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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两不相欠

    路北骁又做梦了。

    那个无比熟悉的梦。

    煤窑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唯有头顶的照明灯散发着浑浊的暖光。

    他浑身是汗,累得半死却还要挤在罐笼里,听着那个Alpha对监工的咒骂。

    “狗娘养的杂种,操他妈的天天找老子茬。”

    “妈的等会上去了老子当他的面干那个鸭,看他还抢不抢!!”

    他觉得这些人真是闲,也觉得Alpha暴怒时的信息素格外难闻恶心。

    身后的工人又开始打趣他为什么不去搞那个男妓,他漫不经心得编造自己有老婆搪塞,心里想的却是他又不是随便就发情的狗。他要相互倾慕的爱情,也要彼此选择的忠诚,他想找一个Omega,被标记后会绝对忠诚的Omega。

    梦里的一切都特别真实,快要升到出口的罐笼,空气里满是灰尘的窑洞,身后队友粗鄙的叫骂,所有都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一样—包括第一眼看见那个人时心动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移不开眼睛了,又感觉自己的脸在烧。

    肮脏嘈杂的工地,遍地都是沙尘和灰烬,而那个人却干净得像是冬天里落在指尖的雪花。那双眼睛当真是漂亮极了,漆黑浓密的睫毛,清澈潋滟的眼眸。抬眼望过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是湖面上泛起涟漪的波纹。

    然而对方却在下一秒被人用锁链粗暴得拖着走,他看着对方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不由自主得握紧了拳头。

    我都要救他出来,不管怎么样。

    他清楚得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比十八年以来任何时刻的想法都坚定。

    场景忽然闪回,他的心脏跳得飞快,身后是火光滔天混乱不堪的煤窑场,怀里是昏迷不醒的Omega。

    他终于找到了那辆货车,把怀里的人安全得抱上副驾驶。

    他偷偷吻了吻Omega白皙的手背,心里是快要爆炸的欣喜,就像是小时候偷偷摘下最漂亮的白月季却没有被发现一样,他拥有了独占的快乐。

    然而再抬眼,却发现眼前Omega已经清醒。对方捂着忽然变大的小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熟悉的不可置信和痛彻心扉。

    “你不是说她是野种吗?”

    场景忽然扭曲崩坏,他又回到了拥挤狭窄的罐笼里,头顶的出口站在一身军装的Omega,对方像是看死人似的静静看着他,随后毫不留情得向罐笼扔下了手里的火把。

    路北骁猛然惊醒,满身大汗。他看着眼前昏暗漆黑的医疗室,扶着自己的额头不断深呼吸。

    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身下的木质长椅不断发出老旧的吱呀声。路北骁轻手轻脚得下床,摸着黑给自己倒了杯水。他自从被罚到这里做义工后,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十八岁那年第一次遇见顾景言的场景。

    就像是情景再现般无比的真实和清晰,然而每次梦的结局都是他被顾景言放火烧死。

    路北骁在黑暗里叹了口气,他提着巡视用的小夜灯,缓缓推开每间病房的门,尽职尽责得为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换衣服换药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里是军营医院的疗养院,所有犯错哨兵宁愿被打也不愿意来的地方。原因无他,这里不仅环境特别恶劣,墙上都是脏兮兮的污渍,设施条件又旧又差,而且病人都脾气极差,轻则言语叫骂,重则上手打人。

    如果做的不好,或者得罪了病人,不仅不能将功补过反而会罪加一等。更何况哨兵们向来心高气傲,宁愿做苦力也不愿意伺候人,谁被罚到这里做义工基本上都待不了两天就要走。

    然而路北骁却不一样,他自愿请罚到这里,继对顾景言深夜喊话和食堂闹事后再次震惊了整个军营。

    有人说是顾景言蓄意报复,有人说是路北骁装模作样扮可怜,还有人说其实是路北骁被顾景言打了个半死在这自生自灭。

    路北骁彻底出名了,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得等着他会闹出什么新事端,却没想到路北骁安安静静得在医疗院做了七天的护工,甚至还得到了向来毒舌刻薄的医疗主任的赞赏并且说他很有做医疗兵的天赋。

    然而路北骁并不搭理外界的风言风语,也没有去找顾景言,他自罚来这里就是想一个人静静,顺便能每天有时间去看看顾小花。

    军营给了路北骁出入顾景言住宿去看望女儿的权利,他每天早上依旧要接受顾天明安排的特训,在此之后他可以去陪顾小花一个半小时。

    之所以最多只有一个半小时是因为:非要和他一起来的裴度最多只能支撑这么久不对难缠的病人发火。

    裴度被顾景言揍怕了,一边说和路北骁在一起准没好事,一边跟着路北骁来这里避风头。

    路北骁醒的不算早,天已经开始亮了。他熟练得开始整理换药需要用的棉签、药水、绷带,整整齐齐得摆在一边,随后开始配药调剂准备今天要用的材料,认真仔细的模样根本不像每天只能睡几个小时累得半死的倒霉鬼。

    裴度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迷迷糊糊得从椅子上起来,眯着眼睛看着路北骁说:“奶奶的,你也别回白狼队了,留在这当小护工吧,一个个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他看着路北骁面无表情的侧脸,忍不住说:“你……他妈的算了……”

    在病人和主任眼里路北骁温柔体贴对病人仔细负责,简直就是来受罚的哨兵里最根正苗红的好孩子。然而全程围观路北骁怎么和顾景言撕破脸皮的裴度知道,路北骁简直平静得有些奇怪。

    裴度最后一次看见路北骁有情绪起伏还是因为那天,顾景言走后他多嘴问了一句:“孩子真不是你的?”

    路北骁一脚踹得他差点直接升天,满脸凶煞的样子像是随时要把裴度活剥了:“我老婆还能生出来别人的孩子?!”

    按理说谁身上发生这种狗血事情都淡定不下来,然而路北骁不一样,他又恢复到以前那样温和平静的老好人状态,既不关心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去,也不关心要怎么处理和顾景言的事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裴度不由自主得感慨:全军营最悲催的Alpha估计就是路北骁了。

    这时,路北骁忽然问:“东西你做好了吗?”

    裴度漫不经心得说:“还没有。”

    路北骁认真摆放着药瓶,头也不抬得说:“我知道编这种东西很费事,但我今天去见小花之前就要,否则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

    裴度满脸震惊:“不是??你他妈要脸吗?”

    路北骁抬眼看向他:“我没那么缺德,不会说你妈的事,但是你第一次去嫖娼结果被骗钱的事情就不一定了。小花念叨好几天了,麻烦你了,手艺人。”

    裴度又骂了两声,从床底掏出一篮子五颜六色的竹条,一边手指飞快得编一边低声抱怨:“爷十八岁进军营以后就没再干过这个,她是怎么想得出要骑大飞猪的?小女孩喜欢什么大飞猪?要是哪个哨兵真有会飞的精神体,咱们南区还需要北区的作战飞机?”

    “她喜欢什么我就给什么。”路北骁看着裴度的手工说,“你把翅膀编好看点。”

    “行行行,整个栩栩如生有翅膀的大飞猪。”

    裴度那张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做这种小玩意的,更像是一拳拍烂玩具把小孩子惹哭的痞子,然而即使外表很不符合,裴度却把手里的编织品做得格外精巧又漂亮。

    “爷这手艺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强。”裴度说完瞥了两眼路北骁,挑了挑眉说,“话说,你知道顾景言踹坏了科研所大门的事吗?他好像不打算给你女儿找个后爹。”

    路北骁面色平静:“知道,他什么事干不出来,眼高于顶谁也不服。我们刚来这里他不就踹了,还说自己不是配种的猪。”

    “边天程逃过一劫,啧,真不知道你是倒霉还是不幸。一开始我还想你他妈背景竟然比我想象的还牛批。”裴度打量着手里编好的玩具说,“现在感觉咱两真是各有各的可怜。不过他长成那样,你睡了也不吃亏。”

    路北骁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得说:“他今天晚上找我见面,你记得给李叔换药,顺便照顾王姨睡觉。”

    裴度不耐烦得皱起眉头说:“草,你他妈早点回来,老子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俩。”他顿了顿坐了起来说:“你说顾景言找你?顾天明和边天程天天来这里一唱一和的帮顾景言卖惨说得你心疼了?”

    路北骁皱眉看向裴度说:“他下不下水牢受不受罚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想被信息素束缚,不想因为这个被人拿捏……”

    路北骁深吸一口气,想到顾天明的话自嘲般得笑了笑说:“所以就当众让我下不来台……他顾景言这么高贵,哪里轮得到我心疼?我又不是上辈子欠他的。”

    他越说越愤愤不平,转身推开门走到屋内去冷风,本来以为过了这么多天已经能够放下了,然而事实证明并没有,无论他能做到对病人怎样的心平气和都没办法用这样的心态去对待顾景言。

    很多次,路北骁想起自己不过脑子的话和顾景言当时的表情就感觉心痛得无法呼吸,但一想到自己受过的屈辱和对方的冷漠绝情,他就咽不下来这口气。

    在路北骁以前的认知里,Omega是要哄的是要照顾的,毕竟他们总是像漂亮的瓷器一样柔弱又易碎,总是处于弱势地位。但是顾景言太不一样了,冷漠孤傲又强势霸道,偏偏……

    路北骁想到这就想抽自己巴掌,偏偏自己还就是没出息得心里放不下这样疯子。他想起照顾退伍老兵李叔时,对方说顾景言刚入军营就把军营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简直就是红颜祸水。

    军营想要挑了个Alpha去和顾景言配对,省得Alpha天天因为顾景言闹事,结果那个Alpha被顾景言搞得到现在还恐婚恐育,要不是顾将军惜才力保,顾景言早就滚出军营了。

    这么多年顾景言像个禁欲的菩萨似的靠抑制剂生活,又像是凶狠的狮子咆哮着赶走所有侵犯他领地的人。

    路北骁看着手里要送给顾小花的“大飞猪”,想起顾小花笑着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得喊爸爸,无奈得轻声说了句:“算了。”

    既然顾景言要见面,那去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和顾景言互相扯平,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