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拜灵节

    28.

    万魔夜游的阵仗，梅莱斯是第一次见识，是人界绝无仅有的景象。来之前他还在心里打鼓——穿得这么愚蠢，真的能走在街上？当他见到游行队伍后，不禁感叹出声：“魔王在上啊……！”——这是他最近很喜欢的口头禅，觉得很融入魔界。但其实连魔物都很少这么喊。

    本来魔物就长得够形形色色的，如今穿得更是奇形怪状，星星点点汇聚成了一条长河，有飞的，有走的，慢慢流动在大街上。

    迎合着“渺小而伟大”的主题，有的亚龙类把自己打扮成一根扫把，有的鸟类妆扮成某种蠕虫在地上扭动前进，还有的恶魔把自己打扮成一根男性生殖器，举着标语：小几吧也很了不起！

    走在这堆魔物中间，一颗蛋和一只鸟完美融入。他们挤进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里，梅莱斯满心好奇地欣赏着各种各样的魔物，突然感到特阿里奇抓住了他的手。

    “不要和我走散。”那个打扮成鸟蛋的家伙说。在滑稽的外皮下，他听起来和平时那不苟言笑的红龙无异。

    在接下来的整整五分钟里，梅莱斯的注意力都没法从他们紧紧握着的手上离开了。周围的吵闹声似乎一下子变得很远，人影也变得模糊，只有红龙那火热的手掌触感清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好像一只被牵着的风筝，一路跟着飘。那只抓着他的手也比平时更热。而且自从抓住了他，特阿里奇便不再与他说话，埋着头只顾走。直到整整五分钟后，才回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梅莱斯回扣住了那只手，周围的音乐和欢笑声慢慢回来了。

    他们愉快地跟着游行队伍一路晃悠到了集市，在那里把滑稽的装扮换了下来，穿上了正常的服装，开始穿梭在古怪的露天店铺中。

    一走进排排的店铺间，梅莱斯的眼睛没法从那些新奇玩意儿身上挪开了。他感到特阿里奇在拽他的胳膊，一脸惊异对他说：“看那个！那是龙的脊骨吗？！”

    特阿里奇不屑地说：“我的城堡还是黑龙骨架做的呢。”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法师大人，替我保管这个。”

    梅莱斯莫名接过那个袋子，打开一看，明晃晃全是钱币。

    特阿里奇：“我希望它在我们到家的时候变空，我想作为科学研究者的你比我更擅长这个。”

    梅莱斯有些诧异，歪头想了想：“原来是这样……考虑到我身上没有任何魔界货币，特阿里奇将军好不容易想出了令我不尴尬的说辞。但其实我不仅不尴尬，还花得理所当然。经费收到，多谢啦！”愉快地揣进了衣服里。

    特阿里奇忍俊不禁。事实上这一个钱袋里的钱是通常魔物在集会上花销的十倍之多，而他还藏着另一个同样数量的钱袋在身上，以免一下子给得太多，令对方尴尬而遭到拒绝。

    他以为在这样难得的约会里，梅莱斯和他可以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甜蜜地手牵手混迹在魔物群中，尝尝这个、玩玩那个，手里拿满毫无意义的有趣玩意。然而实际发生的是，梅莱斯一拿到钱，马上去讨价还价买了个大麻袋，开始风风火火地采购奇奇怪怪的魔物样本。

    这事更新了特阿里奇对梅莱斯的两个认知：

    首先，人界生物杀价都这么冷血无情吗？以至于他不得不随时防备心态崩溃的店主对这精灵大打出手。

    第二，连续走那么多路，说那么多话，他竟然不会渴吗？

    很快他们的大麻袋里就装满了瓶瓶罐罐，独角兽血、巨魔生殖器、海妖声带什么的。而且特阿里奇连帮忙提重物的机会都没有。梅莱斯往麻袋上下了一个漂浮咒，那玩意儿就飘在他的身边，引来不少魔物围观和搭讪。特阿里奇往他手里塞了一杯刺球汁后，就清闲地跟在后面，津津有味看着他，觉得如此醉心学术的家伙十分有趣。

    终于，在梅莱斯看上一副稀有的三头犬骨架时，抖了抖第二个钱袋，惊觉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梅莱斯依依不舍地望着那制作精良的骨架标本叹气，手里就被塞了一把金链。特阿里奇正一条一条地拆下身上的金饰，说：“先用这个，用完还能飞回去拿。”

    看到特阿里奇连身上的东西都往下扒，梅莱斯这才意识到了离谱，赶紧挡住特阿里奇摘臂环的手，想了想：“看来只能到那里去搞钱了……”

    特阿里奇：“？”

    梅莱斯再三叮嘱店主帮他留着这副三头犬骨架，然后对特阿里奇说：“走。”

    见梅莱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特阿里奇立刻联想起他抢劫人城堡，绑架魔物做实验的历史，不禁低声问他：“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办法？”

    梅莱斯奇怪：“你那么神秘那么小声干嘛？方法不就在这里吗？”手往他们前方的魔物堆里一指。特阿里奇担心地望过去，那边搭着一个大酒棚子，空地上有一块大广告牌，写着：

    蛋酒挑战！

    夺取最佳酿酒材料——石化蜥蜴眼！

    并写着，如果胜出，可以获得很大一笔奖金。他还在读海报时，梅莱斯已经前去报名了。特阿里奇谨慎地看了一眼规则：

    两魔物一组参赛。

    初轮酒量挑战胜出者，可进入迷宫参与石化蜥蜴眼抢夺战。最终夺得石化蜥蜴眼者取胜！

    梅莱斯拿着号码牌回到特阿里奇身边：“我告诉他们我没有报名费，但我一定会非常精彩地获胜。如果成功就免除我的报名费，否则我将付十倍的报名费。”

    特阿里奇奇怪：“魔物可没那么容易相信赊账的鬼话。”

    梅莱斯笑：“所以我和他们签了契约，如果失信，天打雷劈。”

    特阿里奇：“？？？”

    “没关系，我刚才仔细读了规则，已经想到一个胜算很高的策略。”梅莱斯重新把眼镜戴起来，摊开活动细则，开始对特阿里奇解说他的策略。那认真的劲头和在图书馆里研读资料时没有两样。

    特阿里奇仿佛看见了战前制定策略的自己，颇为好笑，但听着精灵的话，又是一句比一句心惊肉跳，最后忍不住说：“这……我们不会被主办方追杀吗？”

    梅莱斯：“怕什么。规则上没说不行，就是行的意思。走吧。”

    特阿里奇仍被刚才梅莱斯说的“策略”震撼着，心想：果然他们学院的规则里没写不能绑架魔界生物吧……！

    然而，在这第一次的约会里，特阿里奇最不想做的，就是扫对方的兴。他猛吸了一口气，就气势汹汹跟着梅莱斯进入了酒棚子。

    这个酒棚子有一个会客大厅那么大，不少魔物已经在里头摩拳擦掌。那些家伙们身形彪悍，看起来又能喝又能打，绝对不是好惹的。对走进来的那对比之下十分瘦小的人界精灵嗤之以鼻，甚至笑出声来。然而看到他身后那目光凶狠的恶龙时，棚子渐渐安静了下来。魔物纷纷转开了目光，假装没看见他，但又暗中侧目观察他。

    没有谁想在开心的日子惹毛一头龙的，除非是想喜事丧办了。

    梅莱斯观察了一圈，欣然低声说：“看来只有你一条龙，我们有胜算。”

    特阿里奇：“咳……嗯。交给我。”

    明明只是为了一副骨架标本，特阿里奇光是摘下一条颈链都能买下来。却被弄来参加喝酒大赛，还被梅莱斯如此期待，倒弄得他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他的目光投向迷宫入口，用冷酷的目光掩饰不安。

    参赛选手们很快沿着长桌坐下，每组选手面前摆上了十大杯蛋酒。

    活动的主持人，一位三头火烈鸟绅士，高声地炒着氛围：“魔物们！你们面前放着的，就是传说中一杯倒的——石化蜥蜴蛋酒！喝光面前的酒，只要你还能走起来，走到迷宫入口，就有资格参加迷宫夺宝。折合一下，一个魔物——也就五杯，还可以吧！”

    深知蛋酒厉害的围观群众哄笑欢呼起来。

    “当然，你喝得越快，就能越早进入迷宫，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魔物们，废话不多说，开！喝！吧！”

    随着一坨菌菇被打爆，五彩的孢子粉喷洒出来，场内顿时一片嘈杂。参赛的魔物疯狂地把混着石化蜥蜴蛋的烈酒像水一样往血盆大口里倒。很快，周围就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有的不胜酒力直接一头醉倒在了桌上，流了一桌子口水，有的站起来摇晃了几步，面朝下倒地，杯子滚到很远。还有吵架的，发酒疯的，场面陷入混乱。

    在这纷乱热闹的氛围中，梅莱斯这桌始终安静。金发的精灵正不紧不慢，一杯接一杯地喝掉杯子里的酒，然后递给特阿里奇，由他一仰头吃掉杯子里剩下的蛋。然而喝到第六杯时，梅莱斯停了下来，无力地呻吟：“呃……肚子太撑了……！”

    特阿里奇：“剩下的我来？”

    六杯酒正在肚子里晃荡，梅莱斯摆手，竖起的食指仍定定的毫不摇晃：“说好了只醉一个，你要是也醉了，我们的作战计划就会有风险！”

    特阿里奇好笑地说：“好吧，好吧，请继续。”

    此时，已经有魔物陆陆续续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迷宫入口。梅莱斯歇了一会儿，又连着灌了两杯。特阿里奇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喉结一动一动的。把第八杯放下，梅莱斯泄气地趴到桌子上：“嗝……真的……喝不下了……感觉已经在嗓子眼了……”

    特阿里奇哈哈大笑起来。

    特阿里奇的手伸向酒杯，用目光问梅莱斯：那我喝啦？

    梅莱斯眼下的皮肤红红的，不甘心地看看酒杯，嘀咕“明明我还没醉……嗝！好吧……”对特阿里奇做了个“算了喝吧”的动作。

    特阿里奇干脆地将两杯烈酒倒入喉咙里，顿时产生了一股喷火前的感受——只不过这次是从喉咙口烧到腹部，然后就停留在了腹部，持续地向他的全身发热，并有往脑门上冲的势头。

    “呼——这酒可真猛啊……”特阿里奇低声感叹。

    梅莱斯眼神迷离，摸摸特阿里奇的脸，脑袋晃悠晃悠的：“小龙人，喝两杯就上头啊，嘻嘻，真菜。”那八杯酒终于开始作用于精灵了。

    于是尚且能走的红龙站起来，架着七倒八歪的精灵往迷宫入口走。精灵手舞足蹈地推特阿里奇：“别扶我，我……还能，能走直线！”

    特阿里奇：“算了吧，你看你还直吗。”

    精灵指着自己的脚：“看啊！是直的——咦？是直的吧……”

    他们走到迷宫入口，特阿里奇交上号码牌，证明他们通过了第一关。负责守门的六眼蜘蛛往牌子上咬出两个牙洞，将牌子递回去：“请进迷宫吧，祝你们好运。”

    特阿里奇看着那块号码牌，叹了口气：这不靠谱的计划，该来的还是来了。幸好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

    六眼蜘蛛：“号码牌不要了吗？”

    特阿里奇接过号码牌，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建议你先去外面躲避。”

    工作人员：“？”

    特阿里奇将醉醺醺的梅莱斯往背上一背，叮嘱：“抱紧我的脖子，要开始了。”

    梅莱斯从后面搂住他，软软贴着他的后背，嗯了一声。特阿里奇耳朵一热。

    突然，整个会场狂风呼啸，卷着桌椅甩到了空中。伴随着尖叫声和众魔物的逃窜，一头红龙拔地而起，头顶破了房顶，翅膀从墙面穿出，居然就这样在魔界狂欢节上现出了原型。不仅是酒棚子周围，就连千米外的路过魔物都停下脚步，震惊地指着那个庞然大物大叫：“快看！龙，是巨龙！”

    变回原形的红龙抱歉地看着碎成渣的酒棚子，背着醉醺醺的精灵一飞冲天，窜入了静谧凉爽的夜空。头发与斗篷迎着风飞扬起来，凉风不断划过脸庞，精灵糊里糊涂地笑起来，紧紧抱住红龙滚烫的皮肤。

    而后，红龙向下俯冲，失重的刺激惹得精灵惊叫了一声，愈发将他抱得紧，并且止不住地笑。感受到了愉快，红龙没有急着去往目的地，而是在空中滑翔了一圈，一会儿扑进左边厚厚的云层，一会儿低空划过热闹的店铺上空，精灵忍不住叫起来：“特阿里奇先生，特阿里奇先生……”

    直到带着背上的精灵转了一大圈，如山一般庞大的红龙终于落在了他的目的地——迷宫顶部。在这个迷宫的某处藏着一颗石化蜥蜴眼，只要得到它，就能取得蛋酒挑战的胜利。

    金色的眼睛观察了一番顶部结构，特阿里奇用爪子抓住了顶的边缘，用力一掰——整个用草堆出的临时房顶就像罐头食品的盖子一样被掀了起来。迷宫的内部结构变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梅莱斯那简单粗暴的“策略”。

    “天哪见鬼！是龙啊！！！龙来了！！！”

    迷宫里的魔物突然见到了天空，和一颗硕大的正在观察他们的龙头，吓得乱窜。由于酒意，特阿里奇重心不稳，踩塌了不少迷宫墙。

    “哦，抱歉……”每踩塌一道墙，他都会说一句。细细的瞳孔到处乱转，最终落在了迷宫中心点的小花篮上。那里面，战利品石化蜥蜴眼正静静地躺着。

    龙的爪子伸过去，轻轻捡起那颗石化蜥蜴眼，将它小心翼翼捧给了骑在背上的精灵——至此，精灵贤者梅莱斯的抢劫计划大获全胜。特阿里奇变回人形，接住从空中掉下来的精灵。他刚刚做了一件疯狂的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而他的精灵拿着那颗战利品，对着天看着，笑个不停。特阿里奇被这完全喝醉了的家伙感染，也笑起来。

    “天哪，我疯了！”他说。

    “疯得好！”梅莱斯说，“还可以更疯一点！”

    “真的吗？”

    特阿里奇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们的目光遇上彼此，仿佛是感知到了对方在想什么，笑声安静了下来。

    特阿里奇慢慢把梅莱斯放在地上。梅莱斯往前跌了一下，靠在了特阿里奇身上，还没有站稳，就被狠狠地抱住。他们的嘴唇炽热地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