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幸福，或许是他们的不屑
12 两滴水在男孩儿湿漉漉的小手心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从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宿寅心想，但梦里总是模模糊糊地，想法一闪而过，又淹没在混乱的意识中。 另一个桶里的阿晨大呼小叫地，但那桶比他人都高，他的小短腿蹬了半天也没爬出来，差点把桶撞翻，还是宿寅隔空把桶稳住。 那桶水也脏了，宿寅想了想，索性用了道柔劲把阿晨也卷了过来。 “大猫猫！再来一次！这个好玩！”宿晨落进桶里，瞬间忘记了吃醋，沉浸在从水里到悬空的刺激中。 宿寅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还闹着玩，大晚上叫这么大声，一会儿小二找道士来把我抓走怎么办？” 他当然是有意吓唬宿晨，倒是他怀里的新徒弟却下意识地抓紧了宿寅的腰。 “我才不怕！那些破牛鼻子又打不过你。”宿晨撇嘴，显然是没被吓到，低下头看了看眼前比自己瘦弱不少，可怜兮兮地挂在他的大猫猫身上的便宜师弟，有点不爽，“你不是连我都不想养吗？怎么又捡一个。” 宿寅一愣，他看了看宿晨，然后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一些……当年他没有察觉到的东西。 ——他养得粉雕玉琢的男孩，矜贵又骄傲的前朝储君，养着那张精致秀美的小脸，嘴上是质问着，那个攥着的小拳头却是在发抖的。 就算被他找回来，就算张牙舞爪的兴师问罪，阿晨也……吓坏了。 小家伙一直在不安，害怕被再一次丢掉，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离家出走，想要回到他的大猫猫身边。 宿寅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用力地揉了揉宿晨的头，然后把两个孩子一起抱在怀里，低下头埋在两个孩子肩头。 他的阿晨……他的刃心……他最重要的宝贝…… 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又有点怨恨这个梦。 = 第二天一早，宿寅睁开眼睛的时候，宿晨还睡得熟。他像是在山洞里的每一天一样，嘟囔着模糊的梦话，然后把宿寅的抓得更紧了一些。 要说不一样的话…… 宿寅看了看自己右边躺着的小家伙。 男孩子已经醒了，那双眼睛暗淡中又带着点亮，小手抓紧了宿寅的袖子。 “醒了？”宿寅小声问。 男孩子点了点头。 “要不要再睡儿会？”阿晨总是很贪睡，宿寅以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更何况前几天被人牙子折腾得要命，两个孩子应该都累坏了。 男孩子纤细的眼睫颤了颤，他小声说：“想早点起来……不想浪费时间。” 当年的宿寅其实是没听出男孩这句话的意思的，但做梦总要有点特权。 宿寅想，其实直接戳穿刃心也可以，但他或许也只有在梦里才能体会这样被刃心全心全意地期待着的感觉了，就稍微捉弄他一下……也可以吧。 阿晨被他叫起来的时候起床气还很重，但他看见桌边脚都够不到地面、还抓着勺子乖乖地喝粥的便宜师弟，扯了扯嘴角，瞪了他的大猫猫一眼，就乖乖去洗漱了。 一边洗漱，他还一边小声嘟囔：“讨厌镇子……山洞里都会舔舔我……也没有肚肚……最讨厌了……” 他长得太漂亮、整个人小小白白的一只，于是这样碎碎念地抱怨的时候也分外可爱，半点不让人烦。 宿寅记不得当时的心情了，应当是觉得很有趣吧。但做梦的妖修的心绪乱哄哄的，幸亏这是梦境，更多的是本能和那些纷乱又毫无意义的情绪碎片。 吃过早饭，他带着两个孩子去镇上买衣服。宿晨哒哒哒地跑来跑去，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还没有名字的男孩子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宿晨身边，小手抓着宿寅的袖子口，又不敢抓得太多 宿寅好笑又心疼，弯下腰把孩子捞起来抱在胸口。男孩儿就楞在那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之后，慢慢地软下身体，靠在了虎妖宽阔结实的胸口。 经历过这一天的宿寅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刃心就是这样的孩子，懂事认命得过分，又总有些掩盖不住的脆弱，才格外让人心疼。 “大猫猫！这个好吃哎！给……”宿晨兴冲冲地拎着三碗甜圆子回来，就看见比他小了一大圈的男孩子抓着他的大猫猫的前襟，整个人贴在大猫猫胸前的样子，气得险些摔了碗。 那三个小碗拎着一点儿也不轻，他买的时候很是纠结了一下，是不是要给小师弟买，最后还是决定要有师兄的担当，结果回来却被偷了家，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怀疑人生的迷茫。 他的大猫猫被他这个呆样子逗乐了。 “走吧，找个地方去吃？”宿寅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见还在原地抿着嘴大徒弟，笑着问，“还不上来？不要飞飞了？” 宿晨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喜笑颜开地，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跳起来抱住了宿寅的脖子。 “坐稳了呀。”宿寅打了个障眼法，腰间的灵剑腾空而起，带着两个徒弟就向着郊外的树林而去。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分外的快。 他们吃了甜圆子，躺在小溪边上晒太阳。宿寅觉得舒服就化出了原型，宿晨欢呼着就钻到他肚子下面，小男孩则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试探性地靠在了大老虎暖烘烘的皮毛上。 他靠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蹭了蹭，几下之后就变成了整个人埋在毛毛里的状态。 阳关暖烘烘的，河边的风吹得草地沙沙地作响，溪水撞着河床，淅淅沥沥地应和着莺雀清脆的鸟鸣，男孩儿只是沉溺了一瞬间，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白虎看着怀里睡着的两个孩子，情不自禁地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他们。 这样的时刻对宿寅来说，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情了，他曾经以为这是个平常的愿望，但飞升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样他以为平凡又普通的幸福，或许也是种他痴心妄想的奢侈。 宿寅心知肚明，他只是个卑劣地、在帝尊们下界历劫时趁火打劫地做了他们师尊的妖物，这样他珍惜地、视作珍宝的过往，对阿晨和刃心来讲，或许并非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反正是他的梦，应该没关系吧。 宿寅想着，把徒弟们的头发舔得乱糟糟的。 ——就是一会儿刃心醒过来，应该要生气了。 果不其然。 在宿晨餍足地伸懒腰打哈欠的时候，同样睡了个暖烘烘的午觉的另一个男孩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睡得不好吗？”宿寅明知故问。 “……好。”男孩僵硬地回答。 “那就好。”宿寅又在男孩儿僵硬地动作里把他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拉了宿晨，御剑回了镇子里。 “三件夏衣，三件冬衣……冬衣做大两个尺码？”宿寅一边说，一边低头问怀里的男孩，“长得快一点好不好？我觉得你可以的。” 男孩儿咬着唇，半晌才说：“就要……一件夏衣就可以了。” “我们平时很少下山的。”宿寅接着逗他，“现在不买好的话，就要光屁股啦。” “……”男孩的小手用力到发白，最终也只是转过头去，低声重复了一遍，“一件就可以了。” 宿寅想，是啊，刃心一向是这样的，就算是想要作为最后的念想，也不想他多花钱，只舍得要一件。 他又揉了揉孩子的头，然后坚定地定了六套衣服，还给两个孩子一人挑了一件可以立刻拿走的成衣换上。 换上新衣服，两个孩子又精神了几分。 宿晨继承了他双亲的出色样貌，就算这个年纪，也能看得出长大一定器宇轩昂又俊美贵气；另一个孩子洗干净了以后竟然也完全不输给宿晨，只是太瘦了，那张总是绷得紧紧的精致小脸上没多少肉，但仍旧能看出那份锋锐的美感。 买了衣服以后，宿寅仍旧不消停，又去买了书本，蜜饯吃食，新鞋子…… 宿寅是有储物戒的，但他没有把东西装进去。回到客栈的时候，买的东西堆了一桌子。 他假意下楼去找小二要打包的东西，却是掐了个隐身诀，又回了房里。 房间里，他不在的时候，两个孩子一句话也没有。宿晨抱着臂看了看今天和他抢了一天大猫猫的小师弟，不太想理他。 但他不说话，小一点的男孩子却主动开口了。 “……抱歉……我知道……我不会和你抢的。”男孩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精致的衣物、被细致地上了药的手背，“我只是……今天晚上，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