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苏醒

    飞船尾部青烟溢出，托出长长的尾巴。嗡嗡作响的焦黑色金属外壳碎裂剥落，一片一片坠下云层……

    飞船紧急启动应急模式，摇晃片刻后，终于稳定下来。驾驶台旁边，迪莫手扶舱壁，昂头看向头顶的球形飞行摄像头。而这，正是这艘飞船的智能管家。

    “可以紧急执行飞船修复指令么？”

    深黑环状镜头快速对焦，“滴，紧急修复需要人员前往尾舱外部，危险性太高，拒绝执行指令。”

    就在纳尔斯紧张地指挥着飞船人员调整航线的时候，迪莫快步来到驾驶室中央的座椅旁，半跪行礼，“陛下，我已紧急通知附近营地派遣隐形飞船前来接应。”

    斯帝瑞没有开口，只沉着脸，注视操作台上方抖动中的全息屏。

    见领主大人一副不愿离去的态度，迪莫忙昂头，“陛下……！”

    插有针头的苍白左手缓缓抬起。

    迪莫见此，当即垂眸，静候领主接下来的旨令。

    只是片刻过后，依旧不闻斯帝瑞的声音。

    这期间，秦天一直没有开口。在感受到迪莫投来的视线后，他淡笑一声，轻轻地在座椅旁蹲下。红色光点缓缓聚焦在麦色的左手指尖，并不明显。随即萦绕着幽红光点的五指抚上斯帝瑞的侧脸。

    迎上秦天的目光，斯帝瑞金棕色长睫振翅蝴蝶般颤动了几下，可也不知为什么，下一瞬间，白皙眼皮却一点一点地阖起。

    驾驶舱内安静了片刻。

    一直半跪在靠椅旁边的迪莫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异样，猛然抬头。

    “你对陛下做了什……”水蓝色的瞳孔剧烈颤动，他声音锐利，原本还想继续质问，可视线扫到秦天刘海之下那双赤红的眼瞳时，后面的话语硬生生止住……

    驾驶舱里再次响起警报声：

    ——“滴滴，警报。滴滴，警报。飞船引擎舱故障中，必须紧急降落，必须紧急降落……”

    驾驶舱操作台前，纳尔斯当机立断，“吩咐下去，发射小型信号飞行器，迷惑敌舰。”

    “滴收到，请稍等。”

    驾驶舱内再次忙作一团。

    纳尔斯根本无暇顾及中央座椅旁的两人，扫了眼座椅内没了动静的陛下后，他按下休息舱内的紧急视讯。

    不到两分钟，一身白大褂，脸戴黑框眼镜的菲利普博士闻讯赶来。

    “陛下这是怎么了？”意识到陛下的异常，菲利普在座椅旁边半跪下来，掏出大衣口袋内的仪器，仔细扫描斯帝瑞的体标。

    “哔”激光扫描过后，仪器屏幕显示出的体标数据均趋于正常。

    菲利普松了口气，“陛下只是睡过去了。不过也好，这几日陛下劳累过度……”话语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起身看了眼秦天后，他淡笑了一声，随和的视线扫过迪莫、以及操作台边朝自己投来视线的纳尔斯，“所以，还请大人们放心，陛下他并无大碍。”

    听到菲利普博士的结论，迪莫僵硬的面容终于缓和。他收回充满敌意的视线，朝菲利普点了点头后，快步向着纳尔斯的方向走去。

    驾驶舱内再次忙碌起来。这期间，秦天一直垂头站在斯帝瑞的座椅前方，缄默不语。

    长及脚踝的青乌发丝微微抖动，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一些幽红色光点正萦绕在发尖周围，一些甚至环绕在麦色的指尖附近。

    菲利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天殿下，不禁上下扫视他一圈，半晌才好奇地捧胸行礼：“天殿下……您没事吧？”

    异样的压迫感由秦天周身散发出来，带着难言的躁动气息以及一股极低的……气压？

    他也不清楚该怎样形容这种感觉……

    “……天……殿下？”

    好在这一次，秦天终于回应出声：“我没事……不用担心。”他声音微颤，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菲利普本想继续追问，可就在这时，秦天忽然转身，径直走到操作台前，拿过稳定器上悬浮的蛋状恒温舱，缓步来到座椅旁边，轻轻放到斯帝瑞身侧。

    四指温柔地滑过恒温舱的外壳，留下点点幽红星穗。

    “斯帝瑞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秦天没有抬眼，轻声交代完这一句话，站直身形过后，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徒留菲利普满脸错愕的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

    风声呼啸，淡金色衣摆猎猎作响。

    秦天悬停在半空中，身后的黑长直发随风飘舞，魅惑异常。

    躁动的生命本源再次涌动了，他就快压制不住内心的能量了……

    广袤的意识之海里，闪过血红色的由圈形交叠形成的六瓣花图案。

    幽红色的图案软化成线，藤蔓般缠绕住秦天的双腿，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腰身。

    ——“吾之子，你居然再次拒绝吾。”幽红色光线攀附上麦色的脖颈，随即在颈侧长出枝桠，开出一朵艳红的六瓣花。

    秦天稳定下来的意识之海，是一片广袤的山川平原。只是，本该是万里晴空，山川河流静好的空间，如今却一反常态———天空、陆地、绿植，水流，上下颠倒、扭曲、旋转、撕扯……

    一切，犹如万花筒内的世界。

    光点开出的小朵六瓣花缓缓旋转变形，随即竟然拟变成一颗栩栩如生的头颅来。

    如瀑青丝，从麦色颅顶长出再垂落，随风舞动。鸡血石般的虹膜瑰丽魅惑，闪过锐利精光，紧紧盯住秦天。

    诡谲的氛围弥漫开来，如烟如雾。不过最为诡异的，是这张脸，完全和秦天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长发飘舞、血眸深邃、肌肤麦色。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墨眉紧拧，虹膜红光流转，表情极为压抑克制。

    而另一个则双眼宛如鸡血石，嘴角上扬，露出了然且势在必得的笑意。

    淡笑中的浅色双唇缓缓开合，流出的话音，无论音色还是音调，都渐渐地和秦天之前的声音一模一样，“你在反抗吾？为了什么？为了那群背叛了你的后裔？”

    鸡血石般的眼眸弯成新月，诡异的脑袋一点一点逼近秦天的侧脸。

    “吾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他们是失败品！”

    心头涌起的愤怒和痛恨，逼得秦天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清晰地说出话语。他清楚，这不是自己的情绪。

    意识之海内，无数回忆化为胶卷，交叉旋转，将两人包围，就像一樽巨大的，由胶卷围绕住的悬空球。

    悬浮在半空的星宇缓缓抬高右手。

    像是感知到他的意图，幽红色光点包围住的胶卷，从他身后的胶卷丛中飞了过来。

    格片内的画面宛如播放中的电影：

    ——俯视视角下，昏黄阴森的实验室里，女人双手被束身后，整个人被囚困在闪着红蓝荧光的透明实验舱柱内。

    黑如夜色的长发垂耷肩头，肌肤麦色，双眸乌黑，左手背上，隐隐闪过淡红色的花瓣图案。

    秦天记得这个女人。她似乎曾是自己的守护使，名叫萍儿……

    画面里，淡红流光浮上女人黝黑的虹膜，光点似的晶亮，点点萦绕在实验舱柱外围。

    女人似乎想借助身体内的能量，挣脱舱柱。可不等她积蓄能量，舱柱顶部忽然喷下淡蓝色的气雾！

    “咳咳咳……”晴明的淡红眼眸闪了闪，女人侧头屏息，一点也不想吸入淡蓝色气体。

    只是……圆柱形舱柱体积就那么大，渐渐弥漫开来的浅蓝气体，包围住女人的周身。

    力气缓缓从女人的身体里抽离。

    奋力的挣扎缓慢停止。女人的后背软靠在身后的透明玻璃柱上。

    也就在这时，噗嗤一声，正对玻璃舱柱的银灰色金属门忽然展开。

    门外，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慢步走进。

    一开始，由于实验室内灯光昏暗，加上男人背对廊道顶灯，他的面容隐在昏黄的阴影里，一时间看不太清楚。

    不过随着男人走近舱柱，凭借舱柱顶部明黄色环状顶灯的微弱光亮，男人原本沉在阴影里的嘴唇、鼻翼以及眉眼，一点一点，展露清晰。

    震惊的光亮，爬上女人墨黑色的双眼。

    “威尔……？”低颤中的薄唇轻轻开合。女人音色轻柔，声音不大，满脸不敢置信的神情，盯住玻璃柱外的男人。

    她视线向下，待缓缓扫过男人身上象征着实验室成员的白大褂时，面色瞬间僵硬，忽闪的墨眸中，瞳孔也猛然紧缩。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穿着……这里的实验……服？”战栗一般的声线，暴露出她内心的矛盾。

    女人似乎希望听到男人的反驳与回答，但又似乎不希望听到真相……

    男人没有直接回应，逃过女人的视线后，沉默了片刻。

    随即，一道“对不起……”低沉且深沉，通过玻璃柱壁，一点一丝地传到女人耳边。

    男人的声音略闷，音量不大。可就是如此简单轻飘的三个字，却在一瞬间内，击碎了女人的心防。

    像是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可内心的痛楚与不甘，迫使女人对眼前的男人，仍旧抱持一丝期待。

    “你一直没有骗我对不对？你有苦衷的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潮红浮上女人的眼眶。

    但回答她的，唯有止水无波般的死寂。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女人昂头，不知是笑还是哭，“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

    浅红色的细碎光点萦绕在女人周身，似在振动，“所以……你之前说的爱我，都只是为了这一天？”

    眼泪从女人的眼眶中滚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

    胶卷内，白色的雾气缓缓遮住动态画面，女人的笑声也渐渐消散开来。

    收回麦色手臂，长发飞舞的星宇飘到秦天面前。

    “还记得她么，嗯？身为你既定的守护使之一，居然爱上了一个失败品，甚至还为人族诞下了混有吾之力的后裔。”嘲弄浮上唇角，星宇微眯双眼，冷哼一声后，扬手遣回胶卷：“呵，就为了那个男人虚假的爱，她竟如此愚蠢，之后甚至还为他自戕！呵，看看她的下场，多可笑……”

    麦色的右臂再次随意扬起。又一条被幽红色能量光点裹挟的胶卷迅速飞来。

    胶卷格片的画面，已经转跳转到女人遭受人体实验迫害的那部分。

    秦天见此，连忙闭上双眼。

    他太过清楚星宇此举的意图，也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些往事。

    如果他没有猜错，胶卷影像里的女人，应该就是萍儿。不过，他能辨认出，影像内的女人并非是现任的syma贫民区内的萍儿。

    守护使拥有的能量，来自于守护契约。如果守护使肉身意识均死亡，且不存在直系后裔，那么能量便会因契约一方不存在，而回归星宇。

    但如果对方拥有直系后裔，那么契约依旧生效。能量会自动追随守护使的后裔，与他们的肉身结合，直至他们完成契约上的使命。

    通过影像里的内容，以及刚刚星宇的话语，不难猜出，出现在syma贫民区里的自称自己为萍儿的女人，正是影像里女人的直系后裔，也就是……女儿……

    注意到秦天逃避的神情，星宇凑了过来，略带嘲讽语气，逼问：“为什么闭上双眼？别告诉我，你没有胆量面对事实？”

    秦天并没有因为星宇的激将睁开双目，而是了然地解释：“星宇，不要忘了，我是你的一部分。我能清楚地感知到你的意图。”

    话音刚落，星宇原本微眯的杏仁眼瞬间拧起，凝着愤怒，“吾之子，既然你记得自己是吾的一部分，为何还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赐予失败品不属于他们的力量？你知不知道，你背弃了与吾的约定！”

    虽然从表情上看，星宇像是在发怒，但似乎，只要与秦天有关，星宇那双和秦天完全一模一样的墨色杏仁儿眼里，总会闪过一道明显的柔光。

    麦色的五指攀上秦天的脖颈，“知道么，吾很生气。不仅仅因为失败品们对你的所作所为，更不是因为这之后你无意识下的背弃，而是因为你……竟然同他……”后面的话语没能继续说下去。

    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杀意。感受到异样，秦天猛地睁开双眼，瞪向面前闪着凶光的墨色杏仁眼，“星宇你怎么会——！”

    可惜话语未完，脖颈处的五指忽地收紧。

    意识之海内，原本呈球状环绕在周身的胶卷条四散开来。周围的场景、水天、云层天地，扭曲旋转。

    一切仿佛即将凋零崩塌。

    涌入的能量，像是想通过毛孔，穿入肉身，融进灵魂。

    秦天明白，自己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星宇正在强行与他的意识融合。

    放到以前，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可如今，星宇却完全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如此……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躁动的幽红色能量变幻升腾，犹如怒火，“他们如此对你，你居然还偏袒那群后裔！”

    “我居然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波动……你在担心谁？那位野心勃勃的超星人领主？”

    “！”

    “呵，你在紧张么？”

    “……”

    秦天无法回答，因为光是抵御星宇喷涌进心头的愤怒，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

    当年保护意识核心不被摧毁，在意识遭受巨大摧残的关键时刻，身体自动开启意识保护机制——剔除主观意识不愿面对的所有的痛不欲生的回忆，让主观意识重回到记忆初始的那一刻。

    这是包括他在内，所有智能种族均拥有的自我意识保护机制。只是有些时候，严重的意识创伤会导致彻底失忆。

    不过，主观意识虽然能够忘记所有的痛苦回忆，但基因和意识之海深处却会牢牢铭记所有。

    按理说，只要他与星宇意识链接……一切痛苦的记忆便会再次回到自己的主观意识层面上来。

    原本被压抑在意识之海深处的回忆翻涌上来。

    痛苦、愤怒、仇恨，各种情绪山洪般倾泻而来，让他差点失去理智。

    能够顽强抵御这一切，不被痛苦和愤恨彻底裹挟，说起来，还应感谢两个人。

    一个是误打误撞打开充满意识入侵液的玻璃实验柱，将主观意识即将崩溃、本能不间断暴走的他带离祭坛，藏匿到自己的联盟住所近三个月，之后莫名其妙将他放归星际的某个曾经的少年……

    虽然当时他意识模糊，但那个人的温度、声音、尤其那双金黄如琥珀的眼眸，却一直深深印刻在他的记忆碎片里。

    可能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乔装打扮成米菲尔的米歇尔时，心头会涌起一股奇怪熟悉感的原因吧……

    至于另一个……

    紧闭的肉黑色眼帘，倏然浮现那双祖母绿般深邃的眼眸。似乎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回想起那段短暂时光里的点点滴滴，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以及暖流，便会涌入心田……

    多神奇，这种情感链接，以及意识能量的波动，居然和意识之海核心最本源的波动一模一样。

    轰隆隆。

    意识之海尽头，灰蓝色天空忽然晕染出白色的光晕。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异样，星宇微微松开五指，朝追击舰的方向看去。

    秦天同样朝画面看去。战舰银灰色金属外壳，左侧舰身印刻的标志，并不属于sygama星系。

    也就是说……

    “呵，居然在这种时候搅局？”星宇的声音渐冷，杀意浮现双眸的同时，幽暗的能量光粒蜂拥一般飞出意识之海，朝尽头处的追击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