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催眠
“恭喜你,你有幸被我布伦特抽中,陪我去新建成的冒险乐园,意下如何?” 躺在床上的默理斯扭过头确认星脑的消息,看到布伦特的这一行字忍俊不禁。 “谁啊?”爱德华从后面环住他衣摆下露出的腰,睡眼惺忪地,在默理斯耳后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默理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叫他继续睡。 爱德华坐了起来,眯缝着眼:“不会又是布伦特那个烦人精吧?他真是……有完没完,已经快三个月了,天天不务正业还要拉上你,要不是他是omega还是女王勋臣,我早就不知道把他揍了几顿了,下次我肯定要在女王面前告他一状。” “起床气别乱撒啊。” “他又找你干嘛?”爱德华没好气道。他已经睡意全无,心中一团火直往上冒。 “叫我陪他出去玩,游乐园吧大概是,”默理斯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我觉得和他交个朋友也没什么坏处,他估计是太孤单啦,而且,他的性格也没那么稀奇古怪,至少还没到让我反感的地步。” 爱德华轻轻揪了下默理斯的耳垂,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默理斯故意问面上冰冰冷冷的alpha:“你不觉得自己越来越孩子气了吗?” “……你就当作是我小时候没小孩子气过,现在都对着你一并发作了吧。”他像极了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默理斯一边回布伦特消息,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吧。” 爱德华的余光全部集中在默理斯那被星脑的幽蓝色柔和模糊的侧脸线条上——默理斯不说,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已经变得越来越任性,而且这种任性,区别于仰赖于身份地位才能所带来的傲慢,简直像是娘胎里写好的属性。 爱德华知道自己不是世人认为的“正常人”,毕竟没有正常人会对双亲的死亡那么淡漠,没有正常人会以在心理上折磨别人为乐,没有正常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对无辜者毫不留情。 他只是很不在乎地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也没有任何人阻拦他。 以前为了得到这个人,他的表情、用词上都在保有自己最基本的自尊的基础上经过细致的计算。而这快一年的二人世界,似乎麻痹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爱德华自己也没预想到,对着这个青年,他不可抗拒地流露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谓“本性”一样的东西。 而他并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危险。 毕竟,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就连这个被认为万中无一的alpha自己都尚且一知半解。 默理斯跟布伦特会和的时候,戴着面具的omega正在舔棒棒糖。 默理斯被环绕的各种奇装异服人士给吓了一跳,瞅了瞅自己穿的白衬衫,还以为这儿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压着声音问布伦特:“我是不是穿错了衣服?” “哎呀,你这样待会儿肯定是进不去啦!真是不靠谱!”布伦特指着旁边挂着一堆稀奇古怪服装的店铺,“不如去买一件换上好了,别耽误时间了。” “啊,真的吗?”默理斯目光一碰到那些没个正形的衣服就头大。 “我会骗你吗?”布伦特不等默理斯再多说什么,拉着他就直奔一家店铺而去。 几分钟后,默理斯头皮发麻地站在原地,手都不敢贴着裤缝,接受着布伦特认真的审视。 因为这衣服领口不算高,安全起见,换衣服的时候他还把爱德华送的项链摘了下来,锁进了旁边的储物柜里。 “你那么紧张干嘛啦?这里都是这么穿的人啊。你看我穿的好看吧?”他像只爱美的蝴蝶似的转了个圈,向他展示自己破洞着装风格下五彩斑斓的纹身贴。 默理斯说着“好看、好看”,抬手抹了把汗。 “等等,我怎么看见有人穿得蛮正常的就走进去了?!”默理斯诘问他。 布伦特全无愧色,当即捧腹笑得几乎岔气:“哈哈哈哈哈哈,才不是呢,你这家伙、你这家伙未免也太好骗了吧?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又被耍了。默理斯捏着眉头。 “算了吧,你都换了,就干脆这样子试试嘛。”布伦特朝他眨眨眼。 极目望去全是摩天大楼一般的游乐设施,热门项目之间需要乘坐超速磁悬浮列车转换。 招牌项目风车摩天轮,与一般坐落于地面的摩天轮不同,它是由穿过轴心的数百根高精度金属管支撑起来的超大型摩天轮,这些金属管深深嵌入宽阔河谷两边的悬崖峭壁,折射着河谷间奔涌河流的粼粼波光。 下有水声纷至沓来,上有晴空一碧如洗,这里无疑是最新的娱乐胜地。 “‘风车摩天轮’架于首都星第三大山脉的布拉芬克河谷之上,1558米高的绝佳风景体验,该直径达到612m的超巨型摩天轮环绕一周时间约为54分钟,可以搭载超过3850名游客。另外,所有客舱均为配备恒温控制的可变色双层玻璃客舱,共分为五个圈层……” 广播里播放着关于风车摩天轮的介绍。此刻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 “我听说,最外圈为双人客舱,最内圈为50人客舱,是由内而外容纳量逐渐递减的,”布伦特托着下巴,“不用想,最外圈肯定是最贵的!” “还是省点钱会比较……”默理斯瞅着价目表肉疼。 “决定了!我要坐最外圈!”布伦特斩钉截铁,“我才不要跟别人挤呢!” “……” 但布伦特并不是个没良心只顾着自己快乐的家伙,客舱的钱他坚持由他一人全数支付,任凭默理斯怎么说也无动于衷。 “哼,你不必有心理负担,这个价……嗯,我算算——还没女王一个星期给我的零花钱多呢。”布伦特把客舱门票塞进默理斯掌心里,傲气地努了努嘴巴。 他可真是被惯坏了啊。默理斯捏着散发出金钱气息的门票心想。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布伦特走上从悬空的摩天轮上的客舱上延伸出的折叠收缩型金属阶梯,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可当这个庞然大物真的缓慢而又稳当地旋转起来的时候,所带来的只有新奇和惊叹。 零星几簇小草生长于峭壁岩石之间,河谷里的天空往两端的地平线无限纵向延伸,而且当客舱随着摩天轮逐渐抬升的时候,阳光透过客舱的玻璃外壳,甚至将他的影子打在了峭壁之上。 默理斯实在有些激动,忍不住把整个身体贴在双层玻璃上。 他洋溢着少年意气的侧脸倒映在面具后的那对翡翠眼里—— “克利夫·洛恩梭林是个替死鬼,”布伦特的声音没有温度,“他是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指使REVERSE的不是他。” 默理斯的笑容凝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诶?你说什么?” 布伦特没有回应他的措不及防,继续说道:“不,准确来说,就连REVERSE都是女王一手策划出来的伪‘星际恐怖组织’。这个组织只听命于她。” “你、你在说什么?”默理斯无暇顾及什么风景了,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 “我说,你的朋友、旧主根本就不是死于什么洛恩索林谋逆残党,而是死于女王的阴谋!”他站了起来,逼近了默理斯。 这个娇气的omega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口吻和用词都格外凶狠起来。 “布伦特,你怎么了?你、你在开玩笑对吧?”混乱充斥了默理斯的大脑。 布伦特冷笑一声:“不。多亏了阿特金森中将给死去的‘我’留下的线索……你不知道吧,女王曾经的得力干将阿特金森,他给武器制造商的证明文件上赫然印着你一直苦苦调查的那个图案呢!” “风格那么鲜明的图案,你那天在酒馆告诉我的时候我突然就意识到了,这些人老早就勾结在一起迫害别人的性命了……” 默理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眶里的眼珠子疯狂震颤。 “‘克利夫’寄给霍博的邮件,根据我的推断,就是阿特金森故意设计的,他徘徊于是否背叛那个女人,所以最后决定把一切交给上帝,才会留下那么多零散的、似是而非的证据。”布伦特抓住了默理斯的手臂,不允许他回避自己的一字一句。 “比方说,为什么本该万分谨慎的REVERSE会在现场‘无意’留下了弹壳……还是两次,你真的觉得是意外不小心?” “上帝安排我们遇到,让我们拼凑完这个拼图。REVERSE是女王陛下的玩具,你的朋友和主人,还有那么多人的性命,也是她的玩具。” 默理斯轻而易举地挣开他,声音却听起来很虚弱:“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阿特金森中将,他是爱德华的老师,他跟我说过,他明明五六年前就已经死了,一个逝者怎么可能操控这一切。” 布伦特从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啪”地一声拍到默理斯胸口上。“看了这个你还不信吗,这份文件已经问世数年了。” 默理斯打着哆嗦展开那份文件,盯着那落款时间为8年前的复印件上明明白白的图案,目光灼热地仿佛要烧穿那张薄薄的纸。即便如此,他完全看不出一点点破绽。 他像一座轰然倒塌的高塔,扑通一声瘫倒在了座椅上。 “阿特金森是女王的心腹,就算后来有意背叛,但那个时候洛恩索林一族早已覆灭,阿特金森曾在其中奔走牵线,所以他也是害惨了洛恩索林的帮凶,你觉得洛恩索林遗族会信任他、与他合作?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遗族复仇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布伦特俯下身,狠戾地揪住了他本就不高的领口:“还有,别在我面前提什么爱德华,我告诉你,你觉得阿特金森的死,还有REVERSE背后女王的诡计会跟他一点关系没有吗?阿特金森死后,他迅速跻身为女王的最佳鹰犬,你说呢,默理斯?” “以我之见,他和女王合谋杀了你朋友的主人,结果殃及池鱼,又害怕你和你的伯爵大人得知更多线索,索性也——” 默理斯一个拳头打在布伦特的侧脸。布伦特被打得撞向舱壁,连带着整个客舱都晃动起来。 布伦特扶正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压着怒火揩去嘴角的血。“你居然也会生气?” “我不允许你诋毁爱德华!他认识索菲亚很多年了,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他不是那种阴毒狠辣的人!”默理斯冲着布伦特厉声宣告,他的胸口起伏得很急促。 布伦特阴沉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看来你被他骗得不轻啊。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知道吗?你爱他对吧,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爱的是他的真实吗?他和女王是一丘之貉,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演,什么都能骗!可悲啊你!”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换衣服,为什么带你来坐摩天轮,是因为我害怕翡柏那公爵窃听到什么,或者找人跟着我们,那我回去以后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太害怕了!” 默理斯不知道布伦特是怎么知道他和爱德华的关系的,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已经被恼火和不可置信所控制,猛地抓住了布伦特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有眼睛会看,你凭什么那样说?!索菲亚是我们的朋友!” “那个人、只是你的朋友吧?我猜,只是为了、在你心里占据更多的位置,他就顺手杀了她,一石二鸟,算、算盘打得多精哪……难道、难道你一点儿都看不到他的可怕吗?”布伦特扑腾着双脚,喘不过气来。 “住口!”默理斯把他甩在座位上,客舱又是一阵骇人的晃动。 “承认吧,你动摇了。”布伦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默理斯正靠在客舱舱壁上一边视线飘忽,一边艰难地汲取着维持生命的氧气,却突然被布伦特抬手捧住了双颊。 默理斯濡湿了的眼睛看不见面具后布伦特的表情。“你是女王陛下的勋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布伦特完全没有避讳他的问题,直接了当地说:“因为我不幸福。” “什么?” “因为我不幸福,所以我要报复让我痛苦的女王陛下,我要报复和她同谋的翡柏那公爵,还有……我要报复明明跟我一个境遇,却因为被蒙在鼓里比我幸福百倍的你,”布伦特痴笑起来,轻抚默理斯的皮肤,“别难过,你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是我会陪着你的。我们是一样的……” 默理斯直接一掌拍开他的手:“我不要你在这里跟我说什么肺腑之言!我会自己去问爱德华。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提到你的。” 布伦特不甘心道:“哼,你还真是爱他够深。不过我并不担心,我等着你痛哭流涕来求我的那一天。我敢用我的性命发誓自己没有说谎,那个男人他敢么?” 默理斯竭力维持平静,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跟你没有关系。” “这么早就回来了吗?”爱德华坐在花园里的小木头凳子上,手上执着画笔。 默理斯倚着推拉门的边沿,试图用眼光勾勒他花枝掩映下的面容。“……太累人了,所以我……和布伦特就先散了。” “所以我叫你别去的嘛,跟那个烦人精在一起准没好事,你还总处处忍让。” 微风一起,树影跟着摇曳,迫近傍晚的阳光也因此簌簌地落在爱德华身上,他穿着纯白色的宽松长袖衬衫,那上面的花纹精致繁复,却不喧宾夺主,光泽盈盈的发丝细细密密地缠绕着风与花香——他整个人与环境浑然一体,美丽而圣洁得像是仙境里出没的天使。 “天使”吐出属于人类的文字:“累了的话就回去睡一会儿吧,晚饭的时候我会让AI去叫你的。” “嗯,好。”默理斯关上推拉门,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履走了。 看来,爱德华并不知道摩天轮上的对话。 默理斯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他直接钻进了被窝里缩成一团,仿佛用厚实的被褥把自己埋起来,就能与世界隔绝,就能返璞归真。 他应该无条件地相信爱德华,因为是他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开解自己、陪伴自己,经过数年时间的沉淀,他的爱毋庸置疑。 可是,他要怎么为身为女王亲信的爱德华开脱,阿特金森曾经效忠女王陛下,是爱德华的老师,爱德华现在又代替了阿特金森的位置,怎么置身事外? 难道是他背叛女王,刻意诬陷她和爱德华,有意让布伦特怀疑他们? 布伦特怎么会突然变得像是人格分裂一样,他说恨女王,恨爱德华,还恨默理斯自己,甚至还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发誓没有说谎。 他脑子里不知真假的信息乱作一团。 默理斯回忆起自己把索菲亚介绍给爱德华的场景,一切仍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们还都是孩子。 当自己为了索菲亚和伯爵的离去而痛苦、自责的时候,爱德华眼里的心疼和关心,明明那么真切,难道会是假的,会是演的吗? 万一,万一—— 如果爱德华真的如布伦特所说跟索菲亚还有伯爵的死有牵扯,那他跟爱德华…… “不,不,”默理斯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猛地坐起来,“不可能,我要相信爱德华,他不会做这种事,我要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 “相信他,我得相信爱德华,我得相信他,我必须相信他……” 他就这么一边神神叨叨,一边呆滞地目睹了夜前太阳的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