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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57)

    第四百五十七章南山含愤惩娇蛮淑贞念恩荐优伶

    第四百五十七章南山含愤惩娇蛮淑贞念恩荐优伶

    背心一痛,郭彩云惊得魂飞魄散,只忖必死,前方却骤然生出一股大力,扯着她身不由主向前飞出。

    郭彩云本就在运气提纵,这股力道牵引之下,轻盈娇躯便如风中落叶般轻飘飘飞了出去,人尚在半空,另有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疾射而来,将她一把抄在怀中,在空中轻轻一旋,翩然落地。

    刘青鸾剑至半途,陡觉肩井穴上一麻,一条手臂登时酸软,莫说刺出,连握剑也提不起丝毫力道,‘当’的一声,宝剑坠地。

    捂着香肩,刘青鸾惊愕地看向场中来人,随即暴怒娇喝道:“姓丁的,你竟敢暗算于我?!”

    丁寿寒着脸一声不答,只是将怀中郭彩云轻轻放下,见她背后衣衫血迹殷然,不由怒火中烧,冷冷道:“若是丁某出手,你此刻还能站着!”

    “不是你还能有谁,做了又不敢认,无耻!”刘青鸾不为丁寿言语所吓,她本就对丁寿好感缺缺,此刻认定了是他趁人不备,偷施暗算。

    “是白某所为。”白少川缓步而入,凝眸刘青鸾,剑眉轻攒,“二小姐,你新伤初愈,不在府中静养,来此何干?”

    “白……白公子!”刘青鸾心中设想是替刘瑾报仇,为白少川除了这个勾引人的狐狸精,尽管动手之际为自己找足了理由,但当正主出现,她心中又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慌乱,那些义正辞严半句也说不出口。

    “白大哥……”见白少川返家,郭彩云忍不住轻声呼唤,扯了背后伤口,不由蛾眉紧蹙。

    “莫要乱动!”丁寿急于探查她背后伤势,也不顾刘青鸾在前碍眼,直接双手用力,裂帛声中,将郭彩云后背衣衫撕开两片,露出大片光洁玉背。

    郭彩云惊呼出声,想要闪身急避,却被丁寿抬手摁住,“你身上哪里我没见过,害羞个什么!”

    丁寿说得理直气壮,当日温泉里三姐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确是被他看了个通透,可此时当着白少川的面,郭彩云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红布,又羞又窘,恨不能有个地缝钻下。

    “呸,不要脸!”郭彩云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白大哥’,已引得刘青鸾心头泛酸,又见她裸着后背让丁寿验看,更生鄙夷,果然青楼女子,不识廉耻。

    “你——”郭彩云也不知这女子缘何这般与她作难,甚到痛下杀手的地步,只看白少川对她言语客气,估计来头不小,不想与他惹来麻烦,满腔愁苦只好吞进肚中。

    背后伤处一阵清凉,痛意消减许多,随即身上一暖,一件外袍披在肩头,郭彩云回首,只见丁寿笑意温煦,冲她轻轻点头。

    “如何?”白少川觑向丁寿。

    “无妨,这一剑入肉不深,伤势并无大碍。”丁寿敷药后庆幸之余又有几分后怕,幸亏白少川寻他来时未曾耽搁,若非他二人恰巧赶到,及时出手,郭彩云怕就要香消玉殒了。

    白少川也吁出一口浊气,凝睇刘青鸾犹自倔强的脸庞,喟然一叹,折扇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刘青鸾右臂酸麻之感立消,又急忙转了转胳膊,并无不适,立即喜道:“多谢白公子。”

    小娘皮怕是忘了是谁发的暗器吧,丁寿一声冷哼,冷言冷语道:“白老三,你什么时候又和这丫头纠缠不清了?”

    “谁纠缠不清了?你……你莫要血口喷人!”刘青鸾柳眉竖起,厉声娇叱。

    “哟,说两句便听不得了,适才你可是用剑杀我老婆呢!”丁寿吊着眼睛,阴阳怪气道。

    “谁让她……什么?她是你老婆!”刘青鸾讶然。

    “别胡说!”郭彩云羞赧万分,急忙否认,眼神不安地瞟向白少川。

    白少川早已习惯丁二秉性,并不在意,只是凝视刘青鸾,拱手道:“不知郭姑娘何处得罪二小姐,还请示下。”

    “郭姑娘?她不是那个玉堂春么?!”刘青鸾惊愕万分。

    “妾身周玉洁,也是玉堂春,但不知姑娘因何要将妾身置于死地?”周玉洁旁观许久,已明了这莽撞姑娘是寻错了人,害得郭彩云受此无妄之灾,便是明知凶险,她也无法置身事外,当即上前敛衽一礼。

    “你……你才是玉堂春?”这还怎么比啊!看着眼前如花玉容,又瞅了瞅一旁俊逸潇洒的白少川,刘青鸾油然升出一种无力感,心底莫名觉得万分委屈。

    紧抿着樱唇,刘青鸾一字一顿道:“是你毒害我二叔?”

    周玉洁一怔,白少川轻声解释道:“刘二小姐的叔父便是刘公公。”

    周玉洁‘哦’了一声,颔首道:“不错,此事确是妾身冒昧行事,难辞其咎,姑娘若要为长辈讨个公道,妾身甘心领受。”

    “小丫头,我这义女那日一时误会莽撞,寻错了仇家,刘公公早已冰释,你这做晚辈的还狗拿耗子,计较个甚!”丁寿挽着郭彩云缓步上前。

    没理会话里讥嘲之意,刘青鸾圆睁杏目,不敢置信道:“她……她是你义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

    “没错,血浓于水的干女儿!”二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手揽住郭彩云香肩,“这是贱内。”

    郭彩云不安地扭了下肩膀,非但没有把他甩开,这厮的另一只手反自然而然地搭到了白少川肩头。

    “所以……我们一家四口在这里

    其乐融融,共享天伦,某个不相干的外人可否自行离开?”丁寿歪头挑衅。

    周玉洁玉颊微红,郭彩云似已认命,低着头不敢看人,白少川目不转睛,拢扇回手一敲,丁寿那只不规矩的怪手如被蝎蛰般从他肩上缩了回去,二爷面不改色,仍旧笑嘻嘻地望着刘青鸾,“听懂了么?”

    瞪着眼前四人,刘青鸾怒火越烧越旺,猛地一瞥周玉洁,恨意难捺,俯身拾起宝剑,咬牙道:“贱人受死!”剑光耀眼,直刺周玉洁。

    光芒一闪即逝,刘青鸾眼前一花,顿时两手空空,她惊愕地望着犹如鬼魅突现眼前的丁寿,怔怔不语。

    “让你走你不走,不给你个教训怕是长不了记性。”丁寿手腕一振,当的一声,手中那柄夺自刘青鸾的长剑瞬间断为两截。

    “你……你要做什么?”刘青鸾不想丁寿武功如此了得,见他目露凶光,不由大骇,强自硬气道:“我是为二叔报仇,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替刘公公教训你!”丁寿将断剑丢在地上,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这一掌去势甚快,刘青鸾还未看清,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脑中嗡嗡轰鸣,脸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

    “你……你敢打我?!”刘青鸾错愕半晌,惊怒交集地怒叱道。

    “显而易见,”丁寿甩了甩手,“可要再证明一次?”

    “二小姐……”白少川颦眉,欲待劝解。

    刘青鸾一声尖叫,捂着脸飞奔了出去,出院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她回身狠狠踹了门槛两脚,恨恨顾睇院中,扭身一去不回。

    “义……义父,女儿无知闯下大祸,罪有应得,以命相抵本就……”周玉洁春山微蹙,云恨雨愁。

    “闭嘴,”丁寿粗鲁打断,“你娘等着你平安回去,偏是为她,你也该爱惜自己。”

    周玉洁立即缄口不言,她已险些累死母亲,难道真让娘亲为她肝肠寸断不成。

    “可那毕竟是刘公公的侄女啊!何必招惹?”郭彩云小声嗫喏,她自知晓白少川为谁做事,如今刘瑾权倾天下,晚辈亲眷受辱岂肯罢休。

    “她刺了你一剑,我只赏了她一耳光,她已占了便宜,”丁寿看着郭彩云,肃然道:“我答应你两个姐姐,好好看顾你,自不会食言。”

    郭彩云心头一暖,此人虽荒唐轻浮,心底却也不坏,可惜……偷偷觑了白少川一眼,晕满双颊。

    “你背上有伤,上药不便,可要与我回府静养?”丁寿问道。

    郭彩云粉颈低垂,一言不发,自己上药不便,不是还有白大哥么,反正人家身子也不是没被他看过……

    看三燕子只是低头不说话,俏脸上泛漾着一层甜蜜红晕,丁寿哀叹:看脸的世界,心地善良终究抵不过盛世美颜啊!

    “梅家的雪莲生肌散,自己收好吧。”丁寿将伤药交于郭彩云,请她帮着周玉洁收拾行装,二女去后,院中只剩下他与白少川两人。

    丁寿望着院外刘青鸾奔去方向,静默不语。

    身后的白少川率先开口:“丁兄,刘二小姐是刘公侄女,公公视若己出。”

    “我知道。”

    “二小姐娇蛮任性,刘公早已知晓,却并无管束之意。”

    “我知道。”

    “纵使刘公对丁兄素来信重,二小姐受辱,恐刘公也不会坐视。”

    “我知道。”

    “那你还为何……”

    丁寿突然回头,一张苦瓜脸纠成一团,再没半分面对二女时的霸气温柔,“那丫头实在太欠揍,我一时没绷住……”

    ************

    刘府后宅内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刘青鸾回到家中,家人见了她脸颊高高隆起,急忙询问原因,不想这一问捅了马蜂窝,刘青鸾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多宝格上摆放的珍玩器皿俱都成了刘二小姐迁怒之物。

    “青鸾,你的脸究竟怎么了?哎呀,快停手,别伤了自己!”刘彩凤苦劝着妹妹,以往对她言听计从的刘青鸾今日却一反常态,只顾打砸,不肯稍歇,刘彩凤身娇体柔,哪里劝得住。

    ‘哗啦’,又是一声脆响,一只宣窑青花缠枝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刘景祥捶胸顿足,心痛不已,“你个败家女子,知道这值多少钱嘛!这可都是你将来的陪嫁!”

    “谁要嫁人啦!”刘青鸾厉喝一声,一对松纹玉斗杯在二小姐娇叱声中玉屑飞溅,化为尘埃。

    刘老头心口如被刺了一刀,疼得要死,抚着胸叫道:“疯了疯了,二汉你个怂娃,还不快过去拉住她!”

    刘二汉离着远远的,捧着一个彩纹细砂蛐蛐罐贴着耳边,听里面清脆的‘咕咕’虫鸣,咧着嘴笑得正欢,对二姐的疯狂之举视若无睹,听了老爹召唤,脑袋一拨楞,“不去,二姐连大姐话都不听了,岂会听我的!再红了眼,将我的宝贝也给摔了怎生是好!”

    “你……”这个不成器的小畜生,送他进了国子监,书未见读得如何,却胡乱添了许多花费银子的癖好,女儿不像话,儿子不成才,刘景祥只觉一阵心塞,指着儿子骂道:“你与我滚出去!”

    “滚就滚!”刘二汉也生了脾气,二姐作妖,你骂我作甚!将蛐蛐罐往怀里一揣,甩着袖子大步向外走去。

    才到门口,一个人影恰巧转出,险些与刘二汉撞个满怀,刘二汉大恼,破口骂道:“你眼瞎……二叔!”

    看清来人,刘二汉吓得好似鹌鹑,缩着脖子退到一边,刘景祥见了救星,迎上前急声道:“二弟,你来得正好,快让二丫头停下来,家业都快被她砸没了!”

    刘瑾淡然一笑,“大哥别慌,几个瓶瓶罐罐,兄弟我还赔得起,既然青鸾想砸,便让她砸个尽兴。”

    随着刘瑾命令,一排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盘上盛放着各色官窑名瓷,珍宝玉器,一件件流光溢彩,宝孕光含,连刘景祥这外行也可看出,这些物事比之刘青鸾适才所砸的名贵百倍。

    婢女们团团围在刘青鸾四周,齐齐跪倒,托盘高举,“请二小姐随意。”

    盘中之物随手可取,刘青鸾反倒一时手足无措,怔怔看着刘瑾不知如何是好。

    “砸吧,这些砸完了再让人送更多的来,定要让我刘家女儿开心尽兴。”刘瑾抬抬手,示意刘青鸾。

    刘青鸾贝齿啮着下唇,抬手便取了一件羊脂玉瓶高高举起,刘景祥‘嗷’地一嗓子,“二丫头,你若敢砸,老汉我撞死在你面前!”

    刘景祥嗓子都喊破了,可见是动了真格,刘青鸾高举玉瓶,砸也不是,放也不是,眼泪不争气地从面颊滚落。

    刘彩凤轻叹了一声,上前将妹妹高举的双手拉下,玉瓶放回托盘,揽住妹妹,柔声道:“青鸾,你有什么委屈,说与姐姐听。”

    “姐——”刘青鸾伏在姐姐肩头,失声痛哭。

    刘瑾摆手命下人退出,冷声道:“既然不愿砸了,便说清楚究竟怎生回事。”

    “还有什么可说的,姐姐被人欺负了呗!”刘二汉笼着袖子,不阴不阳道。

    “要你多嘴!”刘青鸾回身怒叱。

    就知道冲我来,冤有头债有主,有能耐找打你的人去啊!刘二汉撇了撇嘴,碍于往日淫威,憋在心里没敢还口。

    “哦?”刘瑾皱眉,凝目看清刘青鸾侧脸上的五个清晰指印,厉喝道:“哪个干的?”

    刘青鸾抽泣一声,恨恨道:“丁寿。”

    “寿哥儿?”刘瑾有些不信,“他为何打你?”

    哎呦,真是冤家路窄啊,刘二汉耳朵一下支棱起来。

    “袒护他的女人们呗。”刘青鸾哽咽道。

    “青鸾,不要诋毁丁大人清誉。”刘彩凤嗔怪了妹妹一句,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愁闷。

    “谁诋毁他啦?我去白……白公子家中,找那个想害二叔的贱人报仇,那丁寿横加阻拦,还打了我一耳光……”刘青鸾将满腹委屈都吐了出来。

    刘瑾听后嘿然,刘二汉立时凑了上来,“二叔,那姓丁的包庇凶手,辱打二姐,分明没将您放在眼里,断不能轻饶了他。”

    “二汉!”刘彩凤斥了兄弟一句,星眸微转,“二叔,丁大人温文儒雅,谦逊有礼,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刘景祥连连点头认同,“是啊是啊,丁大人对我们一家毕竟有救命之恩,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算了?那丁寿已然骑在我们刘家人头上了,不好好收拾一顿,下次怕就直接拉屎了!”刘二汉不依叫嚷。

    “二汉说的是,恩是恩,仇是仇,师父曾教导过我,行走江湖,一定要恩怨分明!”刘青鸾难得与弟弟意见一致。

    “二叔,这件事要三思……”

    “好啦。”刘彩凤还要劝解,遭刘瑾打断,“事情我知道了,青鸾你随我来。”

    漫步在刘府花园中,刘瑾观赏着院中景致,一言不发,刘青鸾牵着衣角,尾随而行。

    “二叔!”刘青鸾终于沉不住气。

    “想怎么处置他?”刘瑾淡淡道。

    刘青鸾摸着仍旧火辣红肿的脸颊,恨声道:“我……我要杀了他!”

    “杀了谁?”刘瑾回身。

    “丁寿啊!”刘青鸾莫名其妙。

    “你不是替我去报仇的么?那个玉堂春就不管了?”刘瑾微笑。

    “我……”刘青鸾适才的确将那女子抛到了脑后,此时想起那个绝色丽人,立即道:“对,还有那个青楼女子,也一并杀了!”

    刘瑾挑眉:“彩凤说丁寿罪不至死啊?”

    刘青鸾抿着嘴,不屑道:“姐姐是被他迷惑了,那个小贼好色无行,哪有她说得那般好!”

    “那你说的,可就一定是真的?”刘瑾凝视侄女,缓缓问道。

    “我……”刘青鸾心中一阵发虚,兀自嘴硬道:“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好,那你便告诉我,你去小川家中寻玉堂春,可真就是完完全全为给二叔寻仇?”

    “如果玉堂春不是安排在小川家中,你是否还会对她,甚或对丁寿,有如此浓烈恨意?”

    “我……”

    刘青鸾张口欲言,刘瑾摆手阻止,喟叹道:“青鸾,二叔自幼进宫,无儿无女,心中早将你们当成了亲生骨肉,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白受委屈,你今日便对二叔说句实话,只要你道声‘是’,莫说寿哥儿,就是天王老子,二叔也灭他满门,为你出气!”

    得了刘瑾保证,刘青鸾反而讷讷不言,秀颈低垂,玉手反复纠结着裙角衣带,恨不得将之扭断,良久之后,才抬眼迎着

    刘瑾目光,坦然摇头。

    刘瑾呵呵大笑,“好!不错!不愧是我刘瑾的侄女,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刘青鸾坚定道:“我恨那姓丁的小贼欲死,但自会勤练武艺,堂堂正正寻他晦气,凭真本事报仇!”

    “嗯,那小子若是死在你剑下,是他学艺不精,活该命丧!”刘瑾似乎并不为丁寿死活担忧,抚掌大笑。

    刘青鸾则为自己打气地狠狠点了点头。

    笑声忽收,刘瑾正色道:“青鸾,你可是喜欢小川?”

    不想刘瑾突然有此一问,刘青鸾一愣,随即玉面羞红,跺着脚嗔怪道:“二叔——”

    “任情率性,敢爱敢恨,有什么好害羞的,直说就是。”家中的女张飞也有这忸怩之态,刘瑾看在眼里,不觉有趣。

    二叔莫不是晓我心意,欲待成全?刘青鸾心头如小鹿撞个不停,偷瞟了刘瑾一眼,螓首微点,又急忙将头深埋胸前,耳根都已臊红。

    “难怪,小川的才貌容止,的确招女孩子喜欢。”见刘青鸾承认,刘瑾神情复杂,负手轻叹。

    刘青鸾轻‘嗯’了一声,更是认同,那丁小贼与白公子站在一处,简直云壤之别。

    “好在发现得早,趁着用情未深,断了这个念想吧。”

    “为何?!”刘青鸾不啻五雷轰顶。

    “万般皆是命,小川背负的太多,非是你终身相托之人,”刘瑾悠悠一叹,“春闱之后,二叔自会为你们姐妹觅得良人,忘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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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刘青鸾眼中盈泪,娇喝道:“我喜欢的,我自会去争,什么命不命的,我不信!!”

    刘青鸾哭喊着奔了出去,刘瑾没有阻拦,只是默默望天,忽然嗤地一笑:“咱家也不想信你,可惜啊……”

    ************

    与刘府的鸡犬不宁相比,丁府如今上和下睦,欢声一片。

    见了女儿平安归来,谭淑贞欢喜不禁,领着周玉洁向丁寿拜倒,千恩万谢,其他众女自也替义母开心,借着由头,丁寿将雪里梅两个也放了出来,当日关她本是为略施薄惩,既然始作俑者都已平安回返,再迁怒那小丫头实在有欠风度。

    周玉洁见了雪里梅心中有愧,毕竟是受了她的牵连,才害得二位妹妹有牢狱之灾,拉着手儿嘘寒问暖,赔礼请罪,雪里梅担惊受怕几日,见玉姐儿平安无事也是口念弥陀,她与周玉洁姐妹相伴多年,岂会真个见怪,姐妹两个互道平安,相拥而泣。

    莺莺燕燕的一团乱象,晃得丁寿眼晕,直让众女各自回房安歇叙旧,待屋内总算清静下来,二爷开始抱着脑袋在椅上发愁。

    “老爷有心事?”伴着轻柔软语,一杯香茗放在案边。

    丁寿不用看也知来人是谁,缓缓直起身子,“此番你母女两个有惊无险,也是造化,怎不去陪玉姐儿叙话?”

    谭淑贞侍立案旁,轻轻一叹道:“听玉姐儿言道,老爷为了救她掌掴刘公公侄女,奴婢担心我母女二人又为老爷招了祸事,心中不安。”

    谭淑贞忧心忡忡,丁寿却释然一笑,“我惹下的祸事多了,这个又算得什么,凭爷在刘公公跟前的面子,莫说赏刘家二丫头一巴掌,就是再饶上几个,刘公公也不会见怪。”

    丁寿说得轻松,谭淑贞却微微摇首,“既如此,老爷为何眉宇不畅,愁云深锁呢?”

    “看出来啦?”丁寿揉揉眉间,又狠狠搓了搓脸,大为懊恼道:“我还以为自个儿如今喜怒不形于色呢!”

    丁寿的夸张动作,纵使谭淑贞心事萦绕,仍不觉莞尔,嗔怨道:“奴婢真不晓老爷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丁寿嘿嘿一乐,将谭淑贞拉入怀中,探入衣襟把玩着她胸前玉乳道:“实话说,爷心里是有点烦心事,但与你们母女的关系却是不大。”

    谭淑贞先调整了下身姿,既方便丁寿轻薄,又不致让身躯重量过于压迫于他,才徐徐道:“老爷若是不弃,可将烦心事说出来听听,奴婢不才,不敢说出谋划策,但二人计长,或许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谭淑贞话说得谦虚,丁寿却晓得此女出身官宦,阅历丰富,对官场人情世故确有独到见解,当下也不隐瞒,开言道:“刘家那莽撞丫头理亏在先,刘公公纵然真个怪罪,大不了吃他一顿排头,事情想来便也揭过了。”

    丁寿虽也不明刘瑾为何对他一贯青眼有加,但他被老太监栽培多年,谅来老太监也不会为了刘青鸾的一巴掌真就把他废了,最多挨还就是,不过想想上次挨老太监的那一掌,二爷心底属实有些发憷。

    丁寿心中有事,手下没了分寸,扯了谭淑贞的一个奶头长长揪起,谭淑贞不禁呻吟了一声,丁寿醒觉,歉意一笑,手指轻挑慢捻,勾得她情欲渐升。

    谭淑贞喘息道:“那爷究竟为何事烦心?”

    “此番我与刘公公表象失和,王鏊老儿那一派人上蹿下跳,很是不安分,我虽贬黜了他两个门生,但这梁子已经结下,据闻今年春闱又是王老儿主考,眼见他羽翼更丰,将来怕是更要寻我的晦气。”

    “莫说今年春闱,震泽先生名动士林,吴中

    及淮左名士多出其门下,放眼当今,恐只有文章领袖缙绅的李西涯可与之分庭抗礼。”谭淑贞道。

    “李东阳那老滑头,整个一好好先生,在朝中不争不抢,偏又没人绕得过他,指望他出头,还不如日头打西边出来机会大些。”丁寿越想越气,掌中狠狠揉搓了几下。

    谭淑贞蹙眉呻吟了几声,娇喘道:“刘公公难道也不肯帮忙?”

    “说是不做离间师生的事。”丁寿没好气道。

    谭淑贞颔首,“刘公公说的是,常言‘疏不间亲’,天地君亲师关及人伦纲常,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反要给陛下留下个搬弄是非的小人之评。”

    “你这婆娘究竟替谁说话,”丁寿不喜,掌心托着乳根,五指都深陷粉腻乳肉间,郁闷万分道:“你当我不知这道理,问题是……”

    丁寿向身后望了望,小声道:“雪丫头那相好的老爹马上便要入阁了,届时万一这两个曾经的东宫讲读联手,爷怕就永无宁日了。”

    谭淑贞忍着胸前痛畅交织的快感,闭目沉思,倏睁美目道:“这鼓唇弄舌之事即便要做,也不能由老爷亲自出面。”

    “那还能有谁?内廷刘公公不肯帮忙,外朝的奏本也要内阁走一遭,王鏊老儿又岂会不知!”丁寿撇撇嘴:“若是了先机,怕那老儿立时就有反制之策,偏偏递小话这类事一次两次又不见得能有成效……”

    “所以,还是要从陛下身边着手啊,万岁爷平时喜好什么,身边都有哪些人随侍在侧,爷您还不清楚么!”

    “陛下身边的……”丁寿琢磨一番,“咱们这位皇爷喜动不喜静,整日不是随喇嘛念经,就是跑马射箭,喜欢的也无非是演兵布阵,角抵百戏,乐舞杂耍,至于诗文书画也未尝不爱,总之兴趣涉猎颇广,身边也无非养豹勇士,内侍黄门,乐工优伶等那一干人等。”

    细数了一番,丁寿也觉小皇帝精力旺盛,天资聪颖,竟然什么都能玩出花来,谭淑贞却眼睛一亮,“那何不就在这些人身上着手呢?”

    “难!那些军士们你没看见,一个个傻大黑粗的,让他们骑射冲阵或许还成,斗心眼儿?怕是被大头巾们卖了还给人数银子呢!”

    丁寿不屑至极,“至于那些小黄门,分属各监司局,谁晓得背后是哪个大珰老公,又有哪个与外朝挂着关系,当年宫变之事前车之鉴,别事儿没办成,再把爷泄个底儿掉。”

    谭淑贞两臂环搂丁寿颈项,吐气如兰,“爷别丧气,不还有别人么?”

    “乐工?”丁寿一愣,随即把头连摇,“那帮子贱户,在各衙门前连头都不敢抬,还能指望他们诋毁王鏊!”

    教坊司虽名列大明官署,却素为人轻贱,纵是其中官吏,衣制也有别其他官员,按大明祖制,乐工常服戴绿头巾,以别士庶,教坊司伶官御前供役,虽常出入宫禁,其所佩牙牌也有别大小臣僚,百官牙牌俱都一色,形制相同,唯刻官职如‘文’、‘武’、‘勋’、‘亲’等字以别,教坊司的牙牌却不类百官,与中官类似,众乐工优伶也羞于示人,平日揣在袖中,入大内时才系在带旁,更别提教坊司的铜印不知何时起从方印改成了四不像的长方条记,地位之低微,可见一斑。

    谭淑贞神情一黯,陡觉胸口一痛,不由‘诶呦’一声,只听丁寿道:“爷就事论事,没轻慢你的意思,你母女连着雪丫头她们,既已入了我府中,便与他人别无二致,若是再一味自轻自贱,不但作践自身,连爷的一片心意也辜负掉了。”

    谭淑贞欣慰一笑,“老爷心疼奴婢娘儿几个,婢子自然知晓,教坊司优伶虽大多自甘卑贱,也总有几个不安于现状的,其中挑拣出一二精细伶俐之人,结之以恩,使其常伴君侧,总有机会进献些老爷不方便去说的话。”

    丁寿踌躇犹疑,“优伶之言,陛下会当真么?”

    谭淑贞展眉一笑,轻声道:“老爷可晓得成化朝伶阉阿丑之事?”

    丁寿倒吸口凉气,阿丑,成化时宫中小内侍,擅以滑稽戏做讽谏,西厂汪直提督团营,建功边塞,力压厂卫,声势一时无两,更兼自幼养在深宫,深得宪宗信爱,廷臣中无一人敢中伤攻讦,却被这小宦官数次以戏讽谏,逐渐失了圣宠,东厂提督尚铭联合方士李孜省,趁势弹劾,终致西厂罢免,汪直贬至南京,而言官随后弹劾汪直的罪名,‘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自相表里’,‘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也恰与阿丑所讽内容相同,连从小被养在身边的人,都因优伶之口而行疏远,王鏊这个春宫讲读,能撑得过几回呢……

    丁寿心中意动,却还有一事为难,“可这精明伶俐之人一时哪里去找,便是找到了又如何保他定能在御前邀宠,陛下自己便深解音律,工于度曲,等闲乐工根本入不得眼!”

    “说难确是难,说容易倒也真是容易,婢子恰好知道这么个人物……”

    “哦?哪个?”丁寿终于来了兴趣。

    “究说起来,此人爷也见过……”

    ************

    “臧贤,山西解州府人士,籍隶教坊司乐户,颇解音律,能作小词,臣特将其引荐于陛下。”

    紫光阁的小殿内,丁寿指着地上匍匐跪倒的臧贤,向朱厚照介绍道。

    朱厚照俯视进殿后便伏地不起的臧贤,唯

    唯诺诺,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碍于丁寿引荐,随口问了句:“你会度曲填词?”

    臧贤额头触地,不敢稍抬,大着胆子回道:“是,时调小令,杂居南北曲,都略通一二。”

    “好大的口气啊,”朱厚照哂笑,手指无规律地敲着御案:“俗曲乃民间性情之响,朕要探察民意,则不可不听,你都懂得那些曲牌?”

    “这却不好说,从中原传唱的、、,到时下流行的、、,小人都可填词谱曲,另外熟悉的还有、、、……”

    谈及小令曲调曲目,臧贤初见龙颜的敬畏忧惧之心渐去,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小皇帝也不得不正视这个其貌不扬的教坊乐工,“这些曲牌你都熟悉?莫要大言欺君!”

    臧贤吓得惊慌失措,连称不敢,丁寿一旁笑道:“陛下放心,他这本事秉承家学,其父就曾是宫中伶官,以技受宠于宪庙,得授中书舍人之职。”

    “哦?既然曾应奉皇祖,当有过人之才,尔父现在何处,可入宫觐见,闲谈彼时宫中旧事。”朱厚照对那位没见过面的皇爷爷很感兴趣,突然想找人唠唠家常。

    “陛下垂问,小人感激涕零,可惜先父福薄,已然归天。”臧贤眼眶发红,不住用衣角拭泪。

    “可惜了。”朱厚照惋惜不已,一时兴趣寥寥。

    丁寿暗道不好,可别三两句把人打发了,急忙笑道:“臣听闻钟鼓司康公公言,近来宫中音乐废缺,似大有不妥。”

    “有何不妥?”朱厚照奇怪丁寿怎地操心起宫乐之事。

    “庆成大宴,天下华夷臣工共同观瞻,当举大乐,宜调精通艺业乐工严督教习,谱作新乐,方能显朝廷之重。”丁寿道。

    小皇帝蹙蹙眉,觉得好像似乎差不多有那么点小道理,无所谓道:“那就让康能传谕礼部,选三院乐工年力精壮者……”

    “陛下隆恩广泽,岂止教坊乐工得幸,况朝夕承应辛劳,外郡乐工不宜独逸,请诏礼部移文天下,各省才艺俱佳之乐伎送京供应,钟鼓司一一甄选,筹备大乐。”

    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朱厚照闻听一愣,抬眼见丁寿冲他挤眉弄眼,顿时恍然大悟,狠狠一拍桌案,吓得臧贤浑身一颤,险些瘫在地上。

    “岂有此理,你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朕了!”

    小皇帝每说一句,臧贤心头就凉上几分,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也未见说些什么,这位丁大人怎就恶了皇爷爷,若是引荐之人获罪,自己岂会有好果子吃!佛祖保佑啊,只消过得此关,小人一定持斋把素,安守本分,再也不想出人头地的事了!

    “朕怎么早没想到,你有这好主意为何不早说!哈,有理有据,那些礼部官儿也推搪不得!”朱厚照悔恨得直拍大腿,早想出这么个主意,兴许刘家姐姐早就寻到了。

    二爷也是被逼得急中生智,况且这一来麻烦事可就多了,丁寿陪笑道:“只是各省乐户进京,这衣食起居皆需供应,陛下看……”

    “供应不了许多,朕拣选艺业精者留下应用,供给口粮,其余人等发还原郡,至于居室……”朱厚照琢磨一番,一指丁寿,“交给你了,选块地皮,为来京乐工修建房舍。”

    我?熊孩子找我给你盖房子上瘾了是吧!丁寿强忍着喉咙中一句‘欠你的’没喊出去,苦着脸道:“此事理应交给工部……”

    “合该如此,不过他们办事没你贴心,”朱厚照冲已经快趴地上的臧贤喊了一声,“诶,那个谁……他叫什么来着?”

    “臧贤。”丁寿没好气地白了小皇帝一眼。

    朱厚照不以为意,嘿嘿一乐,“既然子承父业,朕便授你教坊司左司乐之职,御前听用。”

    “谢皇爷爷!谢皇爷爷!”臧贤喜不自禁,连连叩首,教坊司左司乐虽只从九品,官居末流,可大小是个官儿啊。

    “你觉得如何?”朱厚照不理千恩万谢的臧贤,反问一旁丁寿。

    丁寿脸色稍霁,心理平衡了许多,“此事还应着礼部一人督办,翰林院学士刘春去岁提调顺天府乡试,不辞劬劳,口碑载道,可当此任,只是刘大人身在翰林院,名不正则言不顺……”

    “加封刘春为礼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朱厚照干脆道。

    “陛下圣明。”

    “事儿总算说完了,各忙各的去吧。”朱厚照拍拍手掌,一脸轻松。

    “臣告退。”事情办成,丁寿也不想多留。

    “等等,你——过来,你——出去。”朱厚照一指一个,差别对待。

    丁寿眼见臧贤退出小殿,讶然上前:“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厚照上半身拄着御案,促狭道:“代替工部修房子,心里委屈么?”

    “臣不敢。”

    “不敢,不是没有,告诉你个事儿,”朱厚照一脸神秘,“朕——是故意的。”

    迎着丁寿惊诧的目光,朱厚照一脸得意,“谁教你对朕耍小心思的,朕没把你当外人,你想举荐什么人,做什么事,尽管直说就是,不用藏着掖着的,朕和那些朝臣斗心眼,已然够心累了,你还要插上一腿,若不给你个教训,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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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寿神色古怪地出了宫门,候在外面的臧贤一路小跑迎上前来,忙不迭地谢恩表忠心,什么再生父母,恩同再造,定要结草衔环,涌泉相报等等,各种好话高帽不要钱的送上。

    丁寿面对铺天盖地的阿谀之词毫无反应,臧贤心中没底,不知在殿内丁寿又经历了什么,讪讪停了嘴。

    “臧贤!”

    “小人在。”臧贤急忙应声。

    “往日在教坊时你对谭淑贞有过照拂,如今得官也算你的福报……”

    “大人言重,谭婆……”臧贤猛抽了自己一嘴巴,改口道:“谭夫人一见便不是凡人,小人能得照料一二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应该的,应该的!”

    原想那婆娘年老色衰,恐客人不喜,才让她操持杂役,若是早知道她能巴结上这位贵人,我一早儿把她当亲妈供着,臧贤暗道。

    “路本官已替你铺好,今后如何走就看你自己了。”

    “大人您放心,您交待的话小人一句没敢忘,只要小人在皇爷爷身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头巾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小人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告您老知晓,有我臧贤在,这些穷酸们别想有安生日子!”

    臧贤咬牙切齿,他这些话倒不全是为巴结丁寿,有一多半是有感而发,臧贤父亲去世时,他筹重金辗转求托缙绅名士为其父撰写墓志,可所求之人不是贱其出身,不肯撰写,或就是在行文之中加以嘲讽戏弄,互相传为笑谈,受尽捉弄轻贱之苦的臧贤,对那班文人缙绅观感如何,可想而知。

    “本官与你说的话,权都忘了吧,好自为之。”

    在臧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丁寿似卸下了万斤巨石,脚步轻快,悠然而去。

    注:小中官阿丑工俳优,一日于帝前为醉者谩骂状。人言驾至,谩如故。言汪太监至,则避走。曰:“今人但知汪太监也。”又为直状,操两钺趋帝前。旁人问之,曰:“吾将兵,仗此两钺耳。”问何钺,曰:“王越、陈钺也。”

    正德中,教坊臧贤素多赀。其父卒,求墓志于浙江一主事,不能撰,托一友为之……时人传以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