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节日快乐
Day 2.节日快乐 【2014年7月1日/周二/覃港/阴】 覃港地处西南,枕山襟海,历史文化悠久,自然风光绚丽,有“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之说。这里有品不完的珠翠之珍,看不尽的良辰美景,数不清的风花雪月,美好得不似人间。 穆岛下飞机时已是凌晨一点,夜晚温度较低,他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匆匆穿过航站楼,顺着指示标在地下一层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之后打开手机,信号格恢复正常的一瞬间,无数个电话与留言一涌而出,手机震了半分钟才恢复正常。那大多是甄友乾和章世远的微信消息,他随意看了两眼,刚把头像上的小红点挨个儿点灭,铃声便响了起来。 穆岛盯着看了几秒,随后滑到通话键:“远哥。” “穆总,您真是我祖宗。”章世远长出口气,“再联系不上您,我们就打算报警了。” 穆岛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子,刚‘失踪’几个小时而已,报警也没用。” “您还有心思开玩笑,”章世远压低了声音,“甄总已经急疯了,您上哪儿去了?” “你们没查出来?”穆岛故作惊讶道,“这都查不出来,把阎摩的情报组全都拉去沉湖吧。” 章世远还没回话,手机就被另一个人抢了过去:“穆岛,现在是什么节骨眼儿,你出去玩儿敢一个人都不带?嫌命长是不是!” 穆岛在他吼出第一声时就把手机拿远了些,随后问道:“乾哥,你也知道事情在‘节骨眼儿’上,为什么还非要让我休息?” 甄友乾被怼得哑口无言,正准备反驳,穆岛就直接挂了电话。 爽是爽了,但如此尖酸刻薄不知礼数并不是穆岛的作风。他有些后悔,这些人与甄鑫弦不一样,他们是他的朋友、兄弟,同时也是他仅剩的家人,他不该将那莫名的怒气发泄在真正关心他的人身上。 只犹豫了几秒,穆岛就将电话拨了回去。 “对不起,乾哥。”他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柔,“赶飞机有点儿累,我不是真的朝你发火。” 电话那头的人瞬间没了脾气,只嘱咐他要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联系。穆岛一一应下,等听到他说要派两个人过来跟着时,微微一顿,最后还是说了声“好”。 他明白,穆总和穆岛是无法完全割裂开的,他一时兴起的任性与叛逆很有可能会招致祸患,所以他无法拒绝这本就应有的安排。 小心驶得万年船,穆岛懊恼地捏了捏鼻梁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历练,都练到狗肚子里去了。等他回家,一定要把那幅“八面玲珑”的牌匾挂在床头,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最近为什么会干这么多蠢事。 穆岛有些认床,身处异地,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一觉起来肩酸背痛,洗漱完毕后,他将随身携带的日用品擦干收进行李箱,准备到前台问问附近有没有大型商超。 一推开门,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门口等候,每人手里都提着两大袋东西。 “穆总好。”他们朝穆岛微微颔首,“我们是保卫处的,负责您这一周的安全。联系电话已经发到您的手机,您可以保存一下。” 还不等穆岛说话,另一人便接着说道:“您放心,我们只是在远处跟着。您敞开玩儿,就当我们不存在。” “章总安排的?” “是的,代码NA-IS14630707QG-D3。” 穆岛推了推眼镜,借机挡住了抽动的嘴角。他只是出来旅个游,远哥派亲纵过来也就算了,竟然还给下了A级权限——这代表着,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直接将二当家五花大绑带回安城。 穆岛瞥了眼他们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给您准备的遮阳伞、太阳镜、防晒霜、润肤露、羽绒服……” “好了好了,提进去吧。” 两人将袋子提进屋里,穆岛又指着他们身上的黑色挎包问道:“这里面呢?” “药和氧气罐。”个子更高的那位将拉链“哗”地一声拉开,展示给他看,“怕您去景区有高原反应,都备好了。” 穆岛看着那满满一兜子药,嘴角抽得更厉害了:“齐总让准备的?” “是的,您缺什么我们再去买。” “不用了,这些足够。”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家这管后勤与安保的南北舵主真是一天比一天像保姆了,有时间一定要给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穆总,请您戴上。”其中一人递给他一只手表,并不隐瞒,“有定位和即时通讯。” 穆岛接过戴在手腕处,看了眼时间:“你们吃过了吗?” “吃过了。” “好吧。”他指了指走廊,“我现在去吃早饭,你们……”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两个人,好在北舵手下的精英在各方面都训练有素,并不让他为难:“您不用管我们,就当我们不存在。” 穆岛暗自腹诽道,这么两个大块头,他就是想忽视都难。 他并没有确切的游玩计划,与其说是出来旅行,倒不如说是出来散心,走到哪儿算哪儿。三人乘坐电梯下到一楼,穆岛翻看着手机上查到的旅游攻略,一抬头,心脏猛地一坠。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跑,但还没等他转过身,那人便在远处朝他挥了挥手,语气中充满欣喜:“穆哥,这么巧?”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 穆岛暗骂一声,装作没看见,正想喊那两个手下挡一挡他,一回头,两人竟然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您就当我们不存在”,原来是这个意思。 穆岛尴尬地愣在原地,眼看那人越走越近,硬着头皮打了招呼:“小叔,您怎么在这儿?” 甄鑫弦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这套日常装扮,眼底满是笑意:“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罢了,只是没想到会碰见你。” 傻子才会相信这套说辞。穆岛推了下眼镜,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祝您玩儿得开心,我先走了。” 他刚迈出一步就被抓住了胳膊,穆岛下意识地想甩开,但和前两次见面一样没有成功。 “穆哥,我是一个人来的。”甄鑫弦微笑着扶上他的肩,“既然这么有缘,不如我们做个伴吧?” “你先放手。”穆岛压着怒气,低声呵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甄鑫弦听话地松开了手,穆岛退后一步,拍了拍被他扯皱的衣服。 “你跟踪我干什么?”每次一对上这人,穆岛就有些绷不住,“全中国这么大,你去哪儿不行?” “冤枉,真是凑巧。” 穆岛冷笑道:“别装了,我今年是三十岁不是三岁。” “好吧。”眼见藏不住,甄鑫弦耸了耸肩,“我来陪你过节。” 穆岛满脸疑惑,他便接着说道:“七一建党节快乐!” 穆岛差点没一口气把自己憋死,他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嘴里那句“神经病”骂了出来。甄鑫弦挑着眉,一脸新奇:“穆哥,你竟然会骂人哎。” 他凑近了些,垂眼盯着穆岛的唇:“你生气的话就多骂我几句,别憋坏了。” 穆岛又往后躲了躲,无论是这人比他超出半个头的身高,还是他身上隐隐散发的强大气压,都令他感觉不适。这狼窝里长大的亲叔侄还真是相似,强势、危险,目光灼灼,洞隐烛微,明晃晃的笑容底下暗藏着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刀。 “小叔,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穆岛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小孩子,失陪了。” 他绕至左侧想要离开,却又被挡住了去路。 “那换我来照顾你吧。”甄鑫弦将自己的遮阳帽取下,轻轻扣在对方头顶,笑着问道,“穆哥,早饭想吃什么?” 穆总有一个羞于向他人言说的喜好——爱吃甜食。不知甄鑫弦这厮是误打误撞,还是将他查了个底朝天,恰巧在早餐店给他点了一桌子甜口的菜肴。玫瑰凉糕、炸乳扇、什锦水果冰稀饭,再加上千层派似的破酥包子,旁人或许会腻得下不去口,但在穆岛这里却是每一道都点在了心尖儿上。 冰冰凉凉的糯米白粥,配上现切的时鲜水果和蜜豆,再浇上一大勺玫瑰味炼乳,夏天的美好全都盛在这小小的四方瓷碗中。甄鑫弦尝了几口,甜得舌根儿泛酸,若不是穆岛喜欢,他断不会在早午饭时硬着头皮吃这种食物。 比起眼前的餐点,他更想知道对面那人红彤彤的唇是不是和这糖浆一样甜。 心里想得次数多了,这眼神就一不小心没收住。 “看我干什么?” 穆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甄鑫弦放下勺子,一本正经地回道:“你好看。” 穆岛被酥脆的包子皮呛了一下,挡着嘴止不住咳嗽,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直接订票回安城。他差一点就下了决心,转念一想,对方步步紧逼,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凭什么自己要一退再退,为他不断拉低底线。 就算回到安城,这人也会想方设法地在他身边晃悠,让他不得安宁。 “哦,你更好看。”穆岛擦了擦嘴,不带一点儿感情地奉承着,“建议拿面镜子多看看自己。” 甄鑫弦愣了愣,那隐秘的笑意攀上嘴角后再没下来:“不需要,你的眼睛就是镜子。”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调情,穆岛一瞬间就红了脸,快速地把搁在桌上的眼镜带好,起身就走:“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等等我穆哥。”甄鑫弦慌慌张张地结完账,出门看见那个揣着兜闷头往前走的背影,急忙追了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侧头看着穆岛的脸,问道:“怎么生气了?” 穆岛没回话,权当他不存在。他没有方向地左拐右拐,想把人甩开,但甄鑫弦就这么在他身旁跟着,不问他去哪儿,也不嫌烦。穿越了两三条小巷后,穆岛率先一步破了防。 “甄鑫弦!”他突然停住脚步看向那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咬着牙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甄鑫弦回望着他,答非所问:“穆哥,每一次你叫我名字,我都很想录下来存进手机里。” 穆岛快被逼疯了,恨不得一拳锤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 “你他妈能不能别再恶心我了!”他狠狠踹了一脚面前的石瓦墙,“让我一个人呆着行吗!” “抱歉,我不说了。”甄鑫弦抿了下唇,正色道,“穆哥,对不起。” 穆岛满腔怒火无处可撒,脚步飞快地回了酒店,在甄鑫弦面前将门“啪”地一声摔上,拿出手机给那两个保镖打了电话。 “能不能把我门口这人弄走?” 那二人站在门外与甄鑫弦大眼瞪小眼,有些为难:“穆总,这恐怕有点难。”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他们多的是办法逼人离开,根本不用二当家亲自开口。可这偏偏是个惹不起的主,别说弄走了,就是碰掉小少爷一根头发,闹不好自己就得掉了脑袋。 甄鑫弦冷眼看着他们,说道:“该干嘛干嘛去吧,别费劲了。” “可是……” “人还能在我眼前出事不成?”他有些不耐烦,“暗镖躲在暗处就行了,堵门口像什么样子,章世远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但却不无道理。两人朝他微微鞠了一躬,掏出门卡刷了下正对面的门,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甄鑫弦敲了敲穆岛的房门,里面无人回应,他便在门口站着等,中途也没有再去讨人嫌。这一站就是大半天,直到太阳向西偏移触及山尖,他才终于等到那心头的白月光。 穆岛推开门后愣了半晌,甄鑫弦朝他伸出手,笑了笑:“穆哥,扶我一把,腿麻了。” 穆岛有些难以置信:“你——在这儿站了一天?” “嗯。”甄鑫弦点点头,“苦肉计,你还生气吗?” 穆岛在房间窝了七八个小时,查景点攻略的中途还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一肚子气早就消了。他有些无奈,中间夹杂着些许难为情。 “我是真不懂……” 话说一半就停住了,他害怕再听到那个回答——因为我喜欢你。 “穆哥,肚子饿不饿?”甄鑫弦被他晾在原地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俯身揉了揉膝盖,“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了……”穆岛刚想回绝,看见他那期待的眼神却没狠下心,“算了,我请你吧。” “好。”甄鑫弦淡淡地笑着,问道:“晚饭后可以陪我去坐渡轮吗?听说覃港的夜景特别美。” 穆岛摸了下鼻尖:“随你吧。” 天空有些阴沉,厚厚的云层如棉被一般将繁星掩盖,遮住了半轮月光。水面平如澄镜,激情的水花在船头翻滚,如浪般的渴望化作白沫,又悄无声息地溶于挣扎之中。 两人倚靠在甲板的栏杆上,随着船身起起伏伏,远处是绚烂夺目的万家灯火,近处是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言。 同一片景映在眼底,一人期盼着两心相许,一人渴念着寡情薄意。甄鑫弦偷偷看向目视前方发呆的穆岛,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背德的爱意自生根之时就将他分成两半,一半呵斥他放下,一半规劝他拿起。他放了近三千个日夜,一轮日月交替是一颗钉,重重地嵌在血肉里,将脉搏与心跳封死在呼吸之间。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找回自我,继续做他人眼中那个不可一世、既骄傲又冷漠的甄家少爷。他去往各地游历,见过春雨断桥、孟夏流莺,见过银烛秋光、清孤寒舟,回身之后才惊觉,烟水茫茫,乱红如雨,他竟一直在找八年前的惊鸿掠影。 生锈的铁钉一颗颗崩起,裸露的空洞却无法自行愈合。他终于决定不再回避,不再逃跑,他选择在出击的同时进行等待,一直等到再也等不起的那天。 甄鑫弦将外套披在穆岛身上,那人并没有拒绝,侧头道了声谢,而后又望向远处,眼中是道不尽的忧郁。 “甄鑫弦,”一道清朗的嗓音隔断了周遭游客的嘈杂声响,“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是我?” 他在迷茫地寻求答案,甄鑫弦认真思考了几分钟,回道:“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却只有一个你。” 那回答轻不可闻,几乎要被夜风吹散。穆岛扭头看向他,想说的话都融成了一声叹息。 “穆哥,跟我合张照吧。” 没等人答应,甄鑫弦就掏出手机拦下一位游客,礼貌地问道:“不好意思,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阿姨痛快地答应了,举起手机指挥着,让他们靠近点,再靠近点。两个肩头相触的一瞬间,一人绷紧了身子,一人屏住了呼吸,“咔嚓”一声快门声响将时空定格,模糊的背景与略带残影的面容中,唯有那不可言说的爱清晰可辨。 甄鑫弦连声道谢,将手机拿回,当着穆岛的面把照片设置成屏保。穆岛贯会装聋作哑,此时却没忍住,调侃了一句:“别了吧,黑乎乎一团,折腾什么。” “我看得清。”甄鑫弦摸了下屏幕上穆岛的脸,抿了抿唇,“穆哥,这是我们第一张合照。” “所以呢?” 甄鑫弦笑着看向他,发梢被微风卷起,一如飘扬的情愫。 “所以,我会用一辈子。” “这样每次打开手机,就能看到你。” 隐隐约约的,那双眼中闪着光,穆岛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泪。他已经无法进行思考,无法做出反应,喉头上下滚动着,将所有的话封在口中。 厚重的稠云逐渐消散,清澈的月光投射出两个交叉重叠的身影。如果希望有颜色,那便是一半灿烂炳焕,一半黯淡无光;如果挣扎有声音,那便是一半说着明日再见,一半说着你好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