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离析（一）

    地动山摇，两人均站立不稳，洞穴好似要被颠倒般，向深潭的那边骤然倾斜下去。杨乘猝不及防地被甩飞出去，希然纵身飞跃抓住了他的手。

    深潭已变成了一个无水的深坑，坑底布满了刀锥利器，若跌落下去必死无疑。希然跪倒在边缘，一手将碧游插入地面作为支点，一手竭尽全力地拉住杨乘。小姝也努力地卷起身体，拖住希然的腿，不让他向下滑去。

    深坑的四壁上满是苔藓，滑腻不堪，让杨乘找不到任何支点。他见希然额头上已满是汗水，手也越来越使不上劲，干脆用腾空的一只手弃了剑鞘，将剑插入石壁，借力纵身，终于爬了上去。

    冷汗已经浸透了希然的衣衫，他手捧腹部，眼前发黑，全身发颤，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小腹如同被撕裂，又如同被尖利的刀反复割搅，让希然忍不住痛呼出声，血色很快就透过衣衫洇了出来。

    “你……你怎么了？”杨乘想扶起他，看到他外袍的下摆已殷红一片，才明白他是动了胎气。

    杨乘一把将他抱起，想找个平坦些的地方。可是环顾四周，不再移动的岩壁将空间挤压得几乎无处可走，脚下全是细沙石砾。滚烫的岩壁散发的热浪，混合着潭底腐烂发霉的味道让人窒息，刚才安置好的遗体也已不知去向。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茫然无措。

    然而根本没有给他时间茫然，洞穴的顶部开始了坍塌。大块的巨石砸落下来，杨乘抱着希然冲向岩壁卡出的小角落里躲避。他放下希然，挥舞着长剑击碎大块的落石，几乎是在用身体抵挡不断落下的石块。他的肩膀被狠狠地砸伤了，挥剑的手也完全抬不起来，巨石再次砸向两人，小姝展开翼翮护住他们，却被巨石砸中身体，直直地掉落在地上。

    希然已疼得完全说不出话，看见小姝被砸落，更是心痛不已。所幸，巨石被稍稍改变了掉落的方向，卡在了岩壁上，暂时为他们挡住了其它落石。

    小姝收起翼翮，艰难地挪动身体，爬到了希然身边，在他的腹部轻蹭，像是要抚慰不安的胎儿一般。希然伸手抚摸着小姝的身体，因为痛苦而紧拧的眉毛，稍稍舒展了些，胸口却因不住地喘息，还无法平复，煞白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的痕迹。

    惊魂未定的杨乘看着虚弱的希然，好半天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因为你是彦殊……信任的人……”希然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杨乘托着伤臂，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伴着一声巨响，洞顶完全塌陷了，沙砾石块全部倾斜而下。卡住的巨石在不断地颤动，眼看就要再次向两人砸落，一道白光闪过，穹冥彻底击碎了巨石。万悬疾扑过来，把希然护在身下。在沙砾碎石将两人掩埋之前，希然轻轻地说了一句：“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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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终于平静了下来，蜷缩在角落里的杨乘，推开了身上的碎石尘土，只看见灰尘在光线下漫天飞舞。他拖着伤臂拨开压在万悬身上的石块，高声唤道：“师弟！师弟！”

    万悬慢慢清醒过来，艰难地推开覆盖在身上的沙石，他的脸、手和背满是被碎石砸伤的血痕。

    “彦殊……”希然无力地眨了眨眼睛。他身上片片猩红血迹，如穿心的乱箭般，让万悬心疼得无以复加，“是我回来晚了……希然……是我回来晚了……”

    一阵阵钝痛再次狠狠地撞击着希然的身体，他痛苦地蜷起了身子，将满是汗水的额头抵在万悬的胸膛，“彦殊……彦殊……好疼……”

    躁动的孩儿正在腹中横冲直撞，希然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撞碎了，大团大团的红色在他身下迅速地蔓延着，“好痛……”

    鲜血浸透的衣衫撕裂了万悬的视觉，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灼烫的温度焚烧着他，“希然……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好受一些……”

    “这边！快把他抱到这边来！”杨乘高喊道。原来之前的深坑已被落下的沙石填平，杨乘找了块稍微平坦的地方，脱了外袍铺在地上。

    万悬将疼得几欲昏厥的希然抱了过去。汗湿的银发胡乱地贴在希然的脸上，他紧攥着万悬的双肩，骨节发白，手不停地颤抖，手心里满是汗水。剧烈的疼痛让他张开的双腿不停地哆嗦着，“瑾儿……瑾儿……怕是留不住了……”

    “还有我……希然……你还有我……”万悬任他紧紧抓住自己，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肩头。

    胎儿在不停地挣动，鲜血在不断地涌出，疼痛如剜肉蚀骨，如撕扯灵魂，希然却为了能多保存一点点体力，而不敢惊叫出声，只是压抑地喘息着。小姝贴在他的腹部轻轻摩挲，如同想要帮他推动腹中的胎儿慢慢下坠。

    万悬不停地为他拭去额上涔涔冷汗，为他擦去腿间粘稠的液体，轻抚着他的肚腹，只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痛苦。

    滚烫的泪水沿着脸颊洇入希然的鬓发，身体的痛感远不及他此时的心痛。他知道，一旦这个早产的孩儿离开了他的身体，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虚脱至极的他，几乎是拼着最后的气力，才让那浑身是血、只比手掌稍大的孩儿，落在万悬的手中。

    “为什么……为什么……瑾儿不哭呢？”希然如同在迷乱中呢语。

    万悬竭力克制着手上的战栗，将根本没有呼吸的孩儿轻轻擦拭干净，包裹起来。

    杨乘从废墟里翻找回了行囊，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能做些什么。

    “让我……让我……看看……瑾儿……”希然强撑着想坐起来。

    万悬却摇摇头，颤声道：“不要看了……瑾儿睡着了……不要看了……”

    “让我……看看……”希然勉力地支撑着自己，杨乘只好扶起他。

    看着那个全身青紫、皮肤皱缩在一起的小小的孩儿，希然整个人像跌入了炼狱，虚弱得摇摇欲倒。如同浑身的血肉被掏空，如同生命力被全部抽干，如同瞬间被剥夺了五感，希然空洞的双眼里已流不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