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
马车晃晃悠悠,阿梅吸了口气,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看到一个平整的墨蓝色衣角,然后向上,他的主子端坐在鹿皮软垫上,手中捏着一枚棋子,正专心致志看着眼前的棋盘,旁边红泥小火炉上架着一个紫砂壶,在银碳的余温下冒着热气。 他眼眶蓦的红了,将头埋入身上盖着的蚕丝被里,半晌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醒了就滚过来,等着我伺候你不成?”他闻言慌忙将被子推开撑地爬起身,这次伤的重了,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再一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都已经被换下,此时他身上套着一件乳白色丝质亵衣,衣角绣着一只单脚戏水白鹤。他盯着衣角的鹤看了许久,泪水从眼角滑落,也顾不上自己头晕目眩,挣扎着膝行至周文身旁,垂首哑着嗓子道,“主子……” 周文目不斜视地盯着棋盘,向下落了枚黑子,嗯了一声,“声音难听污我耳朵,去喝杯水再过来。” 阿梅点头称是,挪到小火炉旁从壶中往一旁红木托盘上搁着的白瓷杯里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不冷不热,茶汤的兰花香味从舌根甜入喉间,余韵悠长。 他将手中杯子放下,又膝行至周文身侧,双手置于额间下拜。周文捻子的动作顿了顿,道,“有话就说。” 阿梅跪伏在周文脚下,闷闷地问,“主子,阿梅可以抱一抱您吗?” “放肆。”周文又落了一子,冷声道,“鞭子没挨够?” 阿梅咬咬唇,微微抬头看了一看周文腰间别着的九节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终是没有再坚持,缓缓直起身,没忍住啜泣两声,听着委屈极了。 周文舌尖抵了抵上颌,将手中棋子往棋盘上一丢,反手重重给了阿梅一耳光,“反了你了,这么多年倒是白调教你,如今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脸,想欺主不成?” 阿梅昏了这些日子刚醒,本就孱弱,被没收着力的一巴掌打的趴在垫子上起不了身,耳内轰轰作响。他呻吟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这下是爬也爬不动了,睁着迷蒙的凤眼可怜兮兮地看向周文,半边脸高高肿起,看着着实凄惨。 周文别开视线,重重喘了几口压抑内心暴躁情绪,右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扣入肉中,传来尖锐的痛感。他焦躁地将脸偏向车窗外,深吸几口气想要缓解不断上涌的恶劣情绪,右手却传来一阵温热。他缓缓偏过头,只见阿梅目光涣散,废力伸手握住他的,口中喃喃,“主子……主子来打我……别伤着自己……您……您有气就打我……打我……” 周文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心中像是有个巨大的漩涡,扯着他要将他卷入其中,怎么躲都躲不开。他一把将阿梅的手挥开,咬牙道,“贱人!” 他一把将车窗推开,寒冷的空气涌入车厢,厚重的马车轮从皑皑白雪上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远方关口与深灰色地平线交织在一起,厚重的乌云压在阴沉的城墙上,那一个个凸起的烽火台犹如密织的网,压得人透不过气。 “今夜不休,加快速度。”他狠狠地瞥了一眼凑上前来的廖忠,沉声道。 廖忠大气都不敢出,应了声是就策马去了队伍最前处,要他们脚程加快。一长串蜿蜒的队伍在寒风雨白雪中沉默前进,空气中血腥味渐浓,已经到了永平地界。 周文将车窗阖好,偏头看了看昏迷在地的阿梅,想将人直接丢下车去,身子却先大脑一步行动,从袖中掏出一瓶太清雨露,用帕子兜着价值千金的药粉敷在高高肿起的脸上。他看着手下美艳的脸,眼前却浮现出叔父周季悯年轻时丰神俊朗的模样,以及最后看向他的冷淡目光……他额间青筋暴起,那原本挑不出刺的五官狰狞地搅成一团,胸膛急剧起伏,半晌,咬牙冷笑一声,“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