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尽
“阿梅,你回来了?” 昨夜闹得实在是有些恨,三更天周文才抱着阿梅睡下。今儿个晨起,周文难得心情好,竟也没怎么打人,只把阿梅踹下了床让他滚出去罢了。 阿梅手按在腰处轻揉,嘴角却带着一丝轻笑,一推门就见林微执笔端坐在房中的圆桌前,面前摆着一张画纸,瞧着他道,“我可等你好久了。” 阿梅愣了愣,而后温柔地笑着走进房中将门掩好,道,“怎得坐在当中?天也凉了,不怕着风?” 林微早晨送了要去兵营的席大将军到了门口,返回无名院就满心期盼着阿梅来。昨日匆匆一面,也未来得及问阿梅这些日子是否安好,现下见了人,眼眶不禁有些发红,他挤出一份笑容来道,“阿梅,你……这几个月……你还好么?” 如今的无名院同阿梅走之前的大不相同,房中烧着热乎乎的银碳,才进房间没多久,阿梅就觉得有些出汗了。他将末尾处沾了点灰尘的狐皮披风解开搭在内间的衣架上,而后道,“我很好,你呢,大将军待你可还好?” “我一向如此。”林微轻声道。 阿梅坐在林微身旁的圆凳上,看到林微嘴角勾着一模不明意味的笑容,望着竟同他刚被周文点去做奴隶时一般。他眸光闪了闪,面上却不显,也不多问,只坐近了问,“这是要作画么?” 林微许久未同旁人如此亲近,也着实是许久未同除了大将军之外的人有过什么交谈了,一时间身子倒有些僵硬。他嗅了嗅,在阿梅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是观雪堂内常点的。檀香清淡幽远的味道让他扑通直跳的心又回到了原处,他看着阿梅熟悉的温柔神情,道,“你回来了,我也没有什么能为你接风的东西,便想再为你画上一副,现今我作人像比先时更进了许多,我……” “不必了。”未等林微说完,阿梅便出声打断了他。看着林微略显惊诧的神情,阿梅叹了口气,“阿之,有先前那幅,我已是很欢喜,若再多几幅来,必要在其中分个高低,我不想。” 林微本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为了画这幅画,忍辱经历了在房中那一遭,服侍席征的模样还被籍学带着人给看了去,真真是什么颜面都没有了。现下阿梅语中的推脱他又怎会听不出,愣怔片刻后默默将画纸卷起,“好,那便罢了。” 阿梅是真的怕了林微作画了,从苍林密室便可知林微画技了得,原本主子只是怀疑罢了,再作幅灵气十足的来,实在是凶险。 但这些却又不便同阿之讲。 他思来想去,突然道,“上次你为我作画,先生便十分不喜。他原本就不喜我同旁人太过亲近,因你是大将军身边的人,才有了这许多。若再来一次,主子怕是要发火了。” 这个理由林微倒是十分认同,文白先生瞧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从阿梅这一身的伤痕就可知。他一直勾着的唇角轻轻放下,犹豫地看了看阿梅,终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阿梅,你……文白先生那般对你……你为何还……” 隔墙有耳,林微倒也不敢将话说完,但阿梅却懂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眼中浮上一模柔色,“先生世无双。” 林微脸上更是疑惑。 阿梅见状,思及当年,脸上飞上一抹笑意,刚欲开口便听得门外传来廖庄的声音,“阿梅,快些出来,车已经等着了。” 他愣了愣,伸手将林微微皱的衣襟抚平,而后道,“我要去一趟燕春院,梅园里的梅花似乎开了几朵,若你得了空,可以帮我采些来么?” 燕春院?! 这三个字份量极大,林微瞪大了眼,立刻说道,“别去!” 阿梅笑了,“没事的,不用担心。”说完轻轻拍了拍林微的肩膀让他放下心来,推开门跟着廖庄去了。 到了梅花开放的时节,燕都也冷飕飕的,寒风直往人身子里灌。因着周文不喜身边人哆哆嗦嗦做出一副小家子气来,阿梅早已习惯着单衣立于寒风中,若不知他身份,见他身形玉立的模样定会觉得是哪个王上家公子哥出来游玩。 阿梅端坐在马车内,看向外头阴沉的天色。先前被林微勾起了回忆,他的嘴角边再也没放下来过。看着车窗外树影一晃而过,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个冬日,也是这么一个阴天,他随着同一批被押来的奴隶来到燕春院,绝望间,他抬头,却同端坐在二楼的人对了眼…… “小阿梅,来了还不下车,要妈妈我进去抱你出来么?”香昙娇俏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阿梅的思绪。他难得面上显出一抹慌张,整理了一下仪容,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方才有些走神,昙姐姐莫怪。” 香昙笑嘻嘻地往驱车来的廖庄手中塞了几粒金瓜子,吩咐下人带着他去偏殿好生歇息,才对着阿梅道,“这倒是奇了,一向是最守规矩的人,竟能走了神,在想什么,说来与妈妈我听听。” “妈妈可别取笑我了。”阿梅笑了笑,“听闻这批奴隶已经送来了,先生便吩咐我来看看。” “要来挑一个“阿兰”?”香昙捏着帕子道。 阿梅点了点头,“阿菊和阿竹在平都,先生甚是挂念。” 香昙笑了两声,用团扇指了指大门的方向示意阿梅跟她过去,嘴里絮絮叨叨,“这小半年没见你了,来了新人妈妈我都不知道和谁分享,苍林关可还有趣?有我这燕春院漂亮么?” 阿梅一边笑着安抚香昙一边随她上了二楼。到了二楼,燕春院的下人们不便陪同,都站在远处等待。他和香昙并排站在二楼窗前向下看院中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奴隶们,道,“家世可还清白?” “清不清白又有什么要紧。”香昙笑道,“从红汀之后,凡是被上八门看上的奴隶,家里人都是要被除尽的。” 阿梅点了点头,“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