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吴志强一早也赶来了单位，他已经习惯了特警队的生活，现在虽然不是集训期间，可他仍去操场慢跑了一圈松动了一下筋骨。 没有警情和任务的日子，特警队员的主要工作就是加强各方面的技能体能练习，甚至队里有人开起了这样的玩笑，干特警就是拿国家的工资吃国家的免费午餐，还让你锻炼身体，学技术，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今天上午是副队长顾建国安排训练任务，他比杨锦辉要大了几岁，事业上一直不温不火，自从前几年升职到了副大队长这个位置，就一直没挪过屁股，好不容易原大队长调走了吧，结果又空降了一个杨锦辉，这让他在工作心态上也难免进入疲软阶段。没事的时候，他也不会特别折腾那帮年轻人，一般都让老队员们带着他们自由练习。 白少杰一早就和狙击队的同事们去了靶场，他们正在为即将到来全市特警队狙击比赛做准备，每个大队要派出两名好手，争夺五个名次，作为本市特警大队里最受关注的一支队伍，谁都想为队里挣面子。 吴志强自从得到杨锦辉的首肯可以和杨婷婷私下交往后，工作上干劲更足了。 不过他始终考虑到他家队长那一身横练功夫可不是盖的，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对方对自己进行武力镇压那可怎么好？心中的担忧化作了吴志强前进的动力，这一阵他有时间就找人练自由搏击、擒拿格斗，一副俨然要成为武林高手的样子。 今天自由练习时的吴志强依旧是干劲十足，上次他和方力练习，结果被对方失手摔伤了背，痛了整整两个周，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挑上了翟楠。 “楠姐，陪我过两招不？”吴志强乐呵呵地冲翟楠笑道。 工作时间总追随在翟楠身旁的何伟华一看吴志强这架势，当即就有些不爽了。 他上前一步，嘿嘿地拍了把吴志强的肩头：“我陪你成不？” 吴志强仰头看了看这个队里面海拔最高的铁塔，顿时就吞了吞口水。 “我是想和翟楠交流感情，你掺和个啥，麻烦让开。” 翟楠用手拢了拢刚才练了一通拳有些出汗的发丝，淡定地朝吴志强这边走了过来，她无奈地瞥了眼摆明着想追自己的何伟华，目光又落到了吴志强的身上。 “来呗。”她刚一说完话，就朝吴志强伸过了手，眨眼间，两人就甩开何伟华，缠斗到了一起。 蹲在一旁休息的方力笑眯眯地看着最近干劲十足的吴志强，不时转头朝远处的打靶场看去，尽管打靶场离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块训练场有一定的距离，但是依旧无法妨碍他欣赏白少杰射击的英姿。 “哎哟……”和上次一样，吴志强又被一个背摔撂倒了，不过这次因为前一两天是雨雪天气，加上特警队新开辟的草皮地还没完全平整，有一块早就积起了泥淖水洼，他这一摔刚好摔进泥水坑里，衣服直接变成了迷彩服，脸上也被泥水弄得像只大花猫似的。 翟楠得意地拍了拍手，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模样。 “承让了啊，小强。” “厉害，厉害。”何伟华不失时机地赶紧站了过来，他一边拍着翟楠的马屁，一边不怀好意地狠狠剜了吴志强一眼，似乎在警告对方：这就是想和翟楠亲密接触的下场！ 吴志强咧着嘴扶着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没想到翟楠出手比方力还狠，看样子自己挑她做对手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去洗个澡呗，小心一会儿感冒。”方力看热闹归看热闹，好歹他还是吴志强所在小队的队长，怎么也得拿出点体贴“下级”的爱心来。 吴志强恼火地揉了揉摔痛的脸，自嘲地笑了声：“还是你疼我。” 说着他就想把手上的泥泞抹到方力脸上，也让对方和自己一起做只花猫。 方力敏捷地闪到了一边儿，做出个标准的攻防一体的格斗姿势：“别逼我让你再摔一下啊。” “算你们狠！”看到周围的同事都哈哈地笑了起来，吴志强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耍宝，只好灰溜溜地一路小跑着回宿舍去准备抓紧时间换洗一下。 他刚回到宿舍里，就发现本应该锁着的门虚掩着，想了下其他人都在练习场那边各干各的，这个时候还回宿舍的也只能有杨锦辉了。吴志强好奇地张望了下，也没在屋里见到人，只好自顾自地把弄脏的训练服脱了下来，然后拿好自己的东西赶紧朝浴室去。 吴志强刚一走到浴室门口，就听到了里面有水声。 他倒抽了一口气，最后还是鼓着勇气走了进去——原来是杨锦辉正站在一个淋浴喷头下面搓洗着身体。在特警队起码一天洗两个澡，吴志强早就看光了所有特警队新老成员的肉体，所以他刚一看到那个魁梧挺拔的背影，就知道谁是谁。 “杨队，你回来啦？” 杨锦辉听到吴志强的声音，在水帘下扭过了头，今天的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眉头皱得紧紧的，就连嘴角的弧度也有些下垂。 “你们不是该在做常规训练吗？你怎么一个人跑来洗澡了。”杨锦辉的眼里明显地流露出了不满。 “刚才和人过了下手，把身上弄湿了，我就请假说先过来洗一下，免得脏兮兮的又弄脏别人。”吴志强怕死杨锦辉这严厉的目光了，要不是想着杨婷婷的温柔可人知书达理，他可真不想冒着“生命危险”谈场恋爱啊。 吴志强满以为即便自己找出了借口也会被杨锦辉批上几句，结果对方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又转过了身，不再关注自己。 吴志强有些纳闷儿今天杨锦辉反常的态度，但是既然人家没有多说，他也不敢多问，只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为什么杨锦辉也一大早跑来洗澡，难不成是为了占国家这点水和气的便宜？ 想想就不可能，吴志强赶紧摇了下头，把这个离谱的想法丢出了脑子。 他不时看一眼杨锦辉，然后终于注意到了对方背上那几道明显的抓痕。 上午的练习总算是无惊无险地过去了。 时间一到，一群饿狼纷纷跑回宿舍拿了饭碗就开始往食堂冲去。 吴志强决定中午多吃点，以慰藉自己被摔伤的幼小心灵，他正大口大口地吃着热腾腾的白菜炖肉，突然被人悄悄撞了下。 “嗅到什么味了吗？”方力面露狡黠地看着吴志强，冲他眨了眨眼。 吴志强嘴里都塞着吃的，对他来说此时此刻，除了吃饭，他别无所求。 “能有什么味？别是徐勇的大臭脚吧！”他津津有味地又从自己的碗里舀了勺黄豆烧肉，丝毫不理会周围被他恶心得皱起眉的同事。 徐勇尴尬得脸都红了，他差点没把嘴里的饭粒给全部喷吴志强那张假装天真懵懂的脸上：“呸！老子又没脱鞋，你都能闻到味啊？老子信了你的邪！” “好，好，别吵了！我说，你们就没闻到什么香味？”方力一边说话一边扭头朝某个方向看了眼。 众人也跟着扭头看了过去，就在他们旁边的一张桌上，杨锦辉正在默默地吃饭。 吴志强眼珠子一转，立即皱起鼻头狠狠地在空气中嗅了几口，除了飘散着的饭菜香味外，他的确还闻到了一股……香水的味道。 “咿，还真有股香水味。”翟楠也变得好奇了起来，虽说她寝室里一直都放着一瓶大卫戴夫的香水，可她一直不好意思用。也是，在这个到处都是男性荷尔蒙散发的特警队里，她要是喷点香水，还不成为众矢之的啊。当然整个特警队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的，可是大家平时一般都会自觉地不搞这些噱头，那么今天又是谁心血来潮呢？ 吴志强微微一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事。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说道：“嫂子。” “什么嫂子？”何伟华又从一旁凑了脑袋过来偷听，他琢磨着难道吴志强现在就要叫翟楠嫂子了，自己还没好意思提出交往申请呢。 吴志强随手拨了一下对方的大脑袋，压低了声音说道：“队长昨晚去哪儿知道吗？” “不知道。”几个做贼心虚的人一边提防着杨锦辉的动静，一边摇了摇头。 吴志强伸出手，狠狠地在空气里挠了两下，然后微微眯着眼，作出一副洞悉天机的模样。 “今天我去澡堂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队长也在洗澡。我看见他背上多了几条浪漫的痕迹。浪漫的痕迹，你们懂吗？” “不懂……”一群捧着碗的特警队员都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一看就是一群没经验的。男女之间那回事，情到深处便忍不住要互相伤害。尽管队长背上被未来的嫂子抓得伤痕累累，但是这只是给他增添了多几分纯爷们儿的气息。一番激情之后，队长的衣服上也染到了女性的体香。这就是你们今天闻到的味道。香吗？真香！”毫无经验的吴志强满眼陶醉地意淫着杨锦辉昨晚和一个泼辣而娇艳的美女在床上大战了五百回合，甚至他还想说不定自己就要多一个外甥了。 就在众人因为吴志强的话而脸红心跳不敢直视杨锦辉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白少杰突然冷笑了起来：“别逗了，这味道是男士香水。你家嫂子用男士香水？” “没看出来，小白你懂得还挺多的啊。”方力一听到白少杰说话，立即把吴志强丢到一边儿去了。 吴志强局促地撅了撅嘴，突然指着翟楠就说：“现在女汉子多了去了，用男士香水也很正常！” “说谁女汉子呢！找死！”翟楠被吴志强这个大嘴巴说得又羞又恼，她拳头一紧，追着把已经识趣地开始“逃亡”的吴志强撵了出去。 和性格开朗的弟弟吴志强不同，吴世豪的性子大部分时间都是阴郁而深沉的。 他送了杨锦辉之后，随后就开车回了自己的单位。尽管昨晚的激情让他的后面不太舒服，但是一走进办公大楼，他还是挺直了腰板，一副严肃而冷漠的样子。 小王似乎之前就在找吴世豪，在看到对方进来后，立即快步追了上去：“吴队，有个打架的案件需要您处理下。” 吴世豪眼帘微微一垂，嘴角往上一勾，一抹带着讽刺的笑从他眼角嘴边满满地展现了出来。 “这打架案是死了几个人啊？要我亲自过问？” 小王被吴世豪那冷冰冰的目光扫得心头一寒，但他随即还是赔笑着压低了嗓门说道：“是明哥把城管打了。城管非要刑警队出面，说这是刑事案件。所以……” 听到“明哥”这个字眼时，吴世豪耷拉着的眼皮总算往上掀了掀，他那双阴鸷冷郁的眸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亮了起来。 “警察同志，我给你们说，这个事就是纯粹暴力抗法，这性质就是和政府作对！你们一定要从严处理，从重处理！”几名身着城管制服的人拥挤在刑警队的一间办公室里，愤愤不平地指着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大呼小叫。 那男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身体健壮，肤色黝黑，一头不太规整的黑发里还夹杂着不少白丝，他的手腕上戴着手铐，手背上是一大片擦伤的痕迹。在这个吵吵嚷嚷的办公室里，他显得格外沉默，只有那双倔强的眼一直冷冷地看着指着自己唾沫四溅的城管队员。 “陈一明，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就别想再摆你那个小摊子！你全家就等着饿死吧！以前有人打招呼我们才让你摆的，没想到你还自以为是个腕了啊！呸，一街头小贩，你装什么正义使者！和政府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一名城管被这个名叫陈一明的汉子盯得愈发恼怒，说话也变得口不择言。 办公室里刑警队的两名工作人员听到这些城管的狂话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他们素来知道临港区的城管大队很有几分流氓作风，可没想到他们来了刑警队里还是这么嚣张，完全不把他们这帮警察放在眼里。 “你们冷静下，一切按流程办啊，先让咱们录个笔录成不！”一名警察起身试图劝说吵闹不休的城管们先安静一下，即便对方是所谓的“受害者”，他们也不能妨碍警队的正常秩序。 一阵清脆响亮的敲门声暂时打断了屋里的吵闹。 吴世豪叼着烟缓步走进了热闹非凡的笔录室，笑着打量了众人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吵什么啊。有事好好说嘛。” “吴队，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屋里的警察似乎没想到这个案子惊动了吴世豪，赶紧站了起来。小王朝这两个新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站一边儿，然后顺手把门关了起来。 “噢噢，是吴大队长，您亲自过来就好了。这个人，就是这个下三滥的臭小贩，打伤了我们王副队长。我们可是执法者啊，他这么做简直就是故意伤害，暴力抗法！”城管队里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一看到吴世豪就很激动，急忙介绍起了案情。 吴世豪瞥了瞥自从他进屋后就把头转到了一边儿的陈一明，又瞥了下坐在一旁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拿着茶杯正在喝水，一看就像是个当官模样的中年男人，漫不经心地笑道“好，好，好，大家别吵了。不就是个小案子吗，这事我来给你们解决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对吴世豪嘴里小案子这个说法颇不认同，当即就提高了嗓门嚷嚷起来，“怎么会是小案子呢？我们副队长可是受伤了啊！吴大队长，你要知道，我们也是执法者啊！你可不能乱来哦！”其余几个城管见机也纷纷跟着嚷嚷了起来，而那名坐在椅子上的王副队长则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声。 吴世豪依旧是副面带微笑的和蔼模样，不过他的目光却很快变得戾气十足，就是这样一副狠戾的目光盯上那尖嘴猴腮的城管之后，对方竟忍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对，诸位也算是执法者。不过，我想请诸位明白。在这里，老子才是执法者！”吴世豪的气场震住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除了那个坐在沙发上一直对他冷眼以对的陈一明。 “你叫人去给这几位城管局的做一下笔录。”吴世豪朝小王递了个眼色，然后慢慢走到沙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叫做陈一明的小贩，“你，跟我去办公室，说说怎么回事。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冤枉你。” 说完话，吴世豪叫身边的小警察打开了陈一明腕上的手铐。那小警察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面容倔强的陈一明，生怕打开手铐后对方要是乱来，伤了他们吴大队长那可是要惹下大麻烦的。 但是这样的想法，他也就只在脑海里过了一下，毕竟吴世豪在这里就是绝对的权威，对方的吩咐就是一切。 活动了一下手腕，陈一明一下就站了起来，他的背脊挺得笔直，那双眼依旧沉默地盯着吴世豪，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 吴世豪好脾气地笑了下，率先离开了笔录室，他知道，陈一明会跟过来的。 临港区刑警大队队长办公室的牌子就挂在整栋大楼顶层的某一间看上去很有几分气势的铁门上。吴世豪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在陈一明进屋后又把房门轻轻关上。 陈一明打量着这间算得上十分宽敞的办公室，目光缓缓一转，不禁望向了墙上贴的一句口号标语——忠诚正义，秉公执法，廉洁自律，护国卫民。 他看着墙上那十六个大字，思绪仿佛飘远了一般，连眼神也变得恍然了许多。 吴世豪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温热水，亲自端到了客座沙发的茶几上。 “过来坐。先喝口水。”吴世豪放下水杯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并没有回到他那张大办公桌后，对于他来说，有的人，他需要坐在办公桌后面接待；而有的人，他则愿意坐在对方身边接待，。 陈一明听到吴世豪的声音这才从遥远的思绪里渐渐回了神，他挪着步子走了过来，慢慢地坐到了那张舒服的真皮沙发上。看到桌上有水，陈一明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喝了一口，他一大早就被带到了刑警队，身为一个身份本就低下的街头小贩，又作为犯罪嫌疑人，他当然不能指望也像那位王副队长那样得到一杯热茶。 “有什么你就问吧。”陈一明放下杯子，平静地说道。 吴世豪挪了挪屁股，他直肠里边儿火辣辣得痛得厉害，看样子回头得弄点药才行。 “呵，没事。我看了，那小子顶多一轻微伤，事情闹不大，回头我就给他退回治安处理去。咱们俩兄弟可是好多年没见了，这几年过得还好吧？嫂子和儿子也还好吧？” 陈一明的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他听见吴世豪这番套近乎的问话，几乎是冷笑了一声：“不劳你吴队操心，我们一家过得很好。” “那就好。当初你辞职了也不事先说一声，那时候嫂子刚怀上吧，你真是太冲动了。”吴世豪掏出一根烟点上，然后顺手又递了根给陈一明。 “我不离职，难道还要我和你同流合污吗？！我陈一明你也算认识二十多年了，我是那种人吗？”陈一明没有去接那根烟，他转过头，浓黑的眉高高地扬着，眼珠子也大大地瞪着，情绪一下就激动了。 吴世豪的脸上没半点尴尬，他只是默默地笑了下，然后深吸了一口烟。 他没有回应陈一明，只是在萦绕的烟丝中，回忆起了不堪的往事。 这世上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干坏事的料子，充当恶人的角色。 俗话也说，有头发谁又愿意做个癞子？ 十六年前，吴世豪和陈一明一同从部队退役，然后又一同考入了公安局。 脱下军装，换上警服，他们俩从片警开始就一直搭档，凭借两人在部队里练就的过人身手，以及当时那真算得上一腔热血为人民的干劲，两人屡次联手打击犯罪，保护百姓，一度成为当时警队里的两颗耀眼新星，几年之后，两人就分别被提拔为一所派出所的正副所长。 那时候担任正职的陈一明甚至还和吴世豪开起了玩笑，说以后要是自己要是当局长，一定让吴世豪做政委。可是当时这两个风华正茂，事业上一帆风顺的年轻人并没有想到，随后所遭遇的人和事，将会让他们的人生发生重大的转折，也让他们两个本是兄弟一般亲密的战友分道扬镳。 警察的天职便是缉捕违法犯罪的人员，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从古到今，总有一些人游走于法律之外，甚至是凌驾于法律之上。 那一年，吴世豪与陈一明接到举报，说是某酒吧里面有人聚众淫乱，当时正在单位值班的两人也没多想，和往常一样接了警就匆匆地赶了过去。 到了现场，吴世豪才知道什么叫大开眼界。 包间里面的全是男人，有好几个人甚至赤身裸体，手脚还被捆绑着，身上挂满了各种性虐的道具，正饥渴地在地上扭动挣扎。他也不是没抓过聚众淫乱的现场，但是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抓到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现场。不过当时他和陈一明也没多想，立即呵斥那几个端坐在沙发上看似衣冠楚楚的男人按照惯例抱头蹲下，接受检查，并同时上报上级请求支援。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些人似乎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甚至有人还起身挑衅他们，斥责他们不知好歹，多管闲事，更嚣张地让他们立即滚出去，否则就要他们好看。面对这些气焰嚣张的犯罪分子，吴世豪和陈一明自然不会容忍，两人带头出手打趴了几个冲他们挑衅的家伙，随即便掏出枪逼令剩下的人乖乖离开座位，面向墙边蹲好。 而在那里，吴世豪第一次遇到他生命中的噩梦——赵广龙。 直到今天，吴世豪都还依稀记得赵广龙那副冷酷和高傲的眼神。 “你会后悔的。”赵广龙当时在上前对他搜身并加以控制的吴世豪耳边这样轻轻说了一句话，吴世豪回应他的则是毫不客气的一枪托。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脾气暴躁，性格刚强，把自己当作正义的化身，自然是不会对犯罪分子有所屈服的。 但是，后来他真的后悔了。 当分局长得到有陈一明上报的消息带着大批警员赶来之后，吴世豪和陈一明怎么也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分局长严厉却毫无理由的斥骂。 两人随后便被卸去了枪支，被当场宣布停职。 直到第二天，吴世豪和陈一明才被怒气冲冲的分局长告知，昨晚那间包间里的都是大人物，甚至包括了市里，省里乃至是军区某些官员的子侄，而昨晚被他们制服时受了轻伤的几人更是不肯善罢罢休的要求从法律上追究他们的责任。面对这样的情况，吴世豪和陈一明一时都不知所措，他们也并不都是那种木鱼脑袋，自然也明白权势的力量，只是他们没想到权势的力量原来真的这么可怕。 在单位领导的劝说和告诫下，两人思索再三，尽管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但是为了这身好不容易穿上的警服，终究还是勉强答应摆酒向几位公子爷道歉。然而道歉这件事，不是说你做了，别人就一定会接受的。那些嚣张惯了的公子哥们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有人甚至提出了要吴世豪和陈一明下跪向他们表示诚意的刻薄要求。 性子倔强、本就不愿自甘受辱的陈一明当即大怒，愤而就要离开，可是当他叫上吴世豪的时候，对方却只是黯淡了双眼，不应不答。最后陈一明带着满腔的愤怒与深深的震惊离开了那间嘈杂的房间，留下吴世豪一个人依旧待在里面。 事后，陈一明主动离职，离开了他所热爱的警察岗位。 而吴世豪则被调去做了刑警，自此之后一路上也算是官运亨通，直到掌握了市中心临港区的刑侦大权。 每个人面对生活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选择，可陈一明同时也觉得每个人的选择都应该有自己的底线，在他的心目中，吴世豪放弃了做人的底线，彻底成为了他所不齿的对象。 对于这件事，吴世豪自然有自己的想法。那是他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权势的力量，他一方面憎恨这样的力量，另一方面却又情不自禁地向往这样的力量。他不想丢掉警察这份铁饭碗，甚至他还想着能为老百姓多干点实事，但是他明白自己实在太卑微了，一个太卑微的人又如何能做出一番大事？他见多了大把四五十岁依旧混在基层的民警，他不希望自己的仕途就此中断，更不希望自己碌碌无为就此一生。 摆在吴世豪面前的，不仅是一次屈辱的选择，同时对他而言，也是一次机会。 他顺从地跪了下来，最开始他也会感到委屈和痛苦，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甚至跟着那些人一起笑了起来。如果一个人不能哭，那何不以笑去面对？ 就在众人哄笑连连的时候，赵广龙离开椅子走到了吴世豪的面前，他对这个胆敢打自己、却又敢于抛却廉耻向他们一班人下跪认错的警察有了一丝奇异的好感。 那时候的他已经深刻地明白了自己体内嗜虐的本性，可是找来的玩物总是显得太弱气，让他玩起来也没有成就感。眼前这个年轻帅气，心思深沉为人还有几分狠劲的警察，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玩具，而赵广龙也相信，对方会愿意跟在自己身后，做一条警犬的。 然后，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吴世豪这些年也有意识去找过陈一明，可是对方一直不愿和他再多说什么，更不愿接受吴世豪为他提供的种种帮助和便利。当然吴世豪也不怪陈一明对自己的冷淡与疏离，因为两人走的的确不是同一条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私下找到管理陈一明摆摊的那个片区的城管局长，让对方卖自己个面子，别去找陈一明麻烦。可前不久那位城管局长调离之后，新上任的局长吴世豪并不相熟，以及新官上任总有三把火，肯定要好好表现一下，以谋政绩。 陈一明早上摆摊那条街一大早就来了一批城管扫荡，他平时其实也很懂事理，只要对方说一声收摊，他都会立马收拾好离开，可今天一帮生面孔的城管却是杀气腾腾，居然动手打了一个收摊动作慢的小贩。 尽管已经多年不做警察，可陈一明心里的正义感却从未消失，他当即就挺身而出，要求这帮执法者文明执法，然而谁知道对方却一拥而上想把他一起揍一顿，早年在部队里也是特种兵的陈一明可没那么好对付，他火上心头，一个没忍住也动起了手，他打伤了带队的那位王副队长，自己也挨了不少揍，直到有人报警，这才被拉到了刑警队。 “以后别那么冲动，一把年纪了，何必呢？城管那边我会帮你摆平。” 吴世豪摁灭了手里的烟头，好像没听到陈一明的话似的，这些年他早就把一张脸皮磨得厚如城墙，什么该入耳的，什么不该入耳的分得清清楚楚。 陈一明听不得吴世豪这副自以为是的语气，他一下就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陈一明的老婆和儿子，他们接到陈一明被警察抓走的消息后就赶紧打听着赶到了刑警大队这边。得知现在刑警大队的负责人是吴世豪之后，陈一明的老婆倒是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当年就知道对方和自己丈夫之间亲密的关系，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后来两人不太来往了，但是她相信吴世豪一定会帮忙的。 实际上，这些年对方私下的确帮了他们不少，当初陈一明摆小摊还没什么起色，儿子上重点初中交不上择校费的时候，她就收到了吴世豪悄悄塞给她的一笔钱，对方同时还嘱咐她不要告诉陈一明，后来她感激之余，也只好骗陈一明说这钱是朋友借的，好在陈一明为了生计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太追究钱的来历，只当是借了急用。 “你们怎么来了……”陈一明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老婆儿子，赶紧迎了上去。 吴世豪对带他们来的警察递了个眼色，对方立即乖乖地走到了一边。 “爸爸，你没事吧？”陈一明已经在读高中的儿子长得又高又瘦，他心痛地看到父亲身上隐隐的伤痕，眼里已经有了泪光。 “没事，没事。你不好好读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嘛。”陈一明好言安慰着儿子，一手搂紧了同样泪眼朦胧的老婆，然后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吴世豪。 对方的脸上带着一抹很淡然的微笑，就好像一个看戏的旁观者。 “回去吧，嫂子他们都来接你了。我也还有很多事要忙呢。就不招待你们了。”吴世豪对陈一明挥了挥手，悠闲地朝自己那张大办公桌走了过去。 陈一明闭上眼，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手拽住了儿子，一手牵住了妻子，这才带着他们一起离开了吴世豪的办公室。等他一只脚都跨出办公室的大门了，他才忍不住又回头对吴世豪说道：“别忘了当年我们宣誓入警的那些话！” 吴世豪眉梢一扬，两只脚却是利落地搭到了办公桌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陈一明一家人离去的背影，自嘲一般地呢喃了起来：“一直都没忘过呢。” 年关越逼越近，龙海市公安局各部门干警的工作也越来越忙，但是工作繁忙之余，既定的年终文娱晚会还是就要如期召开了。参加晚会的除了公安局内部各个部门的人员外，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平时支持干警工作的幕后“英雄”们。吴世豪自然不客气地让自己老爸老妈带上女儿莅临热闹的现场，也算是稍微弥补下自己平时没空带女儿玩的遗憾。 而那头吴志强却转动着眼珠在思考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转眼间他和杨婷婷也算是交往了几个月了，两人虽然聚少离多，但是相处得倒真算是挺好的，他琢磨要不要就趁这个机会，把对方作为女朋友介绍给家人。 “你们单位的节目已经排练好了吗？”吴世豪漫不经心地夹了口菜，抬头看了眼在饭桌上有些发愣的吴志强。这可不像他弟弟的作风，自从对方加入特警队之后，就继承了那支特别能吃的警察队伍的优良传统，回家必定以风卷云残之势扫荡餐桌。 “差不多了。嘿，哥，你放心，在我的带领下，咱们队的节目肯定能拿奖。”吴志强回过神来，立即自信满满地拍了下在警队里锻炼得愈发壮硕的胸膛。 “呵。来，圆圆，多吃点蔬菜。”吴世豪冷笑了一声，转头给默默吃饭的女儿夹了几块蘑菇，那双阴冷的眼里这才有了几分温暖的。 “对了……哥，你觉得我们队长怎么样啊？”想要把杨婷婷介绍给家人，肯定少不了得先搬出自家队长这一步，吴志强不愿意到时候让家人觉得太突兀，干脆迂回着先从杨锦辉这边下手。 虽说吴志强在夜枭突击队工作快一年了，但是对方会在家里主动提起杨锦辉的时候倒不算多，尤其是这种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让吴世豪觉得有些不解，他微微眯了下眼，打量着一脸古怪的弟弟，脑海里关于杨锦辉的形象也渐渐丰满了起来。 那个打人很痛、骂人很凶、肏人很狠、性格强硬固执的特警队长，还真是让人一想起来，就充满了征服的欲望，想到自己和杨锦辉之间的纠缠，以及自己现在手里握了杨锦辉的把柄，总算占据了上风的吴世豪心里竟有点把杨锦辉当成自己所有物的优越感。 “他很不错啊。很能干。”吴世豪刻意在“能干”两个字时加重了音调，尽管吴志强那傻小子肯定什么都不懂，但是他自己明白就好。 “唔……看来哥哥也觉得杨队长是很不错的人。嘿嘿，我也觉得他很好，他们一家子都很好。”吴志强点了点头，他想，既然杨锦辉在自己家人眼里这么不错，那对方的妹妹自然也很不错，到时候他们也不会反对自己和婷婷的交往吧。 “哟？你什么时候还和你们杨队长的家人攀上关系了？”吴世豪作为刑警的敏锐洞察力可不是盖的，吴志强的话音一落，他就听出了端倪，神色顿时变得谨慎了几分。 “呃。没有啦……就是那么随便一说，先吃饭。来，哥，尝尝你最喜欢的水煮鱼。”吴志强察觉到饭桌上父母的目光也朝自己投来之后，赶紧转了话风，他不想这么早就把事情都说清楚，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那不是自找尴尬吗？ 晚上不用轮值，也不怎么参与工作外人情交际的杨锦辉一早就回了家，这时候正坐在沙发上缝补着一条磨坏的警裤。虽然新制服已经发了下来，可是旧的制服要是还能继续穿的话，杨锦辉就舍不得扔掉，毕竟特警的工作性质相对特殊，每天的摸爬滚打都有可能弄坏衣服裤子，要是弄坏了就丢，那也太浪费了。虽说警察应该拥有良好的仪容仪表，但是杨锦辉琢磨这条裤子坏的地方并不显眼，用黑色的线好好缝补一下就看不出来，作为平时训练着装也不错。 杨父在那头端着菜，他看了眼杨锦辉，忍不住嘟囔道：“就说叫你早点娶个媳妇儿，你看你好歹是个特警队长，拿枪的手却拿起针来了，也不怕丢人。” 一听他爸的念叨，杨锦辉是真心后悔调回龙海市了，自从他回家后，他爸一准每天催他找老婆，再这么下去，他真要申请常年住单位才行了，再加上被吴世豪那个变态缠上，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爸，在部队那会儿衣服破了，我们都是自己缝。你怎么每句话都能和我找媳妇儿扯上关系啊。再说了，男人怎么就不能缝衣服洗衣做饭了？这些事是人都应该会做的，不分男女。你不也天天给咱们做饭吗。”面对自己的父亲，就算杨锦辉一肚子的郁闷，也不好把气撒在对方身上，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被自己缝补得相当规整的裤子，真心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能好好过日子。 “算了，算了，一说你，你就是这副不耐烦的样子。”杨父知道儿子大概是有些给自己逼得太紧了，可他也是为对方好啊。别人家就一职高毕业、现在还在打零工的小子二十出头就结婚了，这下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自己家这各方面条件这么优秀的儿子却仍是个单身，能不让他这做爸爸的着急上火吗？ 没一会儿，杨婷婷也从学校回来了，她现在快毕业了，不住校的日子也逐渐多了起来。 看到哥哥坐在沙发上拿着针线，杨婷婷夸张地张大了嘴。 “哥，你什么时候变成织女了？！” “别瞎闹。”杨锦辉扯断了线头，把刚缝补好的裤子拎起来仔细看了看，很好，纯黑色的裤子上基本看不出破损的地方。 杨婷婷知道哥哥脸皮其实很薄，她嘻嘻地笑了声，上前一把就从后面抱住了哥哥的腰。 杨锦辉被妹妹给抱得浑身一阵寒毛直立，心想这丫头是不是真得找个男人了……但是一想到吴志强那小子，他的脸上浮现出的却是一抹苦笑。 “婷婷，你这是干吗？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哥，你之前不是说你们队里这次出内部晚会的节目你也要参加吗，能让我去看看不？” “奇怪了，你不是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吗？往年，我叫人来接你和爸去我单位那边，你都不肯来，今年是怎么想的？”杨锦辉微微点了下头，好像有点明白杨婷婷的意思，这丫头，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方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发现了她和吴志强之间的关系呢。 “那不是因为这次你也要参加表演吗，让我去嘛，我都没见过自己哥哥表演节目。” 你是想看你的小男朋友表演节目吧……杨锦辉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 他长叹了一声，却又想，既然这两年轻人恋爱得挺起劲的，那么自己还是别做坏人了。 “好，好，随便你，要来看就来看吧。”杨锦辉宠溺地揉了揉杨婷婷的脑袋，尽管对方已经从遇到一点小事就哭着往自己身上擦鼻涕眼泪的小丫头片子长成了一个活泼开朗亭亭玉立的少女，可在他心里，妹妹永远是那个值得他庇护关爱一生的小女孩。 即便只是公安局内部的晚会，但是经济实力雄厚的龙海市并不吝惜资金的投入，整个会场被布置得热热闹闹的，甚至还请来了专业的灯光音响化妆团队。 龙海市公安局里人才济济，一连串的节目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平日严肃的警察们在舞台上展现出了自己能歌善舞能唱会跳的另一面，把会场的气氛推向了一个又一个的高潮。 吴世豪坐在本区公安局局长王思诚的身边，他们大队的节目排在后面，还没轮到他吴大队长亲自上场。从座次来看，不少人已经猜出年末过后本区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退二线后，人选应该会是吴世豪了。其实对很多来人来说，吴世豪坐上副局长乃至是局长的位置也是迟早的事情，毕竟对方的后台那可不是一般的硬。尽管从表面上看来吴世豪这样的升迁是不合规定，但是规定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原本一心竞争常务副局长职务，且资历并不输吴世豪的几名警官看到这一幕后，都面面相觑地摇了下头。 之前吴世豪带队把影响力颇大的飞车抢夺杀人案给破了，很是给龙海警队在省里挣了不少面子。如此一来，上面的老爷们自然也开始认可这位行事不拘一格的刑警大队长，而在老百姓心目中，这个经常被投诉的刑警大队长似乎也在一夜成为了顶着光环的人民卫士，打黑除恶的先锋人物。再加上赵广龙那边运作一下，龙海市临港区警队里这个被很多人垂涎三尺的实权位置自然落到了吴世豪的身上。 吴世豪和王思诚寒暄了几句，脸上虽然挂着客套的笑容，但是他心里倒还真是不以为然。其实凭本事的话，别说他吴世豪当个区级的公安局副局长，就算当个本市的公安局局长也不是当不下来。 只不过这些年，赵广龙为了控制住他，一直有意对他打压，让他在一个正科级的大队长位置上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眼看着自己都是四十的人了，再不往上爬，只怕以后就真没机会了。 人都说四十不惑，但是吴世豪到了这年龄，反倒觉得自己有些迷惑了，毕竟自己还是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一辈子就混个正科级的大队长就完了吗？吴世豪到底还是觉得不够，虽然他也有些明白这次的升迁大概是赵广龙为上次把自己卖给那秦大生玩后的一点小小补偿，可是就像他事后收下秦大生那块昂贵的伯爵表的心态一样，他觉得自己既然活得不容易，那么见着好处时也别再委屈自己。 就在吴世豪漫不经心地神游之时，报幕员已经重新上场，夜枭突击队五个字尖锐地刺入了吴世豪的耳朵里，也终于让他回过了神，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排好队形站在舞台上的特警队员们，他的目光自然是又狠又准地落到了站在最后一排的杨锦辉身上，说起来，这么多警种里面，特警队的战训制服的确是最好看、最能体现警察威武阳刚之气的，而穿在杨锦辉身上，更是完美衬托出了对方男子汉的硬朗气概。 不过台下的人却未必如吴世豪那样明白，杨锦辉的硬朗可不仅仅是在表面。 想想自从上次和杨锦辉在酒店里做了一次之后，自己好几次打对方的电话，对方就是不接，只是让手下人回自己电话询问什么事。看样子，虽然杨锦辉嘴上答应了要听自己的话，可骨子里倒还真是一点也不肯受自己威胁呢。不过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吃准了自己不会轻易触碰他的底线，所以才敢这么敷衍对待自己。 吴世豪轻轻笑了笑，琢磨着也该让这位杨队长学一学什么叫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句话的意思了。 “老吴啊，这杨锦辉带的夜枭突击队挺不错吧，配合你们破了不少案子。呵呵，我说，以后有了他们在，你们刑警队就是抓枪的手指，指到哪里，就让特警队这把枪打到哪里！”王思诚对这个新调任的特警队长很满意，尽管一开始他是想把这个职务留给自己的心腹的，可谁叫杨锦辉的引进调动命令是李副市长亲自签发的呢，他这个分局的一把手自然不能轻易忤逆了上面的意思。吴世豪全神贯注地看着在舞台上舞姿刚劲，恰如其分呈现着力与美结合的杨锦辉，他注意到对方似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面色有些微微发红，但是那副坚定而沉着的目光，还是和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吴志强的编舞最大限度地展现出了属于男人的强劲美感，这可让坐在下面的女警们和女性亲属们大饱眼福，他的父母看到小儿子也这么出息，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和旁边的人说这舞是他们儿子编的，而坐在爷爷膝盖上的吴圆圆也咯咯地笑着指了自己的小叔使劲拍起了巴掌。其实这个时候吴志强已经紧张得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他甚至连分神看一眼台下杨婷婷踪影的想法都忘记了，只是紧跟着队员们变幻着队形，完成既定的动作。 随着台上的舞者们集体以极为标准的劈叉托举姿势完成了舞蹈之后，下面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吴世豪颇为玩味地打量着两腿分得笔直的杨锦辉，也跟着慢慢地鼓起了掌，他还真是没想到这个浑身肌肉都硬梆梆的男人居然也有这么柔韧的一面，那么自己以后玩他的时候或许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吧？ 杨婷婷看到哥哥他们的节目结束后，立即迫不及待地想去后台，既是想好好表扬一下平时在家里木讷老实的哥哥，也想表扬一下“特别邀请”自己前来的吴志强。 “我去，当时我听到吱的一声还以为我裤子破了！”方力接过毛巾使劲擦了把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裆部。 “破了好啊，那么咱们这节目又多了个噱头，把你内裤颜色走光给大家看看，估计更多人喜欢！”旁边一名特警队员跟着开起了玩笑。 刚才的表演比大家想得要顺利很多，结束之后，这帮本就天性活泼的大小伙子们自然也又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杨锦辉也难得露出了亲和的微笑，他好好地洗了一把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刚一转头就看到有些羞涩的杨婷婷。 “哥，我来看看你。” “哟！队长妹妹！好美好美！和队长一样美！”一群黑衣特警里立即有人兴奋地叫了起来。 吴志强脑子一热，猛地转过身，热切的眼神里充满了激动，没想到杨婷婷真来了。 杨锦辉轻笑了一声，上前拨开了几个有意勾搭自己妹妹的小子。 “这里人多得很，有什么咱们回去说，你先好好看节目吧。” “队长，我陪婷婷去！”吴志强已经不再忌讳被人知道自己和杨婷婷交往的事实，而事实上，今晚正是他预备向自己家人坦白一切的时候。 杨锦辉自然知道对方这点小心思，不过他有些懊恼这小子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现得这么明显，虽然他并不反对自己妹妹和吴志强之间的自由恋爱，可是他真不想以后在单位上因为这事让同事们想太多。 杨锦辉眉眼顿时一冷，却看到自己平时伶牙俐齿的妹妹只是红了脸，羞不作声，人群里又是一阵嘘声，甚至连正在为下一个节目准备的警察们也忍不住转了头来看。 这时候，台前的报幕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请临港区刑侦大队的表演人员做好准备。” 表演完的人员开始陆续撤离后台准备室，吴志强更是有些不知廉耻地牵住了杨婷婷的手，杨婷婷羞怯得不敢去看哥哥的眼，因为这也是她所选择的向哥哥告知自己恋爱对象的方式，只不过杨婷婷并不知道她哥之前已经知道了她和吴志强之间的关系，要是早知道的话，她也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欲语还休了。 看着两个年轻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杨锦辉也知道恋爱这回事可不是外人可以干预的，他认命地瘪了下嘴，因为神色严肃总让人觉得有些紧皱的眉头也微微地一舒，算是承认了自己手下同事和妹妹谈恋爱的事实。 “呵，这么热闹啊。”一个令杨锦辉背后寒毛直竖的声音忽然在甬道一头响了起来，他抬头一看，果然是吴世豪走了过来。 对方穿着一身笔挺的警用衬衣，手上还拿了一把二胡。 吴世豪瞥了眼站在一旁面色局促的吴志强以及对方身边那个清秀端丽的女孩儿，虽然心里有些想法，可最后他的目光仍是落在了他最想看到的人身上。 “杨队，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吴世豪笑着问道。 杨锦辉面色顿时一沉，心情也跟着变得不快。 “大概手机故障了吧。不好意思。”杨锦辉的话有心人一听就知道是假话，警察的手机是永远不可能持续故障的，一个电话没接到是故障，可好多电话没接到那必然是有意为之了。 一些好事的人不知这位特警队长与那位刑警队长之间是否又起了什么纠葛，纷纷都转动着眼珠，在心底里暗自揣测。 “呵呵，手机坏了就换一个嘛，可别耽误工作了。对了，一会儿晚会结束后，我这边有些工作上的事想和杨队长亲自谈一下，涉及日后刑特警的合作事宜，你可一定不要再推辞哦，你我工作都忙，今天有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你说呢？”吴世豪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面色愈发阴沉的杨锦辉，最后直到对方几乎是僵硬着点了点下巴之后，他这才满意地跨过杨锦辉身边，往后台走了去。 本来想趁机把自己和吴世豪之间的关系全盘托出、并把杨锦辉的妹妹介绍给自己哥哥的吴志强一下被自己队长和自己哥哥这之间奇怪的气氛吓住了，他总觉得好像自家队长当真是讨厌自己哥哥得很啊，要是他说出自己是吴世豪的弟弟，会不会马上就被队长下令和杨婷婷分手？最后吴志强还是没胆子做这样的试验，他拉着杨婷婷的手快步走了出去，脑子里那根弦也渐渐绷得紧了起来，自己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那个性格其实很温厚善良的杨队长会那么讨厌他啊！对方千万可别要恨乌及乌才好…… 吴世豪亲自表演的二胡独奏绝对是整出晚会最为引人注目的节目之一，且不说这位以暴戾出名的酷吏居然会有兴致亲自参与表演，就冲着对方手里那把代表着文艺气息的二胡就够让人觉得惊讶了。 杨锦辉已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上，虽然他脑子里被吴世豪的话搅扰得一片混乱，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倒是十分冷静。沉默乃至是有些冷漠地看着缓缓走上舞台的吴世豪，杨锦辉的眉心也不自觉微微一蹙。这个站在舞台上，衣衫笔挺、身形瘦削的男人带给了他太多痛苦的纠缠，他真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方。 吴世豪似模似样地坐了下来，当他的目光往人群中的某处投去之后，随即便微微地闭上了眼。 一首杨锦辉没有听过的二胡曲很快就从舞台上飘了下来，悠扬而带着几分激越的音乐出乎意料的动听，也为吴世豪赢得了舞台下众人的掌声与喝彩。 “老吴这手可真是好多年没拿出来过了。看来，他最近心情不错啊。杨队，你刚来就能欣赏到吴队这手压箱底绝活，也算是幸运吧。”坐在杨锦辉身边的是榆树区特警大队的队长谭刚，他扭头看了眼不知为什么在这种场合下也显得神情有几分严肃的杨锦辉，忍不住压低嗓音念叨了一句。 杨锦辉勉强笑了下，他心里可从不觉得自己遇到吴世豪和幸运有什么关系，甚至，他认为遇到吴世豪之后，这才是自己这三十多年来最大的不幸。 台上的吴世豪好像是有些来劲了，杨锦辉再次转头看向舞台时，对方已经站了起来，把二胡顶在髋部拉得很是陶醉。还别说，就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杨锦辉倒还真看出了点吴世豪身上的艺术气息。 突然，激昂的弦音渐趋平和，最后意味深长地随着吴世豪猛地收手断在了空气里，整首曲子也终告结束。如潮水般热烈的掌声响起，不仅是献给了这首优美的二胡曲，更是献给了这位公安局内部即将升迁的大红人，杨锦辉也跟着木讷地鼓起了掌，只不过相较周围兴奋的同事而言，他的神色居然显得有几分低落和沮丧。 从后台回来的吴世豪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位置，他找到了家人所在，上前抱起一直想和自己亲热的女儿，有说有笑地坐回了原位之后，这才扭头看了眼就坐在自己后头一排的杨锦辉。 看到吴世豪怀里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杨锦辉这才想起自己当初替吴世豪支付医药费时在对方钱包里看到过的那张照片，是啊，他都差点忘记吴世豪也是个为人父的男人了。可他也是真不明白，既然对方都有孩子了，所作所为就该更多为家人着想，像吴世豪这么胡作非为下去，就不怕有一天连累家人吗？ 后面的节目，杨锦辉已经全然没了要继续看下去的心思。他不时看一眼吴世豪亲昵逗弄女儿的慈爱背影，却觉得自己的双眼愈发看不懂，看不清这个男人。 冗长而热闹的晚会终于宣告结束，屁股都坐痛了的领导们也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 吴世豪也抱着有些困倦的女儿随着人流走出来，他不时和过往逗弄自己女儿的同事们说笑两句，眼神却一直盯着缓步往通道这边走的杨锦辉。 “圆圆，叫杨叔叔。”吴世豪单手托稳了女儿的小小的身子，笑着指向了神情严肃的杨锦辉。 吴圆圆顺着爸爸的手指看了过去，那个长得比爸爸还要高大许多，又显得十分严厉的“羊叔叔”，显然觉得对方并没有电视里的喜羊羊那么可爱。 杨锦辉微微一愣，在看到小女孩朝自己投过来的那双充满了好奇与些许不安的目光时，严肃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添上了几分温柔。 “羊叔叔。”糯糯的嗓音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天真与纯洁，把杨锦辉的心都叫得跟着软了几分。 “呵，小朋友，你好。”杨锦辉伸手轻轻摸了摸吴圆圆梳得整齐的西瓜头，又看了眼笑眯眯望着自己的吴世豪。 “吴队，你女儿真可爱。”不管心里再怎么不爽吴世豪，但是做人的基本礼节杨锦辉还是懂的，不过他还是有些感慨：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纯真无暇的孩子的爸爸却是吴世豪这个混蛋，真是没天理。 “那必须的。”吴世豪并不客气，要知道能让杨锦辉夸自己一句，哪怕不是直接夸自己，那也得是多不容易的事情啊。 “爸爸，我想睡觉了……”吴圆圆大概真地有些困了，肉嘟嘟的小手不停地揉着眼睛，吴世豪见状，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柔声说道：“圆圆乖了啊，一会儿就让爷爷奶奶带你回去休息。” “爸爸，你不回家吗？”吴圆圆有些失落地看着平时并不是经常能这么和自己亲近的爸爸，小嘴巴微微一撅，就连委屈的样子也是可爱。吴世豪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着杨锦辉的面亲了口女儿的脸：“爸爸是警察，工作很忙的。一会儿还要和这位杨叔叔讨论工作上的事情，所以就暂时不回家了。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啊。” “嗯。”吴圆圆已经习惯了忙于工作不肯多陪陪自己的父亲，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吴世豪的脸上亲了一下。小小的孩子，浓浓的爱，都藏在这一吻之中。 把女儿交给父母，又好好叮嘱了几句之后，吴世豪拿了自己放在座椅上的呢大衣和围巾先一步离开了会场。杨锦辉此时早已经出去了，他眼看着吴志强亲自把杨婷婷送上了一辆计程车，紧皱的眉间也微微舒了舒。 杨锦辉穿着特警训练服的高大背影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吴世豪很快就瞧见了对方，他快步走了上去，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杨锦辉的屁股。 “跟我走吧。” 看着吴世豪走得潇洒的背影，满心苦闷的杨锦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像是下定了决心，那双有力的脚终于缓缓地动了起来，慢慢跟上了吴世豪的脚步。 “你要带我去哪里？”杨锦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匆匆夜色，目光里也随之多了一丝茫然。 “放心，不会把你弄去卖了。”吴世豪嗤笑了一声，脚下的油门猛地一踩，朝着他已经订好的酒店狂野地奔了过去。 吴世豪最终把杨锦辉带到了他们上次发生过关系的那间酒店里。 经理得知吴世豪大驾光临，也亲自出来接待了。杨锦辉面色郁郁地站在一旁，微微地低着头，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他的心里有多么烦躁不安，而这样的情绪本不该是他这种自制力极强的男人应该拥有的。 吴世豪装模作样地和经理寒暄了几句，随后便把杨锦辉带到了那间为他预留的套间里。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以至于吴世豪一进屋就脱掉了外套和围巾，他一边拉扯着自己脖子上那根警用领带，一边冲杨锦辉地笑了起来。 “想要约你杨队一次还真是不容易。之前三番四次不接我的电话，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履行上次咱们说好的约定了呢。”杨锦辉始终低垂着头，他虽然跟着吴世豪来到了卧房，但是仍是不说话，也不落座，就那么沉默地站着。他没有忘记自己被吴世豪要挟逼迫所作下的承诺，但是那样的承诺对他而言只意味着屈辱与痛苦。 “喂，说话啊？！傻愣着干吗？！”吴世豪随手把解下来的领带朝杨锦辉扔了过去，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毫不客气地开始脱起了自己的长裤。 “呵，好啊！你不想说话，那就不说。干脆点吧，自己脱了衣服上床……” “吴世豪。”杨锦辉终于开口了，他微微抬起头，那双黑亮的眼里充满了痛楚的神色。 “嗯？想说什么？”吴世豪目光一敛，已经把长裤褪到膝盖弯的手稍稍一顿。 “我不能和你上床，我做不到。” “老子裤子都脱了，你给我说这个？”吴世豪的双目猛然一瞪，就连眉峰也随之狠狠一扬。 杨锦辉说完那句话后腮帮子就咬得紧紧的，甚至他的双手也因为自己竭力的忍耐捏得格格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