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永失我爱
若要算起来,其实陈今越跟前女友分手都已经三年了。 在刚认识的时候,陈今越确实曾说过有追回前女友的打算,还说等那女孩交往过了别的人,回头想想还是觉得他最好,没准就愿意重新和他在一起了。 三年过去,柯野不知道陈今越是否依然还有这个念头,但他记得他刚得知那女孩交了新男友时是怎样的失魂难过——还刚好在自己过二十岁生日那天。也记得半年之前,他们第一次发生剧烈争吵时,陈今越是因为他口不择言提到了那女孩才愤然摔门而去。 他是不该怀疑自己的恋人,但他太明白那女孩在陈今越心中的分量,又因为心里长久怀着不安,实在无法坐视陈今越和前女友一起踏上这回的短途旅行。 可他还是不敢挑明,只能想了一个借口。刚好那天他要参加研究生复试,便说想要陈今越留下来陪自己。他对着陈今越软磨硬泡,心想,平时自己对他那么疼爱纵容,这回只是让他迁就自己一次,这都不可以吗? 可是陈今越不出所料地拒绝了,连理由都很充分,说自己就算留下来也不能陪他进考场,又怪他没有提前讲,既然都已经报了名,怎么还能因为他临时起意的想法就不去呢? 陈今越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即使平时他再如何疼爱纵容,但这回要迁就他,就是不可以。 陈今越还像哄小狗似的拍拍他的头:“你乖一点啦。” 那一刻他再也无法忍耐了,积郁已久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是失望,更是愤怒:“我还不够乖吗?我还不够乖吗!” 究竟要做到何种程度才算是够? 之前陈今越都在好好说话,于是他这突然的发火便显得格外蛮不讲理,两人又吵了起来,陈今越又摔门而去了。 然后就是参加复试,顺利通过了。他打算请两个帮过忙的学长吃饭,学长们不好意思让学弟破费,自带酒菜来到他的租屋。 过了复试是喜事,他却兴致不高,无可避免地想起在外的陈今越。今天他跟前女友玩得开心吗?乐不思蜀了吗?而自己这几年执着到愚蠢的一片痴心,到底又换来了什么呢? 酒越喝越多,他到卫生间吐了一次,几乎不省人事了。一个学长直接在沙发上睡倒,另一个还稍微清醒些,帮他把沾了呕吐物的外衣脱掉了,把人扛上了床去。 再醒来时,陈今越竟然出现在眼前。他以为是做梦,但对方怒不可遏的表情让他很快就搞明白了状况——自己没穿衣服跟学长躺在一起,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出轨现场。 他连忙跳下床来解释,可是陈今越根本不听,顷刻间眼泪就流了满脸,还一拳揍在他脸上,转身跑掉了。 即便如此,他其实并不觉得太担心,因为确实问心无愧,只要等陈今越冷静下来再跟他好好解释就行了,他若不信,还可以让两个学长帮忙作证。这点误会总是很容易就能解开的。 至于被打了一拳,他也不觉得生气,甚至感到有点欣慰,因为陈今越看起来比他原以为的要更在乎他。 起床后,他送走学长,打扫屋子,给陈今越打了几个电话,那边关机了,他只得发信息讲明原委。傍晚时,陈今越回来了,还带着空的行李箱包,看样子是决定收拾东西搬走。 他终于慌张起来,一边解释一边手忙脚乱地阻拦。可是陈今越居然说出了那么恶毒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几年的付出竟得不来对方的一丝信任,还要听到那么恶毒的话。 他终于在那一刻彻底地死心了。 于是他反唇相讥,摆出一副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刻薄模样,破罐破摔地承认了出轨。他看到陈今越满脸错愕,眼泪又流了下来,他甚至得到了一种扭曲的快感,仿佛是在复仇。凭什么从来只有自己难过、隐忍、受尽煎熬?凭什么!他已经忍耐得够久了,这一回就让这个被偏爱到有恃无恐的人也尝尝心痛的滋味吧! 他走出卧室,听见陈今越在他身后砸碎了花瓶。他们三年的情谊也如那花瓶一样支离破碎,再拼不回来了。 夕阳收束了最后一道光芒,城市步入黑夜。他一个人坐在没有开灯的阳台上,听着陈今越收拾行李的动静,拼命压着声音哭。 为这三年,为这段耗尽了心力的爱情,为今天这个如此狼狈的收场,他没有办法不哭。 直到关门声响起,他没有再回过头。等陈今越走后,他在客厅地板上看到了玻璃碎片和一滩细沙——那个藏起来的沙漏还是被打碎了。 在那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周都没有出门。那悲伤如飓风海啸一样将他击垮,甚至使他的意识都模糊起来,朦胧中总能看见陈今越的身影。陈今越推门进屋来,从身后突然扑到他背上大笑,又或者正躺在他枕边,闹钟响了也不肯起床,还要在他的怀里撒一通娇。 他太舍不得他,难免也会心有不甘,想不通两个人怎会突然就闹成这样了呢?兴许那天他们只是太过冲动了,陈今越的那番话并非发自内心,就像自己也只是想故意气他一样。只要冷静下来,解除误会,再互相道个歉,他们还是可以重归于好的……吧? 在第七天晚上,他实在忍不住又给陈今越打了电话,一直等待到忙音出现,那边始终没有接听。 他苦笑,直到最后一刻也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于是他把陈今越预交的房租钱转回给他,从此与他互不相欠了。 之后就是答辩、毕业、再次入学。他还年轻,人生总要继续,既然失去才是常态,就尽力勇敢些吧。 却不料仅隔半年就又传来一个噩耗。 那年国庆他回家,见到姥姥明显消瘦了一些,姥姥也说近来感到肠胃不太舒服。他抽空陪姥姥去医院做了详尽的体检,拿到报告单时手都在颤抖——姥姥竟然已经是胃癌晚期。 他悔恨自己的大意,没有定期带姥姥去做体检,老人家的身体本来就容易出毛病,等到真出现明显症状时,已经太迟太迟了。 医生说姥姥年事已高,高强度的治疗会受不住,也不是很有必要,剩下的时日多则半年,少则两月,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那时他研究生刚入学不久,决定申请休学陪伴姥姥度过最后的日子,明年再跟下届新生一起上课。导师难免有微辞,但还是同意了。 虽然大家选择向姥姥隐瞒真实病症,但常年远在外地的一儿一女都突然赶回来,最疼爱的小孙子也专门休学回家,老人家还是对自己的病情了然了。 母亲把之前积攒的所有假期一并休了,每天就和柯野一起陪着姥姥吃饭、看电视、逛菜市场、饭后散步。柯野从三岁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姥姥姥爷身边,记忆中还从没有跟母亲共处过那么长的时间。可惜母亲无论怎样弥补,对老人和儿子来说,曾经的时光终究是错过了。 这样平静温馨的日子很短暂,没过多久姥姥就病重入院了。 进了医院后,姥姥的病情迅速恶化,化疗反应严重,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而这时母亲的假期也结束了,那边的工作丢不下,不得不回去。舅舅和舅妈也忙,人到中年正是担子最重的时候。于是只有柯野和一个护工能守在姥姥的病床前。 姥姥的求生意志并不强烈,稍微有了说话的力气便会喊疼,说不要治了,想去找姥爷了。他只能强笑着安慰她,说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鼓励的话。他紧紧握住姥姥干瘦的手,觉得自己是那么自私,即便看到姥姥如此痛苦地苟延残喘,也舍不得放手让她安然离去。 姥姥去世前曾有一次回光返照。那天下午她精神不错,甚至还能坐起来,笑着说柯野陪她在医院待了太久了,年轻人还是应该多出去玩。他便也笑着,说等姥姥把病治好了,就带着她一起去玩。 当天晚上医院下了病危通知。那是在春节前夕,他在走廊上哽咽着给母亲和舅舅打电话,说姥姥真的要不行了。父母和舅舅舅妈即刻赶回来,见到了姥姥的最后一面,但彼时姥姥已经失去意识。次日,姥姥在又一轮抢救中没挺过来,享年七十七岁。 姥姥过世后,后续的守灵、出殡、火化、白事酒席等等都需要操办,繁杂而琐碎,需要花很多精力。一连忙了三天,总算是结束。昔日温柔慈爱的姥姥最终化为了一把粉末,被置于窄小的盒子中。 父亲母亲和舅舅舅妈都回去了,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天傍晚,他独自待在从小生活到大的老房子里,一室花草围绕他,而他坐在沙发上,抬起头正好能看到电视机上方的全家福。照片里的他尚且年幼,姥姥姥爷也还健朗,然而比他所以为的更早,比他所以为的更悲伤,转眼他与他们已是阴阳两隔。 夕阳的余辉越发暗淡,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再不会有过往的笑声。 他终于意识到,他最深爱的、最害怕失去的人,都已经全部失去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还应该再勇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