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淡妆浓抹总相宜
53.淡妆浓抹总相宜 房子这种东西,拆开了是堆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合在一起便被赋予了意义,人们常常称其为“温暖的港湾”。一个幸福的“家”总是如此舒适,令人安心,仿佛具有魔咒,定时俘获着一双双昏昏欲睡的眼。被褥冒着蓬松的香气,那是午后阳光的味道,软硬适中的记忆枕将梦境托举,又小心翼翼地轻柔下放,唯恐惊扰了在墨黑夜色中徜徉的旅者。 这一觉睡得相当甜美,经历了长达三天的攻坚战,免疫系统终于将病毒打败,还了主人一个充满活力的躯体。吴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浑身上下酥麻麻的,既轻松又舒畅,他哼着小曲儿走进卫生间,边洗漱边瞅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略尖,皮肤略干,荒于锻炼的肌肉有些消退,最近好像是瘦了点。 吴彼不算自律,对个人形象的要求也没那么严苛,但这世上很少会有人“美不自知”,老天赏了张能当饭吃的脸,这是资本,而资本需要维护本金,投入运营,提升、增值,以牟取最大的利润。 他从不会妄自菲薄,称自己“相貌平平”,也不会妄自尊大,夸言道“才华出众”。成功学总是把自我管理放在首位,那么整合资源,便是进行管理的第一步——样貌、财产、知识、人际关系,吴彼精于利用一切来为“成功”铺路,无论目标是一个新成立的公司,亦或仅仅是一个想要钓的男人。 他给相熟的造型师打了电话,决定从头到脚好好收拾收拾,以对得起老天赏的这碗饭。即便要当地痞流氓,他也要做地痞流氓中最突出的存在,突出到无人能比,无人可替。 太阳高悬于枝,吴彼推开房门,先是向大哥和父亲道了早安,又揣着份礼,嘻嘻哈哈地塞到了叶言手中。 “妈,送你的!” 还不等人做出反应,他就顺势抠开了精巧的盒盖:“喜欢吗?” 墨色丝绒布上静静躺着一个羊脂白玉平安扣,质厚莹润,光泽饱满,经络细腻的足金银杏叶点缀玉身,造型优雅且不张扬。叶言向来不爱佩戴首饰,却也欢喜得紧,一边抚着吊坠埋怨他乱花钱,一边又笑盈盈地问道:“今天是你生日,给我送什么礼呀?” “当然要送。”吴彼将项链取出,绕至叶言身后帮她戴上,小声嘀咕了一句“临生之日父忧母难”,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成想母亲愣怔了几秒,眼眶突然泛起红来。 吴彼先是一惊,随即递过去两张纸巾,嘴里不着四六地安慰道:“妈,你多掉点金豆子,我接一些好向老爹讨钱。” “你这孩子……”叶言破涕为笑,用纸揩净眼角的泪,有些感慨:“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印象里还总觉得你是小孩儿。” 她仰头看向吴彼,抬手捋了把他垂落的发梢:“今天有什么安排?” “听我哥的,打疫苗,剪头发……”吴彼嘟囔着,“晚上跟周文旭有个聚会。” “嗯,玩得开心,记得帮我把礼物带给文旭。”叶言拉着他的手,笑了笑,“怀你的时候喜欢吃辣,你阿姨坚信你是个女娃娃,一直嚷嚷着要你嫁给他家小子。生产那天她比我早,在病房等了半天,见着你第一眼就哭……哎,你猜她说什么来着?” “‘怎么也是个带把儿的!’”吴彼有些无奈,“妈!你都讲过八百遍了!就周文旭那个货,我就算是个女的也不可能嫁给他!” “不许这么说人家。”叶言嗔道,“文旭哪里不好?又懂礼貌又有才学,你要多学习别人的长处,不能整天总想着玩儿,知道吗?还有你文浅哥哥……” 许是上了年纪,叶言一念叨起周家的几个儿子就没完没了,吴彼偷偷努了努嘴,一边心道“那都是装给你们家长看的”,一边笑容满面地点点头:“行,我等会儿跟周文旭领证去。浅哥就算了,他有点老。” “嘶,你这孩子……” 吴禹听见声音探出头来:“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哥!咱妈非要让我嫁人!” “嘶——!”叶言攥了把他的手,“贯会胡说!” 一家四口吵吵闹闹地出了门,在小区十字路口分道扬镳,吴彼腆着脸想蹭车,奈何都不顺路,只好委屈自己打了个的士。上班早高峰,本就拥堵的交通被一列喜气洋洋的车队打乱了阵脚,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构成一章吵闹的乐谱,在所有急切的情绪上兜头烧了把火。 司机师傅不赶时间,却也被这氛围烘得心里烦躁,他摇下车窗,顶着烈日向外探去,片刻过后发出了一声极为不屑的“嘁”。 “大周一的结婚,什么傻逼!” 司机骂骂咧咧地收回脑袋,将车里空调调大了一个档,吴彼闻声抬眼,只见路上堵了一长溜的红旗h9,个个顶着白玫瑰系着红丝绸,碳黑的车身洗的锃亮,在恶毒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结婚结婚,今儿个是绕不过这话题了,耳机里正播着一首情歌,略带沙哑的女声唱着“意外和明天或谁比我更耀眼”。吴彼托腮望向窗外,不由得开始想象起自己的婚礼,他的性向刻在基因上,无论是单膝跪地为对方戴上戒指,还是昂头踮脚接受一个拥吻,都注定不会被人祝福。 周文旭那混蛋曾对他说,等自己玩够了就找一个图财的漂亮妹妹结婚生子,各取所需,继续浪荡下半生,而他听了嫌弃地撇撇嘴,回道:“我懒得装。” 不愿违背天性,不想委曲求全,所以吴彼只谈情不说爱,活在自己美好又虚假的世界当中。若真是有朝一日不小心坠入爱河,那他就在密林深处开两瓶香槟,在教堂门口叠一只纸鹤,在黄昏时分牵起对方的手,来一场浪漫又疯狂的逃亡。 权当是婚礼了。 他宁可在大海里与人亲吻缠绵,被呼啸而过的巨浪淹没,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说那些个烂俗无趣的誓言——当然,如果对方极力恳求,那他短暂地放弃一下原则也不是不行。 眼看就要奔三,能让他放弃原则的人始终没出现,却又好像隐约有了些轮廓。吴彼等得心烦意乱,不顾劝阻在马路中央下了车,穿越街道与人群,挤进了人头攒动的地铁站。 买票刷卡,他几乎是被乌泱泱的潮水给抬进车厢的。这还真是新鲜的体验,吴彼拉着吊环,被前后左右的男女老少死死夹住,活像一只挂在晾绳上暴晒的死鱼。他那不定时发作的洁癖开始闹腾,五脏六腑被挤得颠三倒四,直想发呕,空气里的韭菜包子味儿又香又难闻,吴彼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只好在心里把甄友乾掂出来骂。若不是这傻逼自己也不会生病,没生病就不会忘带钥匙,没忘带钥匙就不会捡猫,没捡猫也用不着跑去疾控中心打疫苗……骂来骂去不解气,他又扩大范围,顺带捎上了该死的甄鑫弦和令人头大的穆岛。 吴彼耷拉着眼,怒火在被针头扎疼的那一刻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也没人告诉他狂犬第一次要打两针啊!这他妈是过生日吗,往年的生日就算再糟心也没今天这么倒霉。他一手摁着一个棉签,迫不及待想回家冲个澡撸个猫,看了眼时间,算逑,自己也没那放人鸽子的习惯。 好在吴彼思维跳跃,想一出是一出,向来会找乐子消遣,这莫名火持续的时间不长,没有进一步波及到无辜的群众。他看向大厅展柜里的一袭红裙,两眼放光,抬手一指,执拗地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我要穿这个。” Noah被折腾得够呛:“你什么时候有这癖好了?” “我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吴彼故作娇羞地笑了笑,“Tony老师,有人看上你的作品,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别他妈的叫我Tony!” 吴彼笑着拍了拍腿:“你个洋鬼子,国粹学得挺溜。” Noah一脸吃瘪的模样,秉承着极高的职业素养才没把他的脸打扮成鬼画符。修剪好的头发被一双巧手编织成麻花,低挽在脑后,底下的那截脖子像玫瑰的茎,修长带刺,诱人采摘。纸分三六九等,吴彼的脸就是张昂贵且独特的夹江蜀纸,只需稍洒笔墨,点画勾勒,那幅金碧山水便跃然而生。 “尺码正巧合适。”吴彼用指尖勾了勾唇角的口红,戏谑道,“你裁这套衣服时,该不会心里想的是我吧?” Noah没回话,同他一起望向镜子,深蓝色的眼眸像一片暗流涌动的海。他从后面虚虚地揽着吴彼,双手搭在他左侧的胯骨上,慢条斯理地为他系上了精致的盘扣。皮肤滑过皮肤,那动作带着些撩拨的意味,吴彼侧头向后看去,挑了挑柳叶般的眉:“Noah,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听得懂吗?” “当然。”男人在他颈侧轻轻嗅了一下,清新怡神的马鞭草淡香从鼻尖沁入,一直流转到蠢蠢欲动的四肢,“我还知道一句,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吴彼掩唇笑了起来,气息拂着轻风,如蒲公英一般洋洋洒洒地飘散:“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自己是外人?” Noah盯着他发了会儿愣,刹那间弄懂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含义。他垂头说了声“抱歉”,麦色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来:“言,当我的模特好不好?” 吴彼看着他那诚恳的表情,回绝得相当干脆:“不好。” “为什么?” “没兴趣。” “但我想要你。” 或许是文化差异,对方的情感表达异常直白,吴彼甚至能看到他瞬间蔫下来的尾巴。不得不承认,Noah长相十分俊美,眼窝深陷,鼻梁高耸,浅金色的短发打着卷,如天边一朵蓬松的云。他像是雕塑家手里完美的造物,又像是圣经里高贵的神子,他是如此与众不同,包括那名字——诺亚,滔天洪水里一艘望不可及的舟。 吴彼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可惜不爱吃外国菜。也许是他打量的目光令人产生了误解,Noah抿着唇,重复道:“我想拥有你。” “啧。” 吴彼有一点不耐烦,自顾自地戴上耳坠,随后扬起手,将指尖蹭到的口红撇在了对方脸上:“别做梦了,老子不属于任何人。” 他的态度坚决,Noah知难而退,耸了耸肩:“好吧,你别生气。” 他转身去拿配饰,过了半晌又突然问道:“那我能和你,呃,上床吗?” 吴彼没吭声,Noah抓了把头发:“就是,嗯,做爱?” “……我他妈听得懂中国话。”吴彼不顾形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发情了去找周文旭,他来者不拒,别黏着我。” “不不不,”Noah连连摇头,“我们都是Top,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吴彼发出一声浅浅的嗤笑,心思一转,回道:“那这样吧,你要有本事把他给操了,我就跟你睡。” Noah半张着嘴,像是在消化他的信息,吴彼一瞬间乐得不行,拢起裙摆走近两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老娘走了,钱记在周文旭账上,拜拜。” 说罢便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盯着手机,差点在门口崴了脚。 【吴叙言】:好兄弟,在干嘛? 【羽廾】:准备吃席 【吴叙言】:缺女伴嘛? 【羽廾】:? 【吴叙言】:来接我。 对面半天没回复,接着拨来一通语音,听筒那头吵吵嚷嚷,隐约还能听见炮声:“少爷,这儿迎亲呢,您又闹哪一出?” “迎亲有你什么事儿?”吴彼抬手遮了遮太阳,“快点来!” 他有些烦,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减:“给你介绍个漂亮妹妹。” “别了,我对女的不感兴趣。” “不来后悔!” 吴彼将电话挂断,一扭脸,看见Noah匆匆忙忙地从店里跑了出来。 “这个忘记给你了。” Noah摊开手掌,将东西递给他看:“我做的,祝你生日快乐。” 那是个细窄的真皮颈饰,半圈红半圈黑,中间坠着一个可爱的铂金兔子。碎钻折射的光有些晃眼,吴彼将礼物拿起,想了想又放回到对方手中。 “帮我戴上吧,我看不见。” 他略低下头,将脆弱的后颈露给对方,Noah轻声“嗯”了一下,捏起小巧的固定扣仔细对着,却怎么都扣不上。 “手变这么笨了?” 男人咬了咬唇,然后短促地舒了口气:“好了。” 吴彼道了声谢,抬脚往楼梯下走,才刚刚迈出一步,Noah就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你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什么?” “‘淡妆浓抹总相宜’。” Noah的神情格外认真,吴彼有些无奈:“别乱用,那是形容西湖的。” “但你比西子还美。”男人笑了笑,“言,可以和我交往吗?” 吴彼愣了一下,站在阶梯上仰头看着他,透过那张迷人的脸,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他自认是打直球的高手,走捷径的专家,糊弄人的内行,但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他那嬉皮笑脸的表情却有些摆不出来。 “抱歉,Noah。”吴彼将他的手轻轻拂下,睫毛上下抖动,眸中空无一物,“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旭吗?” “不。” 吴彼摇摇头,炙热的阳光携着一抹笑,重新挂回到他的脸上:“我只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