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心事

    黎杉像做贼一样，出了洗手间后，低着头，抱着胸，靠在任俊伯肩膀那，刻意忽视双腿间的不适，一路冲到地下停车场。

    电梯门打开，停车场的潮霉味扑鼻而来，黎杉这才直腰抬眼看。

    四下无人，他的不舒服蔓延全身，黎杉姿势别扭，越走越慢，任俊伯低头看一眼他蹙紧的眉毛，脱了外套扔在黎杉怀里，弯腰曲腿，把手臂伸过他的腿弯，一下把他横着抱离了地面。

    “你……干什么呢？”他抱着衣服在任俊伯怀里扭动身子，“别人会看到的。”

    任俊伯不以为意，大步流星往前走，“我很着急，这样走要走到什么时候，你正好不舒服，老实待着。”

    他收着下巴，表情严肃，黎杉不再挣扎，全身放松倚在他怀里，给他指了指车停的大概方位。

    任俊伯的小臂从他腿弯那里伸出来，古铜色的一截，上面整齐横了几道红色抓痕，黎杉勾勾手，上去蹭了几下，然后伸手捂住，抬眼偷偷看他。

    任俊伯面不改色，开口语气比刚才轻松；“捂什么，待会说不定还有呢？”

    黎杉的眼神从害羞变成责怪，握上他的手臂，捂得更严实了。

    车锁一开，两人默契对视一眼，任俊伯把黎杉安顿在副驾驶，自己绕了半圈坐上驾驶位。

    车子打了个弯顺利上坡从停车场出来，挤进商场出口那里等红灯的车流，任俊伯的视线回到黎杉身上，看他表情恹恹的，主动跟他聊起来。

    “别睡着了，待会我可不想当把人吵醒的坏人。”黎杉一个机灵坐直身体，话都没听清就迷糊着应了一声好。

    “下次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下次？”黎杉转头看他，小声嘀咕，“这次都还没结束呢。”

    “那我得先跟你确认好啊，不然你再不理人，我总不能还学上次那招吧。”

    过了路口后车况好转，任俊伯目视前方认真开车，语气却好像在发牢骚。

    黎杉若有所思，抿着嘴笑了笑，“那我们电话联系就好了，我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见面。”

    “好！”黎杉话音刚落，他就痛快答应。

    半山腰的向阳处，松柏葳蕤茂盛。

    早上八点钟，太阳不够热烈，穿透不了这边高耸的密林，墓地仍然一片阴凉。

    车子在蜿蜒的山间小道上缓慢行进，黎桉降下车窗，果然在熟悉的方位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缓缓收回目光，吩咐司机，“就在这里停下吧。”

    下了车，黎桉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花束，摸了摸上衣口袋，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我待会自己走。”

    “是，黎总。”

    黎桉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到了与黎杉相同的这一层，情不自禁放轻脚步。

    他看着那个从入了自己眼到现在几乎一动没动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黎杉侧身对着他，像受罚那样拘谨又僵硬的站着，佝偻着身子，悲伤情绪可见一斑，他站在几米外看了一会，故意发出点声音之后才上前。

    “小杉。”

    黎杉先是扭过头去慌乱的擦脸，再次回身，眼神闪躲。

    “大哥，你来了。”他故作轻松挤出微笑，黎桉上前拍拍他的手臂。

    他弯下腰把花跟黎杉带来的摆到一起，然后伸手，在那黑白照片上抚摸两下，指腹用力，隔着一层冰冷大理石面，想要触摸那张脸的温度。

    “妈妈，我跟小杉来看你了。”他像有千言万语，却只说了这一句，黎杉想给他独处的时间，抬脚要走。

    “大哥……我先走了。”

    黎桉的手臂杵着膝盖站起来，收敛了下情绪，“一起吧，我有话要跟你说，先让司机回去了，你送我，行吗？”

    黎杉没什么表情，他留恋再看一眼墓碑，眼神聚焦到照片上，“那我在下面等你，大哥你慢慢来，我不急。”

    黎桉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跟你一起走吧。”他上前揽上黎杉的肩膀，两人依偎着下山去。

    “我来开，车钥匙给我。”到了车前，黎桉主动开口，黎杉没有犹豫，耷拉着眼皮，从口袋掏出来，放到黎桉手上。

    走下山路，道路变得宽阔平坦，黎桉一次次侧头打量黎杉，“小杉，你不能每次来见妈妈都这副样子，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黎桉的话来回就那几句，黎杉习以为常，他在座椅上歪着头，眼神没有焦距。

    “是因为我突然爆出那件事，妈妈才会……不是吗？”

    “那……那是偷拍的人错了。”

    “那我没错吗，大哥，你觉得爸爸嘴里不正常的我没错吗？”他把头转过来，身子前倾，想看清黎桉脸上的表情。

    黎桉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神情僵住，只是不停的舔嘴唇。

    黎杉失望半阖上眼，又躺回座椅，“可是大哥，我发现，即使我清清楚楚的明白妈妈的去世是因为我，我依然改变不了我。”

    他终于把内心那些可恶的念头说出来，摆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态度，越说越激动，连手上的动作都变多了。

    “我在妈妈面前说我知错了，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改过，我依旧喜欢男人，我依旧有那些变态的癖好，我在愧疚中仍然抵挡不住这些带给我的快乐，那种苦乐交织的感觉，真的快把我折磨疯了……”

    他苦笑一声，摸着自己的胸膛，“我想过去喜欢女人，也想过自己一个人，可是那些本能的东西，越压抑，他越蠢蠢欲动，我真的好孤单，我渴望被认可，渴望被爱，我……”

    他想到他跟任俊伯在一起正大光明的逛内衣店，他想到任俊伯说他很好看时脸上的赞美，黎杉握紧身前的安全带，像要找点依靠，带着哽咽诚恳又郑重的继续，“大哥，这几年，你为了我的事没少跟父亲起冲突，我都看在眼里，可是，就算你们接受不了我，我也……也改不了了。”

    他说完了，用尽了气力，又神情萎靡看向远方，幽幽开口，“对不起，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