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郁画青

    秋是观照、无常、混沌与空山。

    门前的桂花开得金黄，每一个枝头都缀满了黄澄澄的花朵，它们簇拥在一起，好像在说着什么悄悄话，但它们又开怀地迎接每一个路过的人，沁香扑鼻，可惜路人往往兴致欠佳，稍做停留便继续前行。

    这里是姑苏的一处民宅，白色的墙，黑色的瓦，矮墙与高墙重叠，窗棱与门楹交错，一切都像是流淌的丹青水墨，在这小小的一方土地上洇染了多年。

    一个身着短打简衣的女子从宅中走出，她长着一张很典型的江南地区女人的脸，但眉梢眼角又带着一丝锋利。女子手里攥着一纸文书走到院前，站在拱门下，似水的眼波望着门前的哗哗流水，那水是碧绿色的，比玉还要好看，让人忍不住怀疑如果用手去触碰的话是否会抚摸到吹弹可破的表面。

    女子又沿着堤岸上的台阶走到河边，她从河岸上拾起一块石头，将手中攥着的纸展开，把石头放在中间，又将纸包了起来，随后她解下脑后束发的头绳，在纸包上扎了几个圈。

    做完这些，女子无声看了一会儿手中的纸包，最后用力往河水流淌的方向扔了出去。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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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不大的水花溅起，碧玉似的河水顿时支离破碎，但很快，水面的伤口被后续涌来的水流填补了空缺，一切又变得完美了起来。

    这时，河对岸一个嗓门高声嚷嚷道：“小妹，不要往河里乱丢垃圾啊！你也是本地人，怎么这么不爱护环境！”

    女子的眼神在一瞬间陡然锋利，就像是从鞘中拔出的雪白长刀，她用这眼神扫了那人一眼，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宅中去，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她没有乱丢，这是猎妖人的传统，那也不是什么垃圾，而是一纸悼文。

    她是一名猎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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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洞房”的生意并没有因为炎炎夏日的褪去而热闹多少，每个月仍然只有零星的几名顾客是真冲着婚介来的，但来看了看就又走了。还有人是来找程知勿算命的，也不知道怎么传的，竟然开始有些人觉得这里住着的程瞎子会算姻缘。

    “你和她啊，八字不合，你走路内八字，她走路外八字。”对于来算姻缘的人，程知勿是这样说的。

    距离凤凰木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程知勿渐渐习惯了复明的双眼，但在别人的口中他仍然是那个“程瞎子”，人们习惯于给别人打上标签，并要求对方按照标签活着。

    他的双眼其实并没有恢复，他能看见是因为眼底那一丝凤凰虚影承担了转接的工作，也就相当于另一双眼睛，所以其他人也都看不出来“程瞎子”现在其实已经不瞎了，他们只当程瞎子要比以前灵光一点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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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哔鸟也渐渐长大了，现在它的体型已经接近盛菜的盘子大小，比刚孵化的时候长了许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没有接受本族教育熏陶的缘故，它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而且小家伙也很安静，从来不叽叽喳喳地叫，只有在程知勿骂街的时候才会激发种族天赋，发出「哔——」的声音。

    程知勿虽然能够看见了，但咕噜咕噜给予他的特殊视野并没有消失，而是与凤凰虚影提供的视野互相增补，程知勿能够主动选择接收哪个视野的画面。

    也幸好咕噜咕噜给予的视野没有被掩盖过去，否则程知勿这下就看不见小哔鸟了。

    拖了这么久，他也终于是给小哔鸟起了个名字，叫陈天宝，这是咨询了小家伙的父母后起的。

    但程知勿还是习惯性地叫它小哔鸟。

    除了陈天宝之外，另外两名长期住客在这段时间也各自有了各自的事情，余小小去了最近的一所中学读初一，程祈则被送去了程知勿上过的那所小学，送娃之余程知勿不得不感叹自己真的越来越有全职奶爸那味儿了，如果不是眼睛恢复了的话他还没这么方便。

    恢复视觉后的程知勿也不是那么需要小多时刻不离地陪着了，一人一狗相处了许多年，虽然程知勿不再那样需要导盲犬的帮助，但小多还是习惯性地跟在他的身边。没事干的时候，程知勿就给它安排了另一个任务：接送程祈和余小小上下学，美其名曰让小多锻炼身体，实际上就是程知勿懒得动。

    生活好像暂时平静了下来，杨研说的玄先生也一直没有来找程知勿的麻烦，妖理会在这段时间内试着进入过凤凰木的世界，但尝试遭遇了失败，他们以为是凤凰木在涅槃过程中封闭了入口，但却不知道实际上是因为凤凰木已经死了，那片空间的入口也已经崩塌，所以程知勿才有了这么一个月的平稳生活，他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遇见妖理会之前的日子，不过要比那个时候热闹许多。

    可平静总是有结束的时候，再沉寂的死水也有被落下的石头砸出水花的那天。

    姜诚知是第一块石头，但不是最后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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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周梦阳又来找程知勿，虽然学校已经开学，但他还是习惯周末的时候来帮程知勿照顾一下店里的生意和几个小家伙。

    “余小小在学校表现中规中矩，她的班主任说她很沉默，建议家长多关心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平常多一些陪伴，可以带她出去玩玩……不过她的成绩实在有点惨不忍睹。”周梦阳瞥了一眼楼上，余小小正在上面看电视，他压低了声音以防被听到，他是余小小的同校同学，虽然一个在高中部一个在初中部，但平常偶尔也碰得上，周梦阳知道自家老哥那懒散的德性是绝对不可能主动过问余小小在学校的情况的，于是便承担起了沟通的桥梁的任务。

    程知勿听得有点心不在焉，他噢噢应了两声，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得怎么跟余小小聊聊，周梦阳以为自己压低声音就行了，但余小小又不是普通人类，隔着上下楼也听得清清楚楚。

    眼看她乖巧地上楼去避开谈话，但实际上她在楼上正竖着耳朵听呢，小姑娘可不傻。

    “对了，爸妈对你店里这俩小孩有很大的意见……”周梦阳挠挠头有些为难地说着，主要发表意见的是周桦，他认为程知勿没有谈对象也没有结婚就往身边放了那么多小孩实在不像话。

    “他管得倒挺宽。”程知勿摇了摇翘着的腿，周桦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

    “还有就是咱弟弟要出生了，之前跟你说预产期在国庆，前两天妈又去检查了一下，时间更精确了一些，大概就是五号到七号之间。”周梦阳说到弟弟的时候有些忐忑不安，他当了十几年的弟弟，突然就要当哥哥了。

    “弟弟？知道性别了？”

    “咱爸塞钱了，你知道他的……”

    程知勿撇了撇嘴，他知道周桦的性格，凡事都喜欢落个实在的，空落落悬在心中的感觉让他焦虑不安，吕淑容肚子里的是男孩女孩不重要，对周桦来说重要的是他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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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老哥你到时候要去吗？”周梦阳做了个开刀的手势，表示生产的那天。

    “看情况。”程知勿摇摇头。

    想去和不想去是对半开的，周桦不待见他，去了肯定要吵架，在产房外面吵架着实不太道德，何况里面还是自己的养母。

    而且，程知勿还记得杨研告诉自己的，中秋后的第三天要开会，那刚好也就是十月五号，程知勿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有没有空，不太好当下做出承诺。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程知勿挂在门口的那串铃被拨响了。

    店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目光锐利，干练沉稳，但又有着娴熟的风度和静雅的面庞，她就像是作家笔下最易吸引路人视线的那类人物，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她的不凡。女人抬起眼皮看了看那串发出响动的铃铛，她喜欢这样的布置，收回视线缓缓关上店门，她朝程知勿开口道：“是程先生吗？”

    程知勿本来习惯性地想要说出欢迎顾客的措辞，但那几句话在女人开口的时候便立刻被程知勿咽了回去，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是顾客。他轻轻拍了拍周梦阳的后背，示意老弟上楼去回避一下。

    来者不善。

    虽然程知勿没有回应，但他的这个行为已经肯定了对方的问题，等到周梦阳上楼关上房门后，女人说道：“程先生，初次见面，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郁画青……”

    姓郁？古怪的姓氏和又古怪又拗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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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姑苏……”

    姑苏？为什么要说姑苏而不是苏州？

    “是一名猎妖人。”

    噢，猎妖人……

    等等？！

    “你「哔——」是猎妖人？！”

    第一卷「凤凰花开」的故事已经结束，本章为第二卷「伯虑愁眠」的开篇。

    另：今日只有一更，明天补2000字。大狼起来喝药了的现代妖怪生存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