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异变

    那是怎样的存在？

    光是注视，就令人战栗不止。纤细的肢体支撑着硕大而浑圆的身躯，粉白的、仿佛刚被剥下皮的躯体遍布着诡异的黑色纹路，两条触须从前侧伸出，漂浮在空中。

    这个存在没有眼睛，但爬上背脊的寒意，却清晰地宣告着，它看见你了。

    “竟然是蛛母……有够背的，”实战老师抽出剑炮，头也不回地踏出庇护所，反手丢来一个亮晶晶的玩意，“神赐结晶，里面的神力足以抵挡数次伤害，菲维尔准修士，看好时机使用。”

    他看向怪物，手中的剑炮亮起足以穿透黑雾的光芒。

    魔炮的光芒点亮了竞技场外的黑色薄膜，几乎震碎墙体的炮击，透过薄膜后却只余下点点白芒，如烟星般无声熄灭。

    “报告，深度再次下潜，已经抵达深渊四层，即将突破五层表面！”

    “净化仪式呢？还没准备好吗！”

    “报告，仪式所需的物品还在运输途中！”

    “蠢货，圣痕呢？先画起来啊！”

    迅速下坠的深度打乱了救援的节奏，一旦离开第五层，竞技场与界内的联系就会迅速削弱。彼时，将其拉回界内所需要的代价将大大增加，光是从别的城邦调材料和人手就需要一个月。

    那可是界外深渊第六层，就算是资深执事也不敢大意对待，让这些没毕业的学生进去待一个月？别说救人，尸体上爬出来的寄生物都进化几代了！

    代表危险的红光疯狂闪烁着，侦查员闭着眼睛，全然依赖魔感视物，却在观察到警戒对象时，无语凝噎了片刻。

    “报告，”他艰涩道，“发现新的寄生物闯入区域，疑似……影吼。”

    五层是一个分水岭，无论是对异兽，还是对诅咒。假如说蛛母只是样子诡异了些，本质上和生物类似，砍掉头就会死，那么，影吼就已经脱离了生物的范畴，甚至没有物质实体，纯然寄生于“恐惧”的精神体。

    这倒不是说它很强，相反，一个低级的鼓舞术就能驱逐它。

    难点在于发现，它无法被物理手段观测，只在灵魂之中扎根，放大宿主内心的负面情绪，引发混乱和自相残杀。

    用脚想都知道，这些学生现在慌成什么样，又完全不知道影吼的存在，说是羊入虎口都仁慈了——至少羊还知道跑。

    “三神保佑，”救援队长在胸口划下祈祷的手势，“计划改变，第五小队改为准备诅咒驱逐。”

    尚不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学生和仆从挤在庇护所的白光下，紧张地看着不远处的战斗。

    蛛母无声地嘶吼着，硕大的身躯已经干瘪了大半，像是一片失去水分的果皮，干巴巴地飘在细肢上。从腹腔中爬出的洪水般的子蛛，如今已变成血泊中焦黑的点缀，散发着烤肉的香味。

    它体表黑色的纹路变幻着，跳动着躲开炮击，攻击欲望开始减弱。

    实战老师并未放松警惕，寄生体不是生物，不会有求生的念头，多半是酝酿着什么坏招。但他也消耗了不少体力，神赐结晶不在身上，魔因只出不进，目前能站着都很费劲，僵持对他不是坏事。

    不等他多喘几口气，庇护所就传来了骚乱的动静。

    无数子蛛攀着庇护所的光壁，狰狞的口器在透明的避障下一览无余，正张牙舞爪地啃咬着光壁，密密麻麻的身躯几乎掩盖住庇护所的光芒。

    一束红芒穿透了它的身躯，子蛛晃动着细肢掉了下来，却激起了其他子蛛的凶性，开始更加疯狂地攻击光壁。

    看着很危险，从空隙间泄露的光芒却未曾黯淡。他正要松一口气，却看见一个男生冲出了庇护所，举着魔杖对准子蛛，魔因的光芒闪动了几下，又在黑雾中无声湮灭。

    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他暗骂，却不得不调转炮口，对准那些闻着腥味、蜂拥而去的子蛛。

    炮口的光芒亮起，却卡壳似发出过载的悲鸣。他急切地拉动扳手，动作间，额头却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连视野都蒙上一层红色。

    他愣了一下，手指机械性地按下扳机，视野却逐渐被生满利齿的口器占据。

    “快回来！”

    有人焦急大喊。似乎听到了友人的担忧，那个被子蛛吞噬的人形蹒跚着走了几步，却在庇护所门口轰然倒下，大量子蛛被光壁击飞，但仍有几只，随着啃噬到一半的肉体，坠入了光壁之中。

    菲维尔推开人群，一脚踩住跟前嘶鸣的子蛛，魔杖对准不远处另一只跳到半空的怪物，咒语在瞬间完成，法术的光辉精准地穿透了怪物的躯体。

    他握紧了手中的结晶，魔杖转向脚下的怪物。

    “冷静！”在怪物临死的嘶鸣中，菲维尔高声喊道，“这些东西并不强大，集束型火焰术就能驱赶他们，不过一两只，伤害不了你们！”

    嘴上这么说，他心底却打起了鼓。纵使关系不好，熟悉的面庞如此凄惨地倒在身边，还是带来不少心理压力。

    救援什么时候才来？这块结晶能维持庇护所多久？

    如果他死在这里，布莱德先生会不会为他流泪？

    子蛛群突然一静，整齐地从庇护所上面退了下来。

    巨大的怪物漂浮在纤细的肢体上，粉嫩的触须甩动着攻击光壁，一直未曾变化的庇护所开始闪烁，仿佛在预示他们的结局。

    绝望，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我受够了……我要回家，放我回去啊！”

    “别——”菲维尔努力维持秩序，“抓住她！别让她跑出光壁！”

    可能是怪物们专注于对付庇护所，她竟然一路跑出了老远，眼看就要靠近竞技场的大门。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越来越多的学生和仆从向着出口的方向跑去。

    菲维尔犹豫了片刻，看了看手中的结晶，正打算一同踏出庇护所，却被一个仆从拦下。

    “你想找死？”高大的仆从不客气道，“别管那些蠢货，出口外面可不是教室。”

    “……布莱德先生，您怎么在这？”

    “我不能在这吗？”

    “不，抱歉，我又连累您了，”菲维尔思考片刻，驱使结晶为庇护所充满能量，“那请您和其他人一起待在这，我马上回来。”

    仆从气出了一句脏话，菲维尔却坚定地拨开他的手：“老师将结晶交给了我，我有义务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正如您所说，这是我的事情，和您无关。”

    被火舌舔舐般，仆从猛地缩回手。

    菲维尔不再犹豫，转身跑出了庇护所。

    黑色的魔因宛若一记重锤，敲打在他的脑袋上，远比刚开始要凶猛的眩晕席卷过脑海，光是维持冷静就是极限了。他步伐一顿，看见被怪物袭击的同学，却做不到视而不见。

    虽然有雷恩那样的人，但大部分同学都是友善的，还有芬斯塔小姐那样伸出援手的人。以命相护做不到，但这种明明有余力的情况，完全无法见死不救。

    所幸之前做过大量练习，手中又有结晶提供魔因，即便在思绪混乱的情况下，他依旧可以发射集束火焰。命中率下降得厉害，但作为干扰仍旧是成功的，让不少子蛛放弃了到手的猎物。

    “回到庇护所！”菲维尔忍住呕吐的欲望，努力让自己的面色和声音都平静下来。

    他暗暗对声音施加了鼓舞术，以便听起来更加可信：“它们无法穿过光壁，冷静下来，不要恐慌！只要等到救援，我们就能得救。”

    昏暗的空气中，银发青年端正的身姿宛若灯塔，他身边的魔因光辉驱散了黑雾，话语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甚至驱散了心中的黑暗。

    他的面庞还带着少年的柔和，却没人质疑他的话语。或者说，他身上的气质已经远远超出了学徒的范围，成为了某个更加强大、高贵的存在。

    看到那屹立在黑暗中的身影，谁会有丝毫的不信呢？面对牧者的鞭挞和指引，暴雨之中的羔羊怎会违逆呢？

    未跑远的学生断续回到了庇护范围，菲维尔扭头，看向出口的方向，一些人已经离开了竞技场，淹没在更加浓郁的黑雾之中。

    他摇了摇头，正要踏入光壁。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剧痛从心口传来，明明庇护所就在咫尺，菲维尔却一步都无法动弹。

    视野开始模糊，体内的触肢卡主肋骨，双脚慢慢腾空，菲维尔奋力伸出手，将结晶抛向光壁。

    “布莱德……”

    您一定要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