话,好像让卢越卸了全身戒备,他抿嘴恳求的语气:“哥哥,我可以送你一个东西吗?” “可以,你要送我什么?” 卢越拿着一只圆珠笔,抬起厉寒的手:“戒指。” 笔尖轻轻滑在厉寒无名指,很快,一只蓝色钻戒戴在了他白皙指根——卢越画的。 卢越眼睛亮晶晶地,像一只狗叼来死耗子,却竖起尾巴,向主人讨要奖赏:“好看吗?” 厉寒刚想点头,住院医师走了过来:“原来我的笔,在你小子这里。” 圆珠笔被医师拿走,顺便带走了卢越:“该挂水了,别玩了。” 病床上,卢越乖乖地任由针扎进肉里,感觉不到疼一样,他定定看着厉寒:“哥哥,你什么名字?” “我叫厉寒。” “厉寒哥哥,我喜欢你。” 厉寒心里乱七八糟的,给卢小芳留了一张卡:“密码六个八,里面有一百万,是卢越现阶段的住院费用,关于后期治疗,我会再来的。” 卢小芳不要,她现在也不缺钱,但厉寒不知道能给她什么,只是强行把卡塞到她口袋里,赶紧离开了。 厉远拿着体检报告等他,等了很久的样子:“她跟你说了什么?” 厉寒跟他讲了大概,两人坐进车里,都默不作声。 刚系了安全带,内后视镜里,厉寒看见他爸睡着了,他小声问:“爸这是怎么了?这两天很累的样子。” “冯氏被夷成平地,他地位又不稳,操心过头了。” 厉寒油门还没踩,忽然一拍脑袋:“爸的腿伤药,我给忘了!绷带还有什么来着?” 两人又匆忙上去,因为疫情,怕之后药买不到,他们又挂号排队,去医师那里,多开了几个疗程的药,总共算下来,在医院待了两个小时有余。 雨越下越大,三人赶到新房,开门时,厉寒还不敢置信,这个房子——也太大了吧。 “签合同时,我都没注意,这多少平啊?”厉寒是第一次来这里,精装修的现房,都是他哥准备的。 “六百平,花园不算。” 厉寒脚还没踏进大门,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姜时」:门口信箱,姜倩给你的一封信。 厉寒愣了一下,姜时怎么知道他新房子的位置。 厉寒抬眼看花园,果然有一个信箱,被雨滴砸得啪啪响。 厉寒小跑过去,从里面拿出一封信。 红色火漆蜡盖在信封上,封面姜倩的字被雨水晕开。 「厉寒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