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非常喜欢

    感情的褪色，从「无声」开始。

    坐在舒适的西式餐厅，魏青望着对面西装笔挺、边吃着饭、边低头滑手机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她记得过去的他们曾经无话不谈，总要捧着电话聊到两三点，这几年两人都忙于工作，如今竟连相顾也无言了。她突然想起每天加班结束后，许子湛陪她走去牵机车的时光——想起那些聊不完的话题、想起男孩认真专注的倾听、想起他靦腆一笑的模样……她回神后摇摇头，赶忙挥去这些杂念。

    「你在忙公司的事吗？」为了转换心情，魏青主动开啟话题。

    「没阿，跟同事间聊。」男人看也不看女人一眼，继续输入着讯息。

    别说约会了，都想不起来两人上次好好谈个天是何时了。

    「没有急事要不要先放下手机，我们可以聊聊？」

    闻言，张承伟总算停下手边的动作，略略抬眼。他先是皱起眉头，随即轻蔑地撇了撇嘴角，挑衅似地回望，似乎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聊」。魏青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认命地思索话题，脑里闪过数个念头，最终落在了包包里的那朵粉色玫瑰上。

    想起自己收到时内心的动摇，淡淡心虚涌上，她果然还是应该跟男友说的。

    「我今天收到一朵学生做给我的花，他是……」

    「停停停，」张承伟抬手打断她，「我不是说过了，我对你的工作没兴趣。」

    「不是工作，我是想跟你说他……」

    「拜託不要，我听到你学校的事就倒胃口。」男友挖苦着，「还是老师当久了都这样，说不出除了学校之外的话题。」

    一阵被冒犯的不悦涌上，魏青抿唇，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怎么，又不想聊了？」见女友沉默，张承伟讥讽地弯起嘴角，「没有要说话我就继续用手机了。」

    「我觉得他喜欢我，」静默半晌，魏青的嗓音小小声响起，「……非常喜欢的那种。」

    「非常喜欢」四个字轻如落羽，飘在耳畔像一句魔咒，让她双颊微微发烫；同时这羽毛般轻盈的句子，盪在空气里，竟搔出男人一阵笑意。

    张承伟噗哧一声，嘖嘖道：「你慈善事业耶，教书还兼职给小鬼当性幻想对象。」

    男友尖锐字词终于划破她最后的耐心，魏青僵了僵，最后选择默默低下头，开始面无表情地嚼着盘里剩馀的牛排。他见着女人归于无声，便耸耸肩继续回到群组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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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在各自的静默中结束，他们在凉如水的夜风中走往停车场，男人还在低头用着手机，女人则垂首数着人行道的砖格，没人先开口说半句话。落在后头的魏青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一间花店前驻足。

    以白色情人节为主题，店家在廊内廊外摆满各色玫瑰，尤其以艷丽的红玫瑰为主角，洋洋洒洒铺满整个橱窗。然而在一片红海的正中央，竟兀自绽放着一枝粉色玫瑰——她像着了魔似地瞅着它，一时间竟难以回神。

    店长闻到了生意的气息，马上笑吟吟走了出来，招呼着魏青。

    「在一片象徵热恋的红玫瑰中，摆一枝粉红玫瑰很有巧思吧！」他得意洋洋地自讚道，「这种摆设阿，最适合粉红玫瑰的花语了。」

    「什么花语？」

    「初恋，」店长呵呵笑道，「粉红玫瑰的花语是『仅有一次的初恋』。」

    她愣了几秒，勾唇动容一笑，轻喃道：「麻烦你，包一束粉红玫瑰给我吧！」

    「没问题～漂亮小姐要送人吗？」

    「不，」魏青摇摇头，「只是这花让我想起一个人……我想送给自己。」

    那晚，她望着窗边那束含苞的玫瑰，一颗心涨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知道吗......这么动人浪漫的花语，却浪费在她这个老女人身上了。人都说初恋是没结果的，魏青忍不住想起他每次听见男友时，那些僵硬和低落，淡淡惆悵涌上心头，她竟难得的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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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国文课走进教室，就觉得学生眼神中笑意满满。她奇怪地打量一阵后，终于忍不住发问。

    一个女孩兴奋地发言：「我们昨天目击到老师你跟男友甜蜜约会！」

    另一个女孩也八卦地笑嚷着：「老师手上拿了一束粉红玫瑰花！男友送的齁～」

    「成年人情人节就是可以砸钱买花，好爽喔～」

    「喔喔喔喔老师是求婚吗、是求婚吗？」

    班上此起彼落热络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屋顶掀了。

    她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望向许子湛的座位。

    男孩原本悠哉转着笔的修长手指缓缓停下，震惊和痛苦都一同定格在那年轻的轮廓上。他琥珀色俊眸茫然地望着她，良久，久到快听不见同学们的欢语、久到他意识到老师正看向自己，这才克尽本份地，扯开一个破碎的笑。

    见他这样，魏青急急啟口，一长串解释的句子几乎就要流泻而出......但，只是几乎。

    以他们的关係而言，不需要解释、也不应该解释——被人珍惜和喜欢固然高兴，但为了子湛好，也许这样悄悄把距离拉开才是最正确的。退个一万步来说，就算最后不嫁给男友，也必定不能选择他。

    她大了他整整六岁、她更是他的老师，她应该要指引学生走往对的方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男孩葬送大好青春！

    所以女人閤上了本欲解释的嘴，转而僵硬地点了点头，讲台下顿时爆出长长的喝采。在同学们高呼「恭喜」的浪潮声中，她没有看他、也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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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求婚的假消息，铺天盖地席捲了全校，同事纷纷献上祝福，连校长都特地来关切婚期……魏青歷经了整天的折磨，简直头痛欲裂。但她仍忍不住惦着男孩，想他今天该是多么难受、大概再也不会来自修了吧！

    所以当放学时分，看见许子湛揹着书包出现在办公室，并如往常般一屁股坐在她隔壁时，女人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为什么还来？！

    一整个晚上她都心神不寧，必须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很努力才能压下满腹疑问……心不在焉批改作业的结果，就是短短半小时就改错了几十次，立可带都被涂完了，她只好在堆满杂物的位子上，翻箱倒柜找起替换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拿着立可带的手，缓缓伸了过来。

    魏青愣愣地看向他，只见许子湛俊逸的脸上，扬起一个无奈又温暖的笑。

    「下次帮老师整理座位，好吗？」

    她突然涌上一股想哭的衝动。

    他对她，真的太好了。

    魏青情不自禁抬起藕臂，轻轻握住男孩拿着立可带的手，他深深一颤，緋红立刻爬上白皙的耳垂。他没有抽回手，就这样温顺的任她捧着......在只有两人的办公室，时间彷彿静止了一般。

    「别再为我做这么多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颤抖，「我知道同学背后怎么说你。我不能让你再为我做这些，你懂吗？」

    他闻言抬起了头，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我知道自己很不能让人放心，但我快结婚了，会有人照顾我的。」她述说着违心的谎，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些。

    「我不该是，你付出的对象；更不该是，你的义务。」用尽力气，她挤出最后一句话，整张小脸被逼得胀红，眼眶也蓄着薄薄的泪。

    许子湛看见的，就是这样可怜兮兮的她。

    他的一颗心顿时柔软得一蹋糊涂，眼角也跟着红了一些。

    男孩回握住那双颤抖的手，然后把女人很缓很缓、很轻很轻地拉近自己。

    「老师，」他低哑地、喃喃地唤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浑身一震，「这都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凝望着她，动情地低语：「我喜欢打球、喜欢电动、喜欢睡觉，但更喜欢照顾你……非常喜欢。老师，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一向的冷淡，融在似水柔情里不见踪跡；在她耳畔甜甜回盪的「好不好」，更充满了撒娇意味。

    许子湛的坦率和深情，如一把熊熊烈火，烧得魏青头昏脑胀、手指蜷曲。她无措地含着泪，傻傻地瞅着他，过了好半晌，只能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抹俊朗的笑绽放在英挺的轮廓上——笑得温柔、笑得动人、笑得那样一往情深。

    她呼吸一滞，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彻底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