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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纨绔不读书 第2节

    齐鸢心里叹息一声,将万般思绪强行压住,抬眼看向老夫人:“祖母,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请崔大夫呢?”

    作者有话要说:

    非正统科举文,可能一半科举一半朝堂,前篇的人物会在后面陆续出场。

    pps:注释说明

    [1]朝代背景是架空,制度大致参考明朝,也会有杂糅的部分。

    [2]古代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到明朝时,一般就只切脉了。

    [3]文中涉及的药方大部分参考《医方类聚》,不具备现实参考意义,请勿模仿。

    第2章 原身之死

    齐老夫人被问得愣住。

    齐鸢如今连床都下不来,想也是受了哪个小厮的撺掇,急慌慌地请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来家,想早点好起来。至于这崔大夫,多半是跟哪个小厮认识的,处心医富不医病,让后者给他引荐牟利。

    这种事情一瞧便清,可现在齐鸢一问,倒像是另有内情了。

    老夫人迟疑地问:“你为何会请他?”

    齐鸢真正的想法当然不能跟老夫人讲,沉吟片刻,只缓缓道:“祖母怕是不知道崔大夫的来历。崔家虽穷,却是世医,崔大夫的祖父在京城中有过国手之称,若不是得罪了人愤而归乡,恐怕早是一朝名医了。孙儿之所以请他来,便是因此。要知医术一途,唯有得其意者才能称之为国手,而得意难于博通,博通难于知理。崔大夫有其祖父真传,年纪虽小,但肯定比只遵医理的那几位大夫强得多。”

    齐老夫人听他说得有板有眼,脸色不由一沉:“这话是谁教你的?”

    齐鸢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老夫人以为他被人哄骗了。文人士子大多略通医理,小纨绔既然不读书,对这些应当是不懂的。这番言论的确更像学舌。

    “不是别人教的。”齐鸢道,“是之前跟周嵘他们玩的时候,听他们讲的。”

    齐鸢这几天总听丫鬟提起周嵘,知道这位是原身经常玩耍的伙伴之一,其父是扬州府的府同知。

    本朝士农工商四民,商人的地位最低。商户人平时跟官吏往来也十分小心谨慎,逢年过节少不了打情送礼。因此他猜着,齐府的人应当对周家略有些敬畏。

    果然,听到周嵘的名字后,老夫人微微皱起的眉心舒展了许多,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说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一出的。”

    又觉纳闷:“那崔老太爷竟这样厉害?之前倒也听说过他在京城做过官,但有传言说这位是在京里犯了事,被赶回来的。后来他回扬州不到一年就没了,不过他家若真有这本事,怎么子孙们都没什么名气?”

    “扬州虽然距离京城千里之远,但有运河便利,往来多是豪富权贵。崔老太爷既然得罪了人,避祸回乡,又怎么会张扬行事?估计巴不得后代无名无姓的,只平安才好呢。”齐鸢道,“周嵘他们说起来的时候,还是苏州的什么官爷的老婆产后久病,请了许多名医都不见好,后来托了人四处打听,请了崔家的人去看。不过……”

    说到这顿了顿,眉头也稍微蹙起。

    齐老夫人正听得入神,不由问:“不过什么?”

    齐鸢认真道:“不过孙儿那会倒觉得,未必是那些名医们技不如人。”

    齐老夫人听他又说孩子话,忍不住笑起来:“如果不是技不如人,怎么会别人治得了,他们就治不了呢?”

    “为了名声。”齐鸢道,“那些大夫都是靠名声吃饭的,开药不免拘泥于旧方,这样即便出了事,别人从药方上寻不出错处,他们也不会惹到麻烦坏了威望。反倒是没什么名气的,只看病下方,没这些累赘。”

    他说的倒是实情,京中不少医馆的坐堂医便是如此,不敢用新药奇法,以免惹来纠纷。苏州官老爷的事情也是真的,但那是他在运河上时候听船家闲聊的八卦,只是其中的神医并不姓崔。

    齐鸢忍着胸中的滞闷说完这些,已经渐渐有些憋气。他咬紧后牙努力平复着,额头也有大滴的汗滚落下来。

    齐老夫人暗暗思量片刻,抬头便见小孙子病猫似的喘不过气,却还拼命掩饰着,发出细细的急促的喉音,显然是怕自己看出来后担惊受怕。

    她平日最疼爱齐鸢,此时一看立刻剐心似的难过,眼泪直往下滚,话也不说了,着急忙慌地又是给他顺气又是喊丫鬟拿药油来熏。屋里一阵兵荒马乱,过了足足一刻钟,齐鸢才稍稍缓了过来。

    老夫人含泪拍着齐鸢的手,刚刚听齐鸢的一番话,心思就已经活动了几分。此时再看他喘气一口难过一口,似乎有病危之相,不由一颗心又高高提起,忍不住改了主意。

    ——若老二在路上耽搁了,鸢儿撑不住太医过来怎么办?

    心里这般想着,不由急切了几分。安置好齐鸢,又将他屋里的丫鬟叮嘱过几遍后,老夫人便立刻让人搀着离开了。却不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而且转道去了花厅,让下人请崔大夫过去问话。

    —

    卫氏自己在屋里闷了半天气,一听下人说老太太竟然要见姓崔的,便知道定是齐鸢把老太太说动了。

    她心里愤恨,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气得骂道:“小的是个不省心的,老的也糊涂了不成?也不管那大夫什么来路就当救兵,怎么着,他二叔是能害死他?”

    下人们听到屋里的动静,早都找借口躲了出去。唯有卫氏的陪嫁丫鬟金环忙不迭推门进去,劝道:“太太,这院子可不隔音呢!”

    齐府的宅子分东西中三路。东路有花园,是老太太住的地方。中路是齐大老爷齐方祖一家,齐鸢就住在中路后宅的东厢房。西路则是齐二老爷的住所。

    三路宅院之间有火巷相隔,卫氏的骂声当然传不过去,但院子里的下人们却少不了嚼舌根。他们二房如今仰仗大房生活,真惹恼了对方,以后恐怕处处都会不自在。

    卫氏自然知道这些,这回齐二老爷大老远地请医生过来,也是存了在老太太和大哥跟前卖好的心思。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一看陪嫁丫鬟也这般怵怕大房,不由更怒火中烧,抬手给了金环一巴掌:“怎么,许他们做得不许我说得?你什么时候胳膊肘拐到东边去了?”

    金环哭着跪下,委屈道:“奴婢一心只为太太,什么时候做过背主的事情?现在老爷不在家,老夫人又是满心只疼鸢哥儿一个的,以前那边丢个什么玩意儿都要找到旺哥儿头上。现在马上就县试了,万一下人搬弄些是非过去,老太太迁怒到旺哥儿头上怎么办?”

    卫氏一听,想到自己丈夫整日流连娼楼妓院,现在更是整月整月的不回家,自己的指望只有齐旺一个了,不由也哭了起来。

    “我就不该做那贤良人,以前他逛娼楼妓院时总想着他应当有些分寸,哪能想到他竟就野了心,在外面借了钱买那娼妇。现在好,他是风流快活了,可想过我们娘俩的死活?万一齐鸢真被姓崔的治好了,他带回来的名医用不上,这亏空的钱可怎么补?”

    齐二老爷风流成性,不久前在杭州看中一寡妇,竟就鬼迷心窍地置办宅邸娶了回去。只是齐府虽然阔绰,账务开支却管得十分严格,月底还要三查五查,一厘钱都难往外露。二老爷支不出钱,就找人作保去钱庄借了两千两银子,按十分之一给人计息。

    卫氏刚知道时差点晕死过去。大房的人花钱大手大脚,那是大太太杨氏的嫁妆丰厚,老太太又不断地贴补齐鸢。可二房这里,她的嫁妆本来就不多,这些年二老爷出去吃酒嫖妓已经快花光了,哪里能还得起。

    正愁云惨淡的时候,齐鸢出事了。二老爷知道消息后又来了信,说只要等他带名医回来,让对方多讨要些车马费,再下些贵重的药材,把病情说得凶险一些,这银钱就能出来了。

    这些天里,卫氏看着齐鸢病重不起,一时觉得心疼,一时又觉得庆幸。只要齐鸢还病着,他们便能趁机捞些银子补上亏空。万一那名医把齐鸢治好了,他们二房还能卖个好,让大房欠他们人情。

    可谁想盘算半天,今天半路来了个崔大夫。

    卫氏哭哭啼啼一会儿,又让人从社学里喊了齐旺回来,问他功课如何,这次县试把握大不大。齐旺只比齐鸢大半年,平日里已经对齐鸢极为嫉妒,此时看母亲哭得脸红眼肿的,不由愤恨道:“他怎么还不死!”

    卫氏急忙捂他嘴:“瞎说什么呢?”

    齐旺却嚷嚷道:“我们社学里的人都这样说的,齐鸢这次闯了大祸,他要是不死,恐怕还要连累咱家呢!”

    “什么大祸?”卫氏道,“他是被人谋害了。”

    “别人为何偏偏要害他?”齐旺却不服,冷笑道,“还不是他不知好歹惹恼了知府的客人。那客人是贵妃娘娘的亲戚,以前京城里有个什么神童的,也因为得罪他倒了霉,连科举都不能参加了。更何况咱家这种商户人家,一条命还不如小猫小狗的值钱。齐鸢惹了贵人不高兴,人家当场就派人抓了他淹死了事。现在他又活过来,指不定那贵人怎么生气呢。”

    卫氏越听越觉得奇怪:“你们社学的人怎么知道的?”

    “知府的儿子说的呗!他告诉了黄蒙,黄蒙又跟孙蓬说了,现在社学里都传开了。再说这事周嵘也知道,那贵人安排的时候,周嵘正陪人喝酒呢!”

    齐旺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哼了声,“先生今天还说了,齐鸢整日不务学也不尊师长,如今又久病在家不做功课,他要跟知县告状,让齐鸢退学。”

    县里的教谕是先生的小舅子,到时候齐鸢被他撵回家,其他的社学也不会收了,一个纨绔子弟,除了能多给些束脩,还真能读书不成?更何况谁会跟教谕作对呢?

    齐旺心下暗爽,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看齐鸢被撵回家的样子了。

    第3章 大病初愈

    退学的传言越传越盛,一天过去,齐府内外的人都知道了。唯独齐鸢所在的院子因规矩严,老夫人又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下人拿这些有的没的去烦他,反而风平浪静了两天。

    齐鸢在这两天里睡了几次安稳觉。崔大夫被安置在一旁的净室里,对他很是尽心,而那药饮也十分对症,几次用下后,齐鸢的气息已经调转顺畅,胸腹间的滞闷感也渐渐消失,显然是起效了。

    他心中长松一口气,却仍不敢懈怠,饮食只肯吃寡淡的糜粥,丫鬟们拿来的零食瓜果也一概让撤走。

    这样做倒不为别的,只因齐府是富商门户,平时饮食净做些大鱼大肉,山珍海鲜。齐鸢略通医理,知道药食同源,万一有东西冲撞了药性反而不好。加上他附身还魂时,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三日,元气大伤,又久未进食,因此脾胃虚冷,需慢慢适应。

    崔大夫告辞归家这日,齐鸢撑着下了床,让人把崔大夫请到屋里,郑重谢了救命之恩,又让银霜额外拿了重重的赏钱,作为崔大夫的轿马费。

    这番行事,倒是让崔大夫大感意外。

    他虽然常在城西行走治病,但因年纪轻,总会被病家怀疑,奇方异法很少有机会施展。而本朝诸医的地位也不高,俗语都说“床上看为医,床下看是狗”,老百姓对行医售药的人都是用时离不开,不用时瞧不上的。

    这般被当做救命恩人般郑重拜谢,还是头一回。

    崔大夫到底年轻,也有几分傲气,再一想这次也是小纨绔坚持要用自己的药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极为信任,不由生出几分知遇之感。

    齐家豪富,崔家贫寒,他不想攀交,便只淡淡地应下,想了想对齐鸢道:“你此次大难已伤了根本,若想复旧如常怕是不能了。如今我只是将你的火去一去,日后你需谨慎调养,勿食生冷寒腥等物。若偶有不适,也不可随意用药。到时候先找人以针石、灸艾调理试试,实在不成再考虑药饵。”

    齐鸢认真记下,感激地长揖到底:“谢崔先生指点。”

    崔大夫知道他身体还虚着,赶紧上前扶住他,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叫我崔罡即可。还有一事,如今城中的贵介公子们都推崇什么五行酒,这东西原是从道师那里传出来的。我虽不知其成分,但无论何等神药,用之得当治病,用之失当致命。你本就是元气不足之人,万万不可效仿。”

    这却是因齐鸢的纨绔之名,怕他被人教唆,特意叮嘱的。

    齐鸢面含微笑,拱手道:“谢崔大哥提醒。我以前的确肆意妄为些,这次经了难,自己也怕了,日后是再也不敢的。”

    崔大夫面皮薄,被这俊秀少年笑吟吟看着,脸皮热了热,也不好意思称呼齐鸢弟弟,只摆摆手,便匆匆回家了。

    齐鸢一路送到院子,看着崔罡脚步仓促,脸色也微微发红,慢慢回过味来,唤了个小丫鬟去取镜子。

    那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过了会儿却空手而返,笑嘻嘻道:“少爷,东西都准备好了,一会儿换了衣服再看正好。”

    原来小纨绔平日十分臭美,又霸道得很,看到别人长相好看,自己就一定要照镜子跟人家比比,比不过还生气。久而久之,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形成了习惯,每天给他打扮好后才把镜子给他,免得他不高兴。

    可是齐鸢在忠远伯府时,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平日里见祁老太太更是要作出一副颓废萎靡的样子才行,否则稍显眼一些,惹得祁老太太不高兴,自己的母亲就会遭到打骂。

    小纨绔的光鲜是他难以想象的。

    齐鸢内心涌起一阵深深的不安,他既为自己借用别人身体感到内疚,更因享受这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富贵而感到心虚。

    西梢间里,沐浴的香汤果真已经放好了。木桶中升起腾腾热气,不远处备着崭新的里衣,又有一溜儿的玉肌皂、刷牙香膏,香泽面脂、木樨油、玉梳熏炉规规整整地放着,

    两个双髻小丫鬟拿了毛巾等在一旁,齐鸢不习惯别人伺候,于是让她们出去,自己仔仔细细搓洗半天,换好里衣,再一样样琢磨着用这些物件。

    银霜听到动静,忙捧了件橙色地四季花纹的妆花缎袄子来,看他穿好,这才把铜镜拿出来,摆到桌上。

    齐鸢抬头,冷不丁看到镜中人物玉面桃腮,双目澄澈,眸中似语含笑,不由呆了呆。

    这身体跟他原来的竟十分相似,只是他原本的眼睛更为秀长,脸颊瘦一些,下巴微尖,因幼年早慧,又经历坎坷,所以神情也多沉静清寒。这便他和小少爷虽五官相似,气质却又截然不同。一个娇憨可爱,另一个警惕审慎,使人一眼望去便能分出彼此。

    齐鸢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将铜镜翻转扣在桌上,暗暗思量起来。

    前几日病重在床时,他一心只想求活,并未想过以后怎么办。现在既然度过了危机,少不得要考虑下日后的出路了。

    那天他落水前,从船家口中听到了父亲忠远伯在崖川通敌卖国的传闻,后来还未细问就落水身亡了。如今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更不知母亲和妹妹在京中是否会受连累法,自己若能找到机会,还是得尽快回京城一趟,探探虚实。

    到时候少不得要想个两全之法,既要设法帮母亲和妹妹脱身,还要小心些不要牵扯到齐府,避免惹祸过来。

    想到这,齐鸢沉沉地叹了口气,将铜镜再次翻开,指腹轻轻摸着边缘凸起的纹路,从中打量着银霜:“老爷这几天做什么呢?”

    银霜挑了枚朱柿色的玉簪子,一边娴熟地替他束发,一边笑道:“奴婢也不清楚,但现在眼看着花朝节就要到了,之后又是清明节,都是香品紧俏的时候。老爷少不得要去玲珑巷催着点。再者咱家进料的船也是这几日到,二老爷还没回来,码头那边也得靠老爷盯着,里里外外,估计正忙的不堪。昨个老爷来的时候,奴婢瞧着他眼睛都是通红的。”

    齐鸢一愣:“他来过了?我怎么不知道?”

    “老爷天天都来看的,只不过怕扰到少爷休息,每次在外面看看就走了,也不许奴婢们声张。”银霜说完,想了想道,“少爷,你以后少跟老爷顶嘴吧。你这次遭难,府里最着急的就是老爷、夫人和老夫人。夫人和老夫人都好说,少爷一向听话得宠,从不惹她们生气。唯独老爷那里,十次得有八次要打起来。”

    齐老爷原本在家中设了馆,花钱请名师过来给族中子弟授课。谁知道齐鸢顽劣,将老师气走一个又一个,最后家馆荒废,众子弟只得各自进入社学。

    齐鸢因纨绔之名在外,进社学又分外难些,是他们包了厚厚的束脩,请人打点过才塞进去的。只是齐老爷苦心积虑,齐鸢却更为反感,每次见面都要跟老爹跳脚顶嘴,父子俩怒目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