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鲁弗斯的请求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路翊将摊子放在一边，和鲁弗斯来到了休息区域的房间角落，紧贴墙壁对立而站。 如今地下城来来往往的冒险者们都知道布莱克这位迷宫商人，鲁弗斯的名气则还只停留在北方的区域，很多斯佩王国其他地域赶来的冒险者不认识他。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神秘的布莱克和某位冒险者单独谈话，所以纷纷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感谢你愿意花时间单独听我说。”鲁弗斯欣慰地叹了口气。 “别客气。所以你想找什么？不是我自夸，现在这座地下遗迹里我应该是消息最灵通的人了。”路翊笑了笑。 “一种药。”鲁弗斯快速答道。 药的原材料应该都生长在野外吧？地下城里连青苔都不长，全是石砖。像鲁弗斯这样常年在外奔波于各种委托的冒险者都找不到的药，路翊觉得自己能找到的几率很小。 即便如此，他还是秉持人设开口追问：“好吧。至少你要告诉我是什么药？具体长什么样？” “你一定觉得我在为难你吧？可现实是我也不知道该去找怎样的药才好，市面上流通的药我几乎都买下试过，可惜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所以我一直在找新的办法……” 路翊微微皱眉，斟酌道：“嗯……如果冒犯到你就当我没说。你既然找药，应该是为了治病吧？如果能将病人的情况告知我，也许我能根据症状试着替你找一找。” “难道你懂医学吗？” 鲁弗斯惊喜地看着路翊，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在摇曳的火把照明下反射出了与日光下截然不同的光芒，路翊有些顶不住这样充满期盼的目光，连忙摆了摆手：“那还称不上。只是我来到斯佩王国前去过很多地方。总之你说说看，或许我曾在某处见过类似的情况呢？” “哦……好吧。” 鲁弗斯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尖儿，思考着该怎么说起。 他很少向外人透露妹妹的情况，毕竟有心人多少能猜到他与莉蒂希娅的身份。而他们两人在克劳福德家族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尴尬了，很久以前就是如此，自从前年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一病不起后情况更是糟糕。 奥琳朵，公爵夫人，他们父亲唯一的妻子——她从未掩饰过对他们兄妹二人的厌恶与轻视，甚至在私下直呼他们为“低贱的野种”，这是克劳福德家里哪怕佣人也知道但不敢对外宣扬的事。 鲁弗斯理解她的憎厌从何而来。 她生来就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在众人的瞩目与祝福下嫁入了领主家，随着丈夫受封成为了公爵夫人。很快他们的儿子诞生了，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然而孩子出生后仅数年，领主便在一次远行度假后带回了一位怀了孕的异国女人安置在城外。他隐瞒得很好，奥琳朵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鲁弗斯已经出生了五年。 斯佩王国施行一夫一妻制，但许多贵族会有所谓的“情人”和“外室”，这并不荒唐。奥琳朵愤怒的是丈夫瞒着自己有了另一个儿子，而他的母亲偏偏是一个南大陆出身的舞女。在奥琳朵看来这是对身为贵族的她最大的羞辱。 被她发觉此事的四年后，鲁弗斯的母亲因难产去世，留下了早产的莉蒂希娅。那位曾经只会偶尔偷偷跑出来见他们的软弱贵族父亲似乎受到了刺激，和妻子撕破了脸，强硬地将兄妹二人以远房亲戚的名义接进了克劳福德家，希望至少将他们当作贵族的后裔看待。 对此，鲁弗斯没有半分感激之情。 得知父亲病倒的消息后，鲁弗斯毫不意外接手了管事权的公爵夫人会立刻将他们兄妹赶出去，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提前通过接受委托攒下了不少钱。可意外的是奥琳朵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继续给莉蒂希娅请医生来看病。 这有些古怪。鲁弗斯虽然怀疑，但检查了莉蒂希娅的药和食物后发现确实都是对她身体有益的东西，只能将疑虑按下不表。 “……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路翊见鲁弗斯表情凝重，又补上了一句。 “哦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家里的事情有些烦心，”鲁弗斯一愣，连忙解释了一句，“我想要找药是为了我的妹妹，莉蒂希娅。” 这一点路翊已经知道了，但“布莱克”不知道。所以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作出了回应：“真是个美妙的名字。她一定是位可爱的小姐。我衷心希望她会好起来。” “谢谢。” 鲁弗斯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 “她……莉蒂希娅是早产儿，出生时很虚弱，但我觉得这不是问题所在，童年时期她相当活泼好动，食欲旺盛，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后来她开始在外出后感到胸口和背部发痛，咳嗽个不停。” “大家一开始都认为那是流感，可渐渐地她偶尔会咳出血，食欲也变得很差。现在她十三岁，正是该成长为少女的年纪，可却只有那么瘦小。连去花园里散步都会因体力不支感到晕眩。” 才十三岁…… 路翊微微出神，想到了自己地球上的亲人。他的妹妹十三岁的时候已经上初中了，那正是精力充沛，活力十足的青春年纪。 鲁弗斯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沉重，他沉吟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许多医生看过后都说可能是喉咙或是肺出了问题，但他们开的药没有一个能真正治好她，顶多只能缓解一阵子。很快就会复发，甚至一天天地恶化……” 路翊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气，捏了捏下巴确认道：“你有没有观察过，她身边接触得多的其他人是否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鲁弗斯稍作思考后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没有，她的贴身女……我是说女性友人，多年下来也未出现类似的症状。” 那应该不是肺结核……路翊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在这种医疗技术不发达的时代如果肺结核传播起来那后果可是相当可怕的。 如果不考虑这个异世界有我不知道的奇怪的疾病……难道是肺癌？ 路翊又问道：“她只有胸口和后背痛吗？那是不是距离咳嗽造成的？” 鲁弗斯摇摇头：“这一年她的病情恶化后，有时候全身都会疼痛。这一点医生们也毫无头绪。” 听到这里，路翊更加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全身都痛……如果真的是癌症，很可能已经发展到晚期了。哪怕放在现代，到这一步时都恐怕无法治愈了，只能尽力拖一天是一天，更别提这里是医疗水平远不及地球的异世界。 虽然这里有治愈魔法的存在，可圣法师并非万能的。他们能够治愈伤口，迅速回复体力，但也仅限于恢复到本人不久之前的状态。否则所有圣法师都可以去当顶尖的万能医生了。 路翊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凝重，这让对面的鲁弗斯心里一凉。 “如果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可以和我说实话，没关系。”鲁弗斯看着路翊诚恳道。 “我不能断言，毕竟我不是专业的医生。我只能说朝着肺病的方向找药的选择应该是没错的，我之后也会替你多留心一些。”路翊只能这样告诉鲁弗斯。 “那真是太感谢了，”鲁弗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过我听说你几乎一直守在这座遗迹里，我见这里都是石砖，不像是会长出药材的样子。你不用为了我的请求特地离开这里，只要能帮我向来往的冒险者们打听一下就可以了。免得耽误了你的生意。” ”哈哈，这一点不必担心，我不会的。“毕竟离开地下城后我的战斗力极其有限，那效率还不如你自己去找。路翊在心里补了一句。 不过……他的确有特殊的门路可以让鲁弗斯抱有一点期待。 路翊在这段时间与各地的冒险者交流沟通，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地下城所能够创造的生物是外界所不存在的。 南方平原上也存在史莱姆，可它们的颜色与地下城的并不相同。同样，魔物蝙蝠存在，但没有会释放黑雾的这种。宝箱怪的外观风格也是独特的。哥布林更是直接被许多人称为“绿皮怪物”，大家似乎从未在其他地方见到过它们。 也就是说未来这里或许会出现新的生物，新的环境……保不齐就有能治疗绝症的药呢！ 路翊只能颇为乐观地这么想了。放弃抵抗、坦然等死——这件事对一个人生还未真正开始的孩子来说太过残酷。哪怕她接受了事实，鲁弗斯也不会愿意就这样放弃，至少到最后一刻前都还有转机。 他很理解对方作为一名哥哥的心情。 “我告诉你一个独家情报，免费的。”路翊把手竖在嘴边，作出要说悄悄话的姿势。 鲁弗斯愣愣地眨了眨眼，反应慢半拍地领略低下头，配合路翊将耳朵凑了过去。 真高啊。吃什么长大的……路翊忍不住在心里碎碎地念叨着，他明明已经在“捏人”的时候适当地把身高拔高了几公分了！ “最近这座地下遗迹的变动想必你也知道了。据我所知，这些很大概率确实是它的’自保机制’。它想要守住的或许是更深层的空间，或是隐居于此的生物。我们可以寄希望于那里，毕竟未知总是充满希望与变数的。” 路翊说到“更深”时用手指了指地面。鲁弗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畅想遗迹的深处通路打开后或许会通往更远的地方。但布莱克的意思是这座遗迹还有地下二层？此刻就在他们的脚下！ “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只告诉了我？”鲁弗斯震惊地询问路翊。 还挺不好糊弄的……路翊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解释：“我也是在探索中偶然听到了地面下传来了未知的声响，可那或许是很偶然的情况，不论再怎么尝试也没有遇见第二次。你要知道，鲁弗斯先生，我是做生意的，讲究诚信。给出这种我自己都拿不准的情报或许会失去各位冒险者的信赖。” 他靠在墙上，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所以不要宣扬是我说的。万一情报不符实，到时候也别反过来怨我哦。” “怎么会呢！” 鲁弗斯一瞬间挺直了背，他连忙瞥了一眼周围，见自己的反应并未造成注目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路翊说了句“那就好”后，轻松地耸了耸肩，半开玩笑道：“除此之外，你或许可以尝试向光明女神祈祷一下。保不准她恰好就听到了、顺手就帮你实现了呢？” 虽然光明女神在某种意义上好像是他的竞争对手，但事关人命，万一她能实现这个自己无能为力的愿望，路翊觉得那也不错。 鲁弗斯嗤笑了一声，随即注意到自己的态度十分亵渎神明，连忙又清了清嗓子：“不用你说我也早尝试过不止一次了。可惜神压根就不存在，即便存在，也注定不会理会我们这些渺小人类的祈求。” 原来如此。路翊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在野外露营的时候其他人都习惯性地在饭前象征性地双手交叉，鲁弗斯却只是含糊地摆了一下，一点也不虔诚。原来他早就因为妹妹的事对光明女神失望了…… “总之谢谢你，耽误了你许多时间……这让我都不好意思继续向你打听别的事了。”鲁弗斯充满歉意地看向路翊。 “嗯？还有什么事？你一起说了吧。”路翊笑呵呵道。 “你说自己是第一批进入遗迹的冒险者之一，那请问你是否在这里发现过一具人类的尸体？他是一名体型比我瘦一圈、看起来没什么战斗能力的男人，身高大约到这里……” 鲁弗斯没有注意到路翊僵硬了一瞬的表情，用手在自己的眼睛下笔划着，继续说了下去：“他长着十分有标志性的黑色长发，五官相当精致。不过死后面部是否还保持原样就不好说了。” 路翊：“……” “外界都传闻说那名男子被魔物围攻死在了遗迹里。我来到遗迹后探查到这里的史莱姆虽然会’溶解’，但却只喜欢食用衣料。其余的生物即便攻击、杀害了人类，看起来也不具备将尸体吞噬干净的能力。请问你有印象见到过他的尸体，哪怕是身体的一部分吗？” 面对鲁弗斯的询问，路翊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起码探索至今没有谁见到过那具尸体，同样也没有人见到他活着离开……怎么了，是你认识的人吗？” 鲁弗斯“嗯”了一声，他低下头看着石砖地板，墙壁斜上方投下的火光照在他的发顶，让他的半张脸都掩盖在阴影中。 “是一个认识时间很短的朋友。我总觉得他的死有蹊跷，不过事到如今大概谁也无法得知那天的真相了。” “如果能找到尸体起码能将他下葬，立一块墓碑。他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和故乡，我想这样至少他能有个归宿。” “啊、哦……”路翊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内侧，眼神不自然地飘向了别处。感动和愧疚的心情交织，让他只能含糊地蹦出几个声意义不明的语气词。 抬头见他神色不太好看，鲁弗斯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让自己语气强行欢快了几分：“哦，你看！我可真是的，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在和你说一些令人高兴不起来的事。忘了这件事吧。” 他又将话题扯回了一开始的目的上：“就像之前说的，因为我必须时常回城里看莉蒂希娅，无法一直在附近守着，麻烦你平时多帮我打听一下。如果有消息可以请你寄信给冒险者协会吗？我事后一定会付出令你满意的酬金。” 路翊这时也整理好了心情，变回了那个总是挂着淡然微笑的商人“布莱克”：“当然，我不介意先货后款。知名的冒险者鲁弗斯先生，你的信誉相当值得信赖。” 鲁弗斯笑了，用手指轻摸了摸鼻尖。这或许是他紧张或者不好意思时的表现。随即他向路翊伸出右手：“多谢你的称赞。大家都说布莱克先生你是一位神秘却友善的商人，接触后我发现果然是这样。毕竟你连对待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都如此亲切。” 这话该我对你说才对，鲁弗斯。我只是以你对待他人的方式，回报给你而已……路翊在心里默念着无法说出口的感慨，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 鲁弗斯握惯了剑的手指上有许多坚硬的老茧，不过握手时并不咯人，路翊只通过触碰感受到了他温热而干燥的掌心。 “不用把我想得太美好。这也是生意的一部分，鲁弗斯先生。” 路翊笑着上下摇晃了一下手腕，这是他们第二次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