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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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医院的灯光是毫无生气的惨白。病床上的那人半靠在竖起的枕头上,鼻梁上架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手里捧着一本杂志。 灯光衬得邵捷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透明,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对方身上,兴许是大了一号,又或者是近日劳累过度,总之看上去比离开魔都之前消瘦不少。领口第一颗扣子未扣上,大喇喇地敞开,显得那锁骨与肩颈之间的凹陷更为明显。 就好像,是为了爱人而特意敞开的温柔乡。 宫玉鸣不禁回忆起他曾无数次把下巴靠在邵捷的颈窝里,深深地嗅着对方身上混合着橙花与烈酒的香气,拥抱、接吻、做爱,或者是单纯的充电。 可此时此刻,他突然产生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站在病房门口好半天,却没敢踏进一步。 反倒是邵捷听见门口的动静,推了推眼镜,转头看向他,问:“刚刚电话里那么着急地问我在哪家医院,现在怎么不敢进来了?” 是了,他在傍晚听说邵捷出车祸的那一刻,便急急忙忙把本该拨给经纪人的电话拨到了邵捷哪里去。而好在对方并无大碍,应该只是受了些轻伤,才能不紧不慢地接通了电话,直截了当地反问他—— 现在才舍得打电话给我吗? 彼时他被问得哑口无言,心知是自己的错误,却难以开口回答,沉默了良久,才语速非常快地问邵捷现在在哪家医院。邵捷没和他废话,也许是想和他当面说清楚,确认了地址之后,他便瞒过经纪人和队友,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医院。 直到如今,面对许久未见的邵捷,他才发现他一切的逃避和冷战都是无用功。 这样的邵捷,让他根本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提着在医院附近买的果篮,关上门,一言不发地坐到病床边,从果篮中拿起一个苹果,默默地削起了皮。 “Ryan,你有多少天没有和我说过话了?”邵捷放下手中的书,喃喃自语道,“十五天?还是十六天?久得我都有点记不清了。” 宫玉鸣听着邵捷略带埋怨的话,不由得有些出神,削皮的手慢了下来,把果肉切掉了一大块,又险些切到了手指,才尴尬地反应过来。 尴尬,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邵捷并没有一上来就质问他沉默不语的原因,庆幸邵捷没有深究他为什么要冷战,让他紧绷的心弦多多少少松弛了些,而不是被那些无法寻求完美平衡的事情逼得再次钻进自己的龟壳里。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不被凌乱的心跳影响,而变得颤抖,变得颠三倒四。 “你要在医院住几天?”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对邵捷说的第一句话。 邵捷笑了笑:“只是一些皮外伤,住两三天就可以走了。” “你……”宫玉鸣想起车祸原因,眉头蹙起,继续问道:“新闻说的那几个私生,是什么情况?” 邵捷闻言,放下手里的杂志,表情也不太好看:“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队长说在楼下遇到过的那几个私生。” 他忽然忆起邵捷应该是Moonlike里面深谙私生厉害、并且深受其害的人。他们其他人或许还未曾真正体会,可从Beat9时期开始,直到如今Moonlike再度崭露头角,邵捷的那群私生就如同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时不时地来恶心一下,甚至变本加厉,追私跟车,才酿成今天的这场车祸。 他不由得心中暗骂,僵硬的语气也放软不少,询问中不难听出暗藏的关切:“那你……你现在没事吧?” “如果是你问我的话,那就是有事了,”邵捷托腮,侧头看他,“Ryan,你要每天来照顾我吗?我的右手可是受伤了。” “你别开玩笑了,”他低着头,手明显停顿了下,继续道,“如果你想的话。” 邵捷接过话头,却像是在说其他的问题似的:“如果我想的话……什么事情都可以吗?” 手里的苹果削得坑坑洼洼,苹果皮连带着果肉,一截一截地断开,统统被宫玉鸣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沾了满手苹果的汁水,气味清甜,却格外粘稠,令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把苹果递给邵捷,说道:“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件事。” 邵捷欣然接过凹凸不平的苹果,端详半天,眉梢眼角露出笑意。 他发觉邵捷一直盯着自己削的丑苹果看,尴尬地解释道:“平时不怎么削苹果……有点难看。” “挺好的。” “不管是苹果,还是能和你这样说话,我觉得都挺好的。” 要来了么? 宫玉鸣闻言,不禁浑身绷紧,心想着——邵捷是不是等一下就要问他为什么要冷战了? 那他……应该怎么回答呢? 然而邵捷只是目视着前方,语气轻松平淡,像是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Ryan,你知道你没有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 “我每天都在想,Ryan为什么今天又不理我呢?是我说的事情不好笑吗?是我发的照片不有趣吗?还是你累了,太忙了,没时间回我呢?” “可是过了一天、两天、三天、一星期,你都没有理我。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宫玉鸣默默地听着,邵捷每每多说一句,他的心便愈发酸涩软烂。 原来看似无坚不摧的邵捷,也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吗?而他,就是让邵捷失去安全感的罪魁祸首吗? 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可恨的事情呢? 他可真是个罪人。 他沉浸在自己的负罪感中,沉重的愧疚犹如一块巨石,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他被巨石压垮,一时忘却了那些纷纷扰扰,忘却了曾经缠绕在他心头、令他日日夜夜失眠纠结的事情。此刻的他眼中只有邵捷交叠着放在被子上的双手,纤长的手指微微蜷缩着,空落落的,像是在寻求着另一双温暖的双手,紧紧交握。 松在身体两侧的手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想握住邵捷的手。 “Ryan,我和你说过的,我在之前的团里,没有什么朋友,”邵捷扯了扯嘴角,似是自嘲地笑着说,“其实不是我没把他们当队友,只是他们都不愿意理我。不管是有什么活动也好,一起拍团体照也好,只要经纪人没有特地通知我,他们就不会喊我,说今天有活动。拍合照的时候,因为团里有九个人的关系,其他人都会互相摆pose,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中间。” 宫玉鸣再也没忍住,忽然抬起头望向邵捷,双眼睁大——邵捷的侧脸看上去是那样毫不设防的脆弱,又有着无可匹敌的美丽。而他竟也没有想到,从前传闻的Beat9不和的背后,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邵捷没意识到他的变化,继续道:“不过……已经我习惯了,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小时候还会难过,长大之后,习惯了,也就还好了。” 他的心被狠狠地揪起,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安慰此刻的邵捷——更况且,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好像比那些人更加过分、更加十恶不赦。 他只能伸出手,覆在邵捷微凉的手上,就像他刚才渴望的那样。而他沾满了苹果汁水的掌心依旧残存着些许黏腻的触感,似乎将他们两个人的手,紧紧地黏在了一起。 “但是,我以为我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情难过害怕了,可是……” 邵捷垂下头,并未继续说下去。他看不清对方此刻的表情,他只能隐约从散乱的鬓发中瞥见对方颤抖的睫羽。 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了他覆着邵捷的手的手背上。 连带着他的心,也被这晶莹的泪水烫得心焦。 “所以……Ryan,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我?” “可不可以,不管怎么样,永远永远,不要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