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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们是有一个胎盘

    打从在妇产科碰到苏琪之后,顾念东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没有大心脏,更不是一个心里盛得住事情的人。从医院出来后他就把苏琪怀孕的事告诉了韩飞。而韩飞又把这件事广播给了另外两个。

    他们四人之间是大学同寝室可以扎堆儿看黄片的交情,任何人出了什么事都没什么好对其他几个隐瞒的。两天的纠结让顾念东食不安寝夜不能寐,几个人看出来顾念东最近心理压力有多大,安槐提出工作室在烧烤摊吃夜市聚餐,平常工作太忙,连凑堆儿吃苍蝇馆的时间都没有,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来帮着给顾念东出出主意。

    不过谁都没对这种事有信心。非常讽刺的是,工作室的四个大老爷们儿在galgame剧本里挥斥方遒,但每个人在现实中的爱情都是半身不遂。

    “有时候我真感觉,我的生活,比我写的游戏剧本还狗血…”

    顾念东把半杯啤酒一口气倒进胃里,分解的碳酸让他打了个不太文雅的酒嗝。

    安槐又叫了一盘爆炒腰花,就着凉拌花生米吃了起来,“东哥,下一步,你自己有想法吗?”

    “有个屁的想法。”韩飞抢着说,“他要有想法也不至于快要谢顶了。”

    顾念东的确没想法。他不想做选择,希望自己破罐子破摔的没选择,因为没有选择,就不会有痛苦。长久以来,他都习惯于被命运之河推着走,他不想去划桨或是调整方向,才任由自己坐的这艘船飘进了河漫滩,飘不动了。

    安槐说:“东哥。你心情不好,大家都看得出来。我是觉得,这怎么着也是一条,啊不,是两条人命的事,就这么被动等死不太好吧。”

    程英:“槐槐,你的意思是让念东主动出击?他出击个鸡毛。别逗了。他跟他前女友的事还没过去呢。”

    顾念东和韩飞同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槐槐是个什么鬼称呼?

    被这么叫的安槐飞快地喝了口酒,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脸红。

    …程英和安槐这俩人搞什么飞机?韩飞给了顾念东一个眼神暗示:这两个货怕不是有情况了。

    韩飞捏着杯子把,翘起小拇指喝着绿茶,“你们这么出主意没用。东哥,你对苏琪这人什么态度?”

    “当然是…”顾念东想习惯性地说“讨厌”来着,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唉,也不至于讨厌,就是觉得无奈。他…也挺可怜。”

    “那你怎么看你们一夜情的事?你觉得那天晚上责任在谁?”

    “他那天晚上醉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进了我那屋。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一进去,他就在了,他发情了。”

    程英用手忽闪了几下空气,这会烧烤店里人很少,初秋的江南阴雨天总是特别让人难受,贴身衣服都像没干透一样粘在身上,更别提还要被烤肉的油气把身体搞得臭烘烘。

    “你不是瞎鼻子(注:此处瞎鼻子指的是顾念东的耐受症)么?他发情了你也不会受他信息素影响啊。”

    “我知道,可是那晚…唉,我也有点醉,他直接就…”

    “勾引你?真不敢想象苏琪这种人发情的样子,啧啧啧。”

    韩飞对苏琪的轻薄让顾念东心生不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别人贬低苏琪时,他会想站出来维护苏琪的形象。

    “发情的时候是神志不清的,哪个omega深度发情时不是你说的那样?而且…那晚确实是我没把持住…”

    程英:“如果是那样,那怀上这个孩子的主要责任可就在你了。你想想,他一个omega,发情期,你当时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为什么不去酒店大堂求助找抑制剂?正常的君子流程你不走,非要动了色心,这几个点不都是人家苏琪占理么?”

    安槐和韩飞纷纷点头。

    顾念东挑了挑眉,也点起了头。

    那晚做爱时的顾念东并非彻底神魂颠倒,他曾数次想及时止损,但承受不住苏琪给他口交时的眼神,抵挡不住苏琪一声声的“给我,给我吧”,更败给几欲离开时,苏琪在他肩膀上的轻咬和舔舐。

    现在想来,自己怎么就跟个种马一样不带脑了?明明在那么多抉择处都应该做出正确选择来增加顺利通关的几率的。

    可他顾念东就是作死的把这个没有存档点且无法重开的游戏玩死了。

    色字当头一把刀啊。

    安槐说:“还有一点,你把苏琪永久标记了。这个账不好还。”

    这可就冤枉顾念东了,他们三个还不知道苏琪双性人的身份。得知苏琪怀孕后,顾念东特地在NAT和柳叶刀上查过“如何在不成结的情况下怀孕”,结果相关论文全部是双性人的研究。

    整合之后顾念东大概明白,双性人的生殖系统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以苏琪这样的男性omega为例,如果做爱时阴茎进入子宫腔直接成结永久标记是百分百可以让omega受孕的,但如果只是阴茎插入阴道,在不戴套的情况下内射,由于omega发情期时子宫腔口薄膜会微微脱落,所以精液有一定几率流进子宫腔口,omega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受孕。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那天在医院苏琪会给他一个耳光。他的话,伤到苏琪的自尊了。

    在苏琪大闹工作室的那天,顾念东就可以感觉到苏琪有多么在意他双性人的身份。

    说穿了,双性人也是可怜人。顾念东回想着这一个月在网上看到的双性人的报道。双性本来是一种先天性疾病,早些年间治安混乱,某些邪教组织拿双性人大做文章,说什么双性人是“牛鬼蛇神化身”之类的扯淡东西,大众就对双性人这个可怜的群体带上了有色眼镜,无底线地歧视,污名化他们,是前几年诺贝尔医学奖用科学研究为双性疾病正名后,加之国人教育水平和素质提高,社会大力度反邪教,大众看待双性人的态度才逐渐改善。

    像苏琪这种在乎他人眼光,自尊心又极强的人,双性人的秘密,大概会是他一辈子都不愿让他人得知的无形伤口,可却不偏不倚地,叫顾念东这个死对头知晓。

    他这一个月,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过得很差劲,…他也许比自己更煎熬。

    “所以念东。”程英的话插了进来,“你说不定又得破财免灾了。”

    “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给人家钱啊!你把人家永久标记了,相当于耽误了人家一辈子!他就没有向你索要精神损失费什么的?”

    韩飞这个娘炮倒是挺能为omega群体共情的…

    “不光给钱吧?”安槐说,“孩子呢?他肚子里的娃娃你们怎么处理?”

    程英:“打掉啊。难不成生出来?从天而降一个娃娃,谁能养得了?怎么养?”

    程英的话很现实,打掉这个孩子,不论把整件事搬运到这个世界上任何别的一对alpha和omega身上,他们都会这么做。

    就像是某天胃痛,到了医院里检查出来肿瘤,只要是个有求生欲的人,都会把肿瘤切掉——一样的道理。

    安槐:“你那天在医院见到苏琪,他怎么说?”

    顾念东犹犹豫豫:“他说…这个孩子不要我管,而且我觉得他好像不太想做掉这个孩子。”

    “他疯了?”韩飞解开胸口束着脖子的衣领扣,“要不就是他想用这孩子勒索你!你忘了你那个前女友了?十五万啊。”

    “那倒不至于,他态度挺坚决,不要我管他…”

    “怪几把事。”程英又捡起一串肉串咬掉最顶端的肉块,“他他妈什么意思?他想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养?那孩子生下来就没爸爸,这个苏琪…脑回路有毛病啊。”

    做掉孩子,对于顾念东来讲绝对是最大程度止损方案。他自己知道并没有给苏琪做标记,所以不存在永久标记方面的纠葛;因此,唯一牵绊着他的,就是苏琪子宫里的那枚受精卵了。拿掉那个细胞团,问题的根源就自动化解掉。

    顾念东想到过这一层,他今天上午就在网上查了流产的事。

    网上资料显示过,流产对母体omega存在伤害,而双性人流产就更是如此。由于双性人体质特殊,进行人流时会不可避免地损伤产道和子宫腔,有很多案例说明双性人在刮宫之后有极大概率引发贫血,子宫内膜炎甚至是习惯性流产等病症。更不要提药流这种不稳定的方式,休克,出血都是并发症。怀孕之后安稳地养胎生产才不会对双性人母体产生过大伤害。

    几个不会怀孕的alpha吃着烧烤喝着啤酒,你一言我一语就要把流产的事情敲下来,而他们玩笑话一样的决定,落在苏琪的身上,沉重得让顾念东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畜生。

    至少还是有有责任心的人在的。安槐一直皱着眉看着程英和韩飞,等到他们把流产方案说出口后,垂着眼睛开了瓶啤酒。

    “我不同意你俩的说法。”他很平静,却足够笃定,“这件事的源头,说白了是东哥没管好下半身。东哥…你想想,用一句话概括出来不就是一个alpha趁着一个omega深度发情时和他发生了关系导致omega怀孕么?你敢把这话对警察说吗?”

    程英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他站起身拿着酒瓶指着安槐:“槐槐,你说的什么话?你是说念东诱奸了苏琪?你到底哪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主要错误不都在我们身上吗?既然犯了错,唯一的弥补方式就是对错误负责。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多,好像事情就一定要按我们的想法发生一样,可我们有考虑过苏琪的想法吗?两性关系里omega本就弱势,那我们alpha就更不应该霸道地做一个剥削者了。”

    程英抬眼看着安槐,脸上藏不住的不悦,“你什么时候这么圣母了?在床上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话多过!”

    “你…”安槐的脸涨的通红,抓起一把花生壳就向程英砸过去,“你胡说什么!”

    顾念东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站起身把程英拉回了座位上。程英把空瓶很用力地放在桌子上,发出的清脆碰撞声成为了四人之间一分钟沉默的开端。

    安槐的话,让心乱如麻的顾念东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从来没把那晚的事上升到刑事案件的高度上,如果不是安槐点破,他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难以解释清楚。

    可现实是,警察根本不会掺和进来。从顾念东的主观角度出发,那晚他根本没有伤害苏琪的心理成分,而事实也是如此,那晚两人也算是“两情相悦”:苏琪是在激素的化学作用下,而顾念东是在欲望的驱使下。如果他真的是个想诱奸苏琪的混蛋,为什么在完事了不跑,还要和苏琪睡到一觉大天亮?为什么临走还留了字条?

    而且,从上次苏琪到公司闹事可以知道,苏琪并没有觉得自己被侵犯,只是为他双性人的秘密被顾念东得知而愤恨,以及和顾念东做了爱而尴尬,如果他觉得自己是受害方,他大可以早早去警局控告顾念东的。更何况,他为着保守自己双性人的秘密,也压根不会跑去警局报案。

    苏琪…会想要把孩子流掉吗?顾念东的两只手伸进头发里,焦躁不安地低下了头。如果时间可以回到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一定会老老实实地跟着安槐他们回家,不,是一定不会喝下那杯酒,不…是压根就不会参加那个该死的同学聚会。

    可是人生的舞台没有如果。他就是在每个节点都做出了最错误,最不合理的选择,现在才沉疴在身积重难返。

    “性格决定命运。”感受着微量的酒精麻醉了大脑皮层后视线时而出现的模糊,顾念东突然想起这句话。这是二老板找他谈话时对他的提点。二老板觉得,顾念东的游戏剧本里的所有人物做出的举动都不符合行为逻辑,和人物人设南辕北辙。

    之所以会写出这么不伦不类的剧本,就是因为顾念东没有搞懂一个创作理念:

    “性格决定命运。”

    这是真理。是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会在重要的事件里对所处的环境做出何种反应和选择。

    所以,顾念东在每一个分叉口选择的方向,都是由他的性格做主的。这个短暂的分析倒突然间叫顾念东有了一丝顿悟的透彻。他不算是坚定唯物主义者,但也从来不唯心,可他人生头一次有种陷入宿命漩涡的感觉。

    如果真的有“如果”,让一切重头再来,他真的会做出他刚刚设想的那些和他性格相悖的决定吗?

    能否在性格的驱使下,做出一个不让自己在事后百爪挠心的选择。他顾念东有没有这个本事这么做呢?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程英,他扔下筷子,翘着腿晃着脚尖:“总而言之,我的想法是,念东,你出面去劝苏琪把孩子拿掉,后面赔点钱,赶紧让这事过去。要是最近钱不够,我们几个帮你凑。就这么凭空多了个儿子,也太他娘的窝囊了。”

    原本支持人流的韩飞似乎是被安槐的一番话说动了,只是他的观点又跳到了另一个维度上:“我呢…觉得东哥不如躺平算了。反正苏琪都说了不要你管他,那你就当成无事发生,不管不就得了,他乐意生,那就让他生。”

    安槐推了推眼镜:“我依然持有我的原观点,既然责任主要在我们,那就做些alpha该做的事,去承担,去面对。而不是心存侥幸地推卸责任,那样只会错的更离谱。”

    “槐槐,你今天为什么一直要和我作对呢?”程英像个醉猫,语气没有刚刚那么强硬了,倒有点对着安槐撒娇的意味,“在床上也是,出个主意也是。非要我跟你吵架么...”

    安槐头上的几道黑线拉了下来,“你俩别听他胡说,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他喝太多了…”

    顾念东叹了口气,“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到床上的?”

    安槐跟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低着头不说话,而程英已经醉得口条都捋不直了,大着舌头说“老早,老早就…”

    顾念东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猛地一起身带来的供血不足引发了他短暂的失明和头晕。他缓了一会,才拿起手机向店门口走。

    “东哥,你去哪?”安槐对着他的背影问。

    “现在不算太晚。我去找苏琪,我知道他住哪。”

    韩飞说:“你这就要找他?你去跟他说什么呀。”

    空气很凝重,虽然是黑夜,但依旧可以在仰望夜空时感受到头顶密布的滚滚乌云,也许该有一滴雨在未来的某分某秒首当其冲砸向大地,千万颗水珠便一呼百应纷至沓来。

    也许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顾念东微微扭头,“我只是想找到他,我想见见他。我也…有点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