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阅读 - 耽美小说 - 满朝欢[伪父子]在线阅读 - 六十九:前尘往事

六十九:前尘往事

    69.

    撩开绸衣的袖口,年迈的大夫伸手将指头搭在男子那段皓腕上诊脉。

    曲鉴卿披散着头发靠在床头,他脸色是病恹恹的苍白,半垂着疏而长的眼睫,眉宇间有几分隐忍的痛楚。

    香炉中也不燃安神香了,改成了混着草药的艾团。白烟袅袅,是苦涩而浑浓的草药味。

    未几,老人起身,将炉中仍带着火星的草木灰装进了敞口的小手炉中,而后端着小手炉在曲鉴卿手臂周遭熏了一圈,再于腕子处轻轻一拍,示意他脱去亵衣袖子。

    只见那原本光洁白皙的上臂,皮下却有两处古怪的青黑色条状凸起,约莫有一寸长,随着老人将手炉挪动,它们也在皮下缓慢地蠕动着,到颈子周遭时却又便消失不见了。

    “如何?”曲鉴卿问道

    岐老收了手炉放回到案上,应道:“以身饲蛊一事毕竟有违常理,老朽行医多年也是头一回驱用这苗疆的邪物。现下看来,大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孱弱,那蛊也活得好好的,但难保几日后取蛊时便不会出事……”

    曲鉴卿阖眼,缓缓说道:“您尽力即可。”

    送走岐老,曲鉴卿披上衣裳,稍作休整,便吩咐曲江备马车去曲家老宅。

    祠堂里静的很,仅有曲鉴卿一人。

    他点上檀香,俯身拜了,插在一处牌位前的香炉里,跪在了蒲团上。静默良久,才说道:“月翎来找我了,她要带默儿回去。”

    他嗓子有些哑,说话时声音也压得很低,语调平平地陈述着:“我当年骗她说默儿早夭,这回许是她在北疆见着默儿了,跟着北越的使团到了燕京……”

    “她以托出实情为挟,迫使我娶了北越的长公主……默儿气得很,这几天都不肯回家,也不肯见我……”

    “他生父早逝,十年前苗疆的巫医同我说,这些月氏的男子都活不长久……果真一步错步步错,我当年本不该做那件事……”

    “就在月前,默儿也开始频频头痛,跟他生父当年的症状如出一辙。我怕得很,却也实在没有办法。我将药庐的岐老请来了,如若治不好他,我便许月翎带他走……”

    “……”

    “改日得空了再来看你。”

    他起身,拂去牌位旁落下的香灰,而后走出了祠堂。

    夜里烛光晦暗不明,牌位上的小字看不真切,只隐隐可见末尾刻着的“曲公讳牧”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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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默在客栈里总睡不安稳,夜里梦魇缠身,每每惊醒时满头大汗再难入眠。

    他又开始做那些光怪陆离又令人胆寒心颤的梦。

    一晌是曲鉴卿穿着大红绣金的喜袍,手持利剑要杀他;

    一晌是北疆如银针般的春雨,他仿佛又回到了困守渭城的那一夜,带着士兵在城头拼杀,城下是无穷无尽的邺兵。长夜漫漫,他筋疲力尽、满身是伤,直至破晓时分,终于又一次被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射中,他解脱般地仰面从城墙上跌了下去。

    最后他躺在北疆冷冰的地上,漫天的大雪飘落在他身上,厚厚地盖了一层,将他掩埋。

    吴仲辽跟曲默说,死在雪山的人必须得焚尸火葬,否则尸身便会被雪女拖到地底下去,冻在冰雪之中,不得轮回转世。

    但曲默在梦中躺在雪地里时,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祥和与安宁,像是飘荡多年的幽魂,终归故土。

    醒来时才三更,曲默头疼得厉害。大夫开的止痛散喝下去也无济于事,鼻血开始淌,他下床撩水去洗,直至将面盆里的水染得鲜红才止住了。

    曲鉴卿病了——曲默想起了下朝时高冀荣跟他说的话,于是麻木着将脸擦净了,穿上衣裳出门。

    相府从建府伊始曲默便跟曲鉴卿搬进去了,曲默在这地方断断续续住了将近七年,熟知夜里曲家铁卫巡视的路线,到和弦居的路他闭着眼都能走到。

    曲默避开巡逻的铁卫,一路到了和弦居,在院外攀着树梢荡到二楼,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静室外头的小眺台上。

    静室的门从里面上了搭扣,并未上锁。

    曲默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刀剑插入门缝再里朝上一挑,伴着“哒”地一声,搭扣便被他从外头挑开了。

    从静室走到卧房,曲默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窗子关得紧,房间里的药味没能散干净,曲默掀开香炉的盖子,捏了一撮香灰在鼻尖轻嗅——是苦艾草的味道。

    曲鉴卿侧身朝外睡着,睡得很沉,曲默走近了坐在床边,曲鉴卿都没能醒来。

    曲默垂眼看了一晌——那男人偎在那团深色的皮毛间,显得下巴有些削尖。现下才是初冬,曲鉴卿的被褥却盖得很厚,上面还加了一张皮毛的毯子。

    曲默从不知曲鉴卿何时也这般畏寒了,他将床尾的被褥掀开一角,手探进去触到了曲鉴卿的脚腕,果不其然,指尖一片冰凉。于是走到床的另一边,除了身上衣裳,坐了进去。

    曲默掀被子时带了些许冷风进去,将曲鉴卿惊动了。他半睁着迷离的眼,撑着手坐了起来,哑声问道:“才回来?”

    “嗯。渴不渴?我下去倒杯水给你?”曲默柔声问道。

    曲鉴卿摇了摇头,阖上眼又躺了回去:“掖好被子……”

    “好。”

    曲默知道曲鉴卿正是睡意朦胧的时候,还不够清醒,否则断不能如此温顺亲和。他躺下时,那人贪图他身上的暖意,还朝他身边靠了靠,他于是顺势将人揽在怀里,还替曲鉴卿拨了拨垂在脸上的发。

    曲鉴卿瓮声问道:“还不睡?”

    “这便睡了。”

    曲鉴卿没再出声,躺在曲默怀里睡着了。

    不必上朝,曲鉴卿一觉睡得温暖香甜,直至辰时方醒。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被褥,发觉余温尚在——原本躺在他身边的人没走多久。

    腊月二十八是吉日。礼部商议之后便禀明了皇帝,将那天定为曲鉴卿与北越长公主大婚的日子,圣旨传到了曲家老宅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是老族长接的。

    礼部的人与老族长一同去相府找曲鉴卿商议喜宴的规制,话间提及曲默的职位,于是老族长便随口问了一句曲默人在哪处,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总之曲江说漏了嘴,将曲默这五六天都没回家的事抖了出来。

    老族长气的不行,当下唤了曲岚与曲岩,叫他俩带人去,无论如何要将曲默捉回来。

    被曲鉴卿给拦住了:“不必了。他若是想回来自会回来,他若是不想,你派十个曲岩也抓不回来。”

    眼下北越的使臣还在燕京,正是筹备和亲的节骨眼上,老族长见曲鉴卿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说话没得就失了分寸:“这孽子胡作非为,叫外边的人知道了像什么话!他要胡闹你也就由他去?你糊涂啊!”

    “我说不必了!”曲鉴卿倏然拔高了声音,将手中茶盏底座砸在桌面上,一声钝响后,茶盖滑落在了地上,“呯”的一声,跌得粉碎。

    厅中静了下来,下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老族长脸色铁青,他不是曲鉴卿的爹,是以虽年长却也不敢贸然惹怒身为丞相的曲鉴卿,于是也只得止言。

    晴乐递来帕子,曲鉴卿拭去落在手背上几滴茶渍,朝座下那两名礼部的女官道:

    “酒宴跟相府中的布置按照历来和亲的规制即可。另外我有一名侧室名柳观玉,府中琐事都是她与官家曲江打理,三年前怡昌公主的及笄礼也是她与曲监军曲岩之妻侯沁绾两人一手操办……此次大婚的事宜若有疑处,你们礼部的人大可一并去找她二人商议,不必特地过问我。”

    话说到这份上,就差撵人走了,曲鉴卿那满不在意的模样,知道的是他成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宴请众人到他府上吃顿酒席。

    礼部那两个女官看出曲鉴卿的不耐,事关曲家的家事,她二人也不便叨扰,由是赶紧请辞了。

    且说朝堂之事。

    启宗帝对三子燕无疴失望至极,连着砍了七八个与私盐案相关的朝臣,还有一帮因结党营私、被逐回原籍地永不录用的官员,燕无疴一出事,明里暗里也不知牵扯了不知多少人。

    但燕无疴罪不至死,皇帝本欲将他发配到边疆去,眼不见为净,可念着朝中尚有以李太傅为首的老臣替他说话,燕无疴又毕竟是他的儿子,喊了他二十多年的父皇,皇帝岁数大了,心一软,便同意了,于是打发了燕无疴去守皇陵,无旨不得出。

    至此,私盐一案伴随着前太子燕无疴及其党羽的失势,也终于算是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