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

    在这个世界里,由于天地间灵气充沛,并且有相当繁盛的上古血脉留存,人类的生命力比他原本世界的人类强上不少。单单普通人类就能存活两百年左右,有家族血脉加持的人类寿命更要长上许多。

    所以淳纾彦刚身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真称得上是当今世上最菜的一副肉体,大概在其他人眼里同家畜一个级别——天地灵气的滋养下,鸡鸭鹅狗的寿命也足有七八十年——他哪怕只有这个世界里血统好上一些的人类的身体强度,都不至于差点被一次发情期折磨死,也不至于需要用两颗内丹急救才勉强把命拉回来。

    淳纾彦后来问小沅,他的身体现在算是个什么水平,小沅翻着白眼掐指一算,“你这个岁数折算一下,也就相当于狐妖的两三百体龄吧,小着呢。”

    “那我能活多少岁啊?”

    “那要看你是什么道行了。九尾狐乃是上古神脉,不修行也能延寿千年,修行好了,寿与天齐也不是不行。”

    淳纾彦深感牛逼的同时,才发现更牛逼的是自己的腺体。

    之前沈珏说的时候他还不理解,找到小沅这里,索性软磨硬泡一并问了才知道,他目前身体有了三百二十年左右妖龄的程度,但内力,也就是信香,经过内丹调理和运转后,稳定下来足足有将近一千三百年道行,远超身体强度三倍之多。

    要知道修行不易,虽然天赋也很重要,但无论是人是妖都有极限,道行不宜超越体龄太甚,否则容易根基不稳,功力虚浮,简单来讲就是水分太大,反而会使实力下降,甚至容易操控不当导致爆体。

    所以淳纾彦还要留在青云山跟着泽玉仙尊修炼很久,直到身体能够完全负荷内力才行。

    小沅悄悄告诉淳纾彦,他天纵奇才,上一个和他一样元婴起步,一出世便有近千年道行的——具体没人知道多少——世间仅此一个,便是山上的泽玉仙尊。

    不过泽玉仙尊比淳纾彦好命,生来就是神体,完全没有减负和打磨的必要。

    淳纾彦只能叹,这都是命。

    不计较这个人令他不爽的腔调,淳纾彦还是很乐意和他说话的,毕竟作为一个曾经的人类,他也很期待能和人类说上话。

    而且不爽归不爽,其实淳纾彦没少见过这种人,也不是多么难以习惯。在他原来的世界,alpha和omega加起来也只占人口的百分之十五,一个个鼻孔都是朝天上长的,包括曾经的淳纾彦也是一样,好吧,似乎他现在依然一样。

    淳纾彦扬起精致漂亮的下巴,脖颈拉出傲慢的弧度,看都不看唐弋琛,想和人说话却摆出懒得理人的架势,心想不就是装吗?小爷比你能装多了。

    他从鼻孔里挤出一声不情不愿的“嗯”,慢悠悠道:“我朋友坐这儿,你不要坐。”见这人没反应,又不情不愿似的催促道:“我旁边这个没人。”

    ……还真傲娇,娇里娇气的模样,许是哪家偷跑出来的血统高贵的小少爷,不过在捷城里他还从没听说过有哪家白发碧眼的血统,想来是外城人,甚至可能是外国人。

    唐弋琛憋着笑,和坐在角落的承安交换了个眼神,挨着淳纾彦坐下了,很有礼貌地保持了一段距离。

    他不说话,淳纾彦也不说话,老神在在的嗑瓜子,边嗑边在心里狂喊:快跟我说话!快!哑的吗?搭讪也要有职业道德!

    美人哪怕吊儿郎当地嗑瓜子也是一幅美景,唐弋琛眸色深深地欣赏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小公子可是捷城本地人?”

    淳纾彦心里一喜,面上还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告诉你干嘛?”

    唐弋琛也不恼,“那……小公子多大了?”

    淳纾彦这次连白他一眼都懒得,“告诉你干嘛?”

    嘶……真难相处,不过好生有趣。

    唐弋琛以手拄脸,耐心道:“小公子可是中庸?”

    淳纾彦手上嗑瓜子的动作一停,急忙偷摸嗅了嗅自己,确定没有漏出信香,才眉头一挑,扬着脸道:“是。”

    中庸无论是资质还是相貌,都普遍逊色于乾元一大截,唐弋琛眯着眼,蛇信似的目光在淳纾彦身上刮了一圈,显然不太相信。

    如此出众的外貌,绝不是凡物,人中龙凤都是谦虚之词,这样的佳人就算放到天上神界,怕也是块能引得你争我夺的稀世之珍。

    想到这儿,唐弋琛眼中流光乍现,万一……真的不是凡物呢,是妖,是仙,抑或是神?

    那他要怎样才能得到这块浑金璞玉?

    唐弋琛微微一笑,举起茶杯,“小公子,今日一见,唐某深觉投缘。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

    淳纾彦撅撅嘴巴,懒懒“嗯”了一声,毫无防备地举起自己还剩半盏的茶杯。

    就在两人杯沿轻碰的瞬间,淳纾彦指尖一颤,一股极为狂暴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强势,高贵,气焰嚣张,足以彰显主人狂傲的心性,简直是一场毫无礼数的下马威。

    淳纾彦脸色剧变,手一抖,茶盏翻落,温热的茶水撒了一桌一身。

    他浑身剧颤,猛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吼道:“你干什么!”违法的好不好!这里的alpha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没素质啊!

    顶着四周客人好奇的目光,淳纾彦硬生生把后面两句话憋了回去。

    后颈胀痛,甚至已经可以闻得到丝丝香甜的酒气了,他急忙一把捂住脖子,后退几步,冷声道:“收回去。”

    “你不是中庸。”唐弋琛笑笑,站起身,信香毫不收敛,依旧维持着风度翩翩的形象。

    他一步步朝淳纾彦靠近,淳纾彦就一步步向后躲。

    “嗯?乾元天性好争,绝不容许挑衅。唐某嚣张至此,步步紧逼,小公子怎么不还手?”

    “你、你别过来了……”随着龙涎香漫延的时间增长,淳纾彦气势锐减,被唐弋琛有意逼迫着,连退到角落里承安桌角的墙边。后背抵上冰凉的触感,淳纾彦退无可退,咽了口唾沫,“要、要不你收收也行……”

    他要克制不住了,刚调理好的身体,本就难以适应,平时不会随便溢出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程度,为了他的身体,连泽玉殿里的兰花香都被泽玉仙尊有意散去了大半,纯阳殿内更是丝毫没有乾元信香的气味。

    但现在有人刻意刺激,淳纾彦修养好的腺囊又开始发烫。那股龙涎香虽然不浓烈,但也足以诱使他身体作出反应,为了自保,抵抗又讨好地漏出信香,去缠绕乾元的信香。

    这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

    “小公子大可以还击唐某,拳脚相加也无妨。如何?放出来吧。”唐弋琛见他退到头,便不再逼进了,定在一步开外,彬彬有礼的虚假皮囊看得淳纾彦牙痒痒。

    好想咬人!

    想到小沅不让他咬人,淳纾彦只能气呼呼地磨牙,神色不虞,“收起来,信香。”

    唐弋琛笑了,“小公子放出来唐某定会收了,否则唐某不收。”

    坐在两人旁边的承安头也没抬,默默喝了口茶。

    眼见淳纾彦毫无妥协的迹象,唐弋琛扫了承安一眼,突然上前半步,沉声笑道:“唐某只是想尝尝,小公子的味道。”

    与此同时,原本保持着端正坐姿默默喝茶的承安,在唐弋琛上步的一瞬间,眼中精光爆闪,将茶盏往桌上一磕,同时起身,顿时,极为霸道的松香也朝淳纾彦压迫而来。

    淳纾彦大惊失色,闷哼一声扶住墙,皱着眉昂起头大口呼吸着,却只能吸进更多的乾元信香,他边痛骂非法治社会的不合理,边瘫软无力地靠着墙一点一点滑下去。

    操,还他妈有埋伏!

    这种人,去了他老家那都要抓起来判刑的!

    他跌坐在地,苦笑想着,是了,也不怪这些乾元,他们的世界里没有omega,信香之间没有链接,只是像身份证一样可以彰显身份的东西。就算当街对着别人释放信香又能怎么样呢,顶多打一架,乾元起冲突太正常了,比菜市场砍价打起来的都正常。

    淳纾彦闭上眼,乾元的压制令他无法动弹,大口大口呼吸着,感受到那股甜腻的气味儿不受他掌控的溢出,一种被精神强暴的屈辱感让他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

    他从没觉得这么憋屈过。

    他没错,别人也没错,这个世界和它的规则也没错,偏偏他出现在这里,就一切都错了。只有他在受委屈,可他又指责不了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没有错。

    太难过了。

    唐弋琛和承安同时愣住了。

    乾元的信香有着比体貌更深刻的特征和记忆程度,因此用以示好或示威,或表明主人的身份。人的相貌体态会变,但信香是不变的,并且由于乾元的排外性,腺囊还能发挥警示作用,被采集过一次的信香会存留在乾元的神经末梢,只要再次与对方相遇便能想起。

    这也是唐弋琛急于逼迫淳纾彦放出信香的原因。

    如果淳纾彦不属于捷城,甚至不属于人界,那唐弋琛想要寻找淳纾彦的下落,最好的切入点就是信香。

    信香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特质,可以刻在身体和记忆里永不褪色,远比外貌气质、家世背景更值得记忆。

    但乾元互相之间排斥性很强,哪怕唐弋琛和承安主仆多年,早已习惯了对方的信香,但只是这样并肩施压一小会儿,两人都已经烦躁到额生细汗。乾元的信香像是无孔不入的利剑,相互戳刺攻击,引人躁动愤怒,没有乾元能受得了被其他乾元的信香压制而不反击。

    唐弋琛眼中盛满了志在必得的傲气,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白发少年,做好了承受第二份乾元信香的准备,承安亦是如此,盯着少年愈发苍白的脸,屏住呼吸。

    但突然,一丝微薄的香气从交杂的乾元信香中挤出,随后愈渐浓烈,后调悠长,回味无穷,是酒,是花,是成熟甜蜜的果实。那沁人心脾的浓香与唐弋琛和承安以往接触到的任何乾元都相去甚远,几乎只一瞬间,就令两人心中烦躁愤怒的气息消散,愣怔地伫立在原地。

    没有攻击性,没有不适的感觉,只有轻绵的,飘忽的触感,像用利刃攻向一块石头,石头却摇身一变为襁褓之中的婴儿,咯咯笑着用柔嫩的指掌握住锋利的刃尖儿,那一瞬间的退意,能使再冷静的杀手都身心剧颤。

    龙涎香和松香骤减,唐弋琛喉结上下狠狠滚动了下,伸出因惊诧而稍显颤抖的手,伸向缩成一团的少年,“你……”

    指尖触碰到少年肩膀的前一刻,冷硬疏离的雪莲香气,带着强劲的风力,如有实质地重击在唐弋琛和承安胸口,唐弋琛伸出的手还来不及收回便被击退一步,反应迟钝地抬眼。

    挽黥剑眉凤眼蕴着深深的冷意,棱角分明的脸此刻阴沉无比,他低下头看向无意识流了满脸泪,已然意识不清的淳纾彦,伸手拉起喘息急促面色潮红的少年,护在臂弯里撸猫似的安抚了几下。

    再抬眼看向唐弋琛时,眸中丝毫不掩杀意。

    “哪怕是未来人皇,动我青云山的人,也未免有些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