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吻

    下车回了学校，他们两个还真就鬼使神差地跑去食堂吃了宵夜。只不过吃得并不是顾念东说的土不啦叽的捞面条，而是饺子和汤圆。

    顾念东坚持要请客，为了表达他对晚上发生的不愉快而致歉。苏琪也不再和他闹腾，端了饺子来吃。两人面对面坐下时，方才想起尴尬。

    他们明明是死对头的啊。结果就在几分钟前莫名其妙地拥抱了，而且现在还坐在一起，像好朋友一样吃宵夜。

    “哎，你今晚为什么要跟踪我，你心理变态啊。”

    “我…”顾念东飞快地编排理由，“我吃饱了撑的，溜达，嘿嘿。”

    苏琪白了他一眼，吞进一枚圆圆的饺子，“你确实吃饱了撑的。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还要大晚上陪着别的omega跑去荒郊野岭。你也不怕瓜田李下，给别人落下来口舌。”

    顾念东凑近苏琪，“你知道我有女朋友了？”

    “谁不知道？您多红啊，处处留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和你女朋友整天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镜头都传到学校万能墙去了，瞎子才不知道…”

    是错觉吗？顾念东竟然从苏琪的话里听出来一股子醋意。这饺子，不蘸醋，就足够酸了。

    “有那么夸张吗？我其实一直是挺低调一人。”

    可他那时的女友陈淼并不是，秉持着有爱就要秀出来的态度，陈淼从不在人前和顾念东遮遮掩掩的，她主动把没什么心眼的顾念东追到手，像炫耀奢侈品一样给所有认识的人介绍顾念东的存在，以及他在大学里的光辉事迹。顾念东不喜欢这样，可也对陈淼无可奈何。

    他觉得，反正一个人总归要找另一个人搭帮过日子组建家庭的。既然陈淼先找到了他，他好像也没什么理由推辞或是拒绝。哪个年轻人能躲得过这个命运？长久以来，他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因为自身的优秀，他有的是机会接触优秀的alpha，beta以及omega，可他对信息素耐受的病症，让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只剩下一副虚有其表的空壳。

    什么是爱情？他想知道，但永远想不清楚。陈淼正是抓住了他在爱情上逆来顺受犹疑不决的特性，才将他收入囊中。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留给“爱情”的位置始终是空缺的，那扇爱情的窗口永远是闭合的。和陈淼的每一次牵手，拥抱乃至接吻，他的心里都不会有丝毫悸动。

    可就在那辆夜行公车上，在苏琪把双眼贴上自己锁骨的刹那，顾念东像是人类进化时第一次吃到熟肉般，心脏搭建起复杂的二元电路，狂跳不止。那枚坚不可摧的茧蛹，在那个六十秒的红灯前，在二人短短的拥抱里，破开了一个小口，自口中，一只琉璃凤蝶探出三角形的小脑袋和细长的触须，茧上的裂纹向下蔓延，瘦长柔软的蝶身发着抖，布满绿色微粒的翅面自下而上如扇面般张开…

    那是他对苏琪的第一次心动，一个夏末秋初的夜晚。这样的时节总是悲伤和浪漫交织，潮湿与闷热共存，清凉和快意相生相伴。是两个人被汗水浸透又偏要握在一起的手掌心，是晚风吹过来就会想要接吻的瞬间，打算随便穿一件挂脖背心就出门，休闲短裤搭配人字拖鞋，傍晚球场上有年轻的男孩子们打球，球场外是等着送水的女孩，满大街都是费洛蒙。

    所有这一切像是宇宙大爆炸的伊始，一个萌芽破土而出，自那时便存在了，可却没有养料和水分的浇灌——苏琪把吃不完的饺子全部拨到了顾念东的盘子里。

    “不嫌弃的话，帮我吃掉吧，光盘…嗝，行动。”

    饱餐一顿的omega将手抄在胸前，背靠着座椅咽着嗓子来压下微小的饭嗝。顾念东知道，他和苏琪的较量，他输了，一败涂地。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苏琪，把剩下的几只饺子塞进嘴里，露出羞赧的微笑。

    “你笑什么？”

    顾念东耸耸肩，“我不可以对着你笑吗？”

    “有病…赶紧吃完了走人啊！”苏琪收了收自己的餐具，站起身来，“你那么讨厌我的信息素，那我们就别待那么久了。不然你身上挂上我的味道，你不怕你女朋友K你啊！”

    “我不讨厌你的信息素。我喜欢吃橙子。”

    “是冰糖橙！冰糖橙！冰糖橙！Crystal　sugar　e！我对你说过十万遍了！你能不能尊…”

    秀目闪闪的alpha起身毫不犹豫地扶住处于炸毛状态的omega的后颈，瞄准了对方翕动的，沾着残余菜油的嘴唇，不容置疑地吻了上去。苏琪的口腔里还带着芹菜和黑芝麻酱的混合味道，但最浓郁地莫过于他刻意强调的，冰糖橙的气息。

    当顾念东松开手后，与之相对的弯起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着迷与堕落——像是颠倒众生的神明俯身怜悯了他的信徒。

    世界在二人同频起伏的激烈呼吸中冰封了两秒钟。可苏琪是一团橘色的火焰，他的热度可以瞬间将厚重的冰层化开。顾念东始终锁定着苏琪的焰焰双目，等待着对方开口大放厥词，或是扬起胳膊给他一耳光，把他从顷刻间的电光石火里打醒。

    什么都没有。苏琪拿起手机，在微信上给顾念东转过去了宵夜的饭钱，抡起书包捂上嘴，红着脸离开了。

    他穿走了顾念东的一件灰色外衣，至今没有归还。他留给顾念东一个疑问：凉风，饺子，汤圆，甜橙，所有这些合起来，是否就是爱情的味道？他给顾念东最后的念想，是顾念东右手手掌掌心那片已经干涸的口水印，回到寝室后顾念东很认真地洗了手，可手心凑近鼻子时，那股冰糖橙的味道依然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