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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男之家,女人的衣柜 第352节

    宫理甚至不用说出口,想法自然就形成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踹门进我脑袋,有点太没礼貌了。我脑子里货太多了,你要是闯进来看簧片怎么办?”

    绘里子思绪最起码静止了几秒钟:“……咚咚咚。”

    宫理:“你在做什么?”

    绘里子:“我在敲门,准备来你脑子里看簧片了。”

    宫理没忍住,往后靠着大笑起来,俩人又一瞬变成白垩纪后期两只在枝头欢笑的雀鸟,宫理差点笑的跌下原始森林的枝头。

    绘里子也笑了:“我可以进来了吗?”

    宫理忍不住笑起来:“来来来,当自己家一样。”

    下一秒,宫绘里子的思绪与记忆的碎片,像是阅读一样似乎直接凝聚在她大脑中。

    “我其实见过你一面。”绘里子回忆起来。

    在她刚来到格罗尼雅没多久的时候,那个塔科夫创造的人工智能,不知道是如何存活在各种电子设备里,竟然追着她来到了格罗尼雅。

    绘里子都没想过塔科夫会留下它。绘里子甚至认为这是个错误,但它好奇又执着,甚至执着的有点蠢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塔科夫……

    “它奇奇怪怪,可以看人类打水或做饭看几年,又愿意收集人们衣服上脱落的线头,后来,它听说那些创造元宇宙的书,许多都来自原爆点内,就又跑进了原爆点。直到许久后,它跑出来向我描述那里的瑰丽,说里面竟然有存活的人类人类,但里面的人们相互斗争引爆了地表的几颗核弹,原爆点内奇迹般存活的小小世界,就那样消亡了。”

    原爆点里的小小世界,就像是微缩的这颗星球,明明每个人活下去已经如此艰难,竟然还是在彼此争端中走向了灭亡。

    它并不知道自己讲述的见闻,让绘里子心中多了一层震撼,它只是举着小贝壳一样的芯片,炫耀着自己“采集”来的一个活跃独特的灵魂。

    “我看到那芯片上写着有‘宫理’两个字,是你的名字对吧。”

    宫理却在脑中笑道:“我们可能在更早之前就认识了。”

    绘里子有些惊讶。

    宫理:“我就是在原爆点内为你搜集书的人,那些书最后都通过结界上的小窗口,被送了出来,甚至送到了塔科夫身边。在我收到莫名而来的收集书籍的委托时,可能也就十五岁上下,到我死的时候,大概已经三十出头了。”

    就是在宫理毫不自知的十几年间,塔科夫的死亡,room的消散与绘里子抹去了三人的存在,这几件大事陆续发生。

    绘里子觉得有点恍惚。

    有人还记得她的名字,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只隔了一代的人……

    宫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里聊天,想法容易散漫:“啊,其实方体内应该还有你那代人活着吧。之前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干员,胸口这里有透明玻璃,他说自己活了好多年,以前身体里被放着核弹带出去过,应该还是核武器时代末期的人吧——”

    绘里子努力回忆道:“啊……好像有点印象,核弹那事当年闹得挺大的。看起来就是少年的样子,叫什么,玻璃瓶、玻璃罐?”

    “玻璃缸。”

    “啊,玻璃缸。对。”

    宫理听到自己头脑中笑出了声,而绘里子似乎也有差不多的笑声交叠——

    笑过之后,俩人又陷入了各自若有所思的沉默中。

    绘里子陷入沉思似乎只有一瞬,但宫理却在那一瞬间瞥到了太多过去的剪影。

    绘里子坐在夜晚广告牌色彩绚烂的街头,看着万云台中心三座雕像的头部,被突然出现的黑洞似的发光圆环融化毁掉,人群惊呼,她自己则转过头去举起酒杯看着比赛,随着进球而举杯欢呼大笑,笑出了眼泪。

    绘里子出现在赤道附近的最大粒子加速器附近,乘坐着飞速下降的电梯进入地下两千六百米处的废弃研究所,看着吊臂将布满螺旋状线管的设备,放入直径十几米的装置管道中,而她的脚边身边陪伴着她的只有穿着研究服的森森白骨。

    她身边摊着如山的硬盘,打开了名为“真空衰变”的文件夹。她吃着咬一口就会自己恢复原状的法棍,有的是时间钻研那些对她而言太难的问题。

    她会将车开过年久失修的湿漉漉的公路,在汽车旅馆的走廊上吃杯面,直到加油站工作的年轻男人在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东西时,时不时朝她投来目光,汽车旅馆本就发黄不干净的床单上就会落上一件加油站工作服的外套。

    事后,男人年轻又愚蠢面孔靠近她,看绘里子把玩着一块小小的冰,太想得到眼前女人的关注,忽然将那块冰扔进口中,笑着咬碎。眼前的男人迅速毛发生长,双眼凹陷,先是变为了尼安德特人似的模样,而又生出鳞片变为蜥蜴,他乱叫着,最终连表皮也变成粘稠滑溜,失去了四肢,变成了一只在床单上挣扎的弹涂鱼。

    绘里子叹着气起身穿上外套,拨了拨头发:“你吃了一块我从二叠纪卓乐法阶拿到的冰川碎块。”

    绘里子也会在北部岛国,超级计算机的根服务器所在地。看着无数蓝|灯闪耀的黑色石碑般的服务器在冷库般冒着寒气的大厅中,而她坐在高处的房间中穿着羽绒服,捧着超大盒的寿司,看着上千台打印机吞吐长长的纸张,手指拿起其中一张纸,那是由世界上所有语言的字母、文字组合成的九个位符的数列。说是神的名字就在这九千亿种组合里。

    只是最终那里只剩下如蚕丝一般的长长白纸,以及堆成山的寿司包装盒和赠送的小包芥末。

    显然,她在虚妄中寻找答案。若这世界是一场游戏,她想摸到开放世界地图的边界;如果这星球是一个水箱,她想知道加水放食的规则。

    若这宇宙是是多个叠加态的并存,是颤抖着的波函数,她想要找到那双让世界坍缩为实体的眼睛,她想找到计算定态能量的常数。

    她只是想知道:操,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操蛋!这操蛋背后有没有什么游戏规则!什么既定的命运!什么大一统模型!

    到底,这世界存在有没有什么意义——

    在无数收容物的帮助下,她求助于科学、叩问于历史、试探着神学,她也来到了格罗尼雅,在格罗尼雅旅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绘里子有的是办法看到姐妹会预言的未来,那些混乱的未来中哪怕是被认为无用丢弃的碎片,绘里子也去一一验证。

    预言是准确的。

    绘里子正惊讶于这座神秘的圣城或许真的有意外的发现,却看到姐妹会并不擅长预言自身的命运。

    在她们贩卖预言让北国立公圣会为国教时,却对格罗尼雅自身的政变与阶级危急丝毫不知。眼见着格罗尼雅就要陷入内斗的火海中,绘里子不想让自己新得到的占卜玩具就此消失,选择不露面的降临格罗尼雅。

    她动用了曾经造成局部天灾的收容物,让格罗尼雅变成了alpha、beta与omega的社会结构,赋予了碾压式的生理阶级,让姐妹会的权力再也无法在小小的圣城内被动摇。

    姐妹会果然将她的出手,理解成了“主的垂恩”。

    绘里子嗤笑不已:能准确的预言到如此遥远且毫无限制的未来,确实是世界上都不多见的能力,但拥有这些能力的姐妹会圣母也不过是盲信的蝼蚁罢了。

    绘里子这位“主”觉得她们预言未来的效率太差了。

    她开始主动干涉格罗尼雅。

    她以神降般的方式改造了移动城市的结构,让这座圣城能够更庞大更高效,有更多信徒来到这座城市成为开采灰烬的矿工。而与之相对的,姐妹会的影响力也在世界范围内逐渐膨胀,绘里子并不在乎。

    随着绕月空间站建造的越来越庞大,在格罗尼雅得天空也能看到。姐妹会深知人类对天空充满好奇的开始,便是启蒙与反思的第一步,格罗尼雅的民众也一定会对圣城与主产生怀疑。在姐妹会的恳求下,她挥挥手,用另一件收容物遮蔽了沙漠上方的天空,使那里高悬着虚假的月亮。

    是她授意与暗示下,本来只是吸食着灰烬云,手牵手在圣殿中祈祷的姐妹会圣母们,脑后插上能将她们大脑运算力燃烧到极致的线缆,将她们的能力构建成一片云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算这纷杂的未来。

    但看到的未来越多,却引来了姐妹会圣母内部的混乱与思潮。

    命运是能改变的吗?如果能改变的还能叫命运吗?如果不能改变,那预言又有意义吗?

    这是顺从派。

    或许命运改变的同时,也会将记忆中预言的未来一同改变,形成了天衣无缝的闭环。所以说不定我们经历过的事,许多都是被改变过的命运。

    这是干预派。

    我们有太多干预失败的记忆就是因为不能够透过表象看到预言背后的逻辑,不论多少未来,一定有现在就能牵动的丝线,只要我们洞悉未来才能做出精准的判断。

    这是逻辑派。

    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派系,她们的想法都自洽到像是阴谋论般,永远无敌。

    绘里子都不在乎,她跃入了比神的九千亿个名字更庞杂的未来的碎片大海中。

    她为此甚至愿意抛置自己的肉身,成为云脑中波光粼粼的未来世界里的神。

    越是窥看,越是迷惘,她越是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为什么那么多人信奉公圣会。

    就是在这万千不确定中,大家太想得到确定。哪怕这确定的规则是绝望的、必然的未来是可怖的、历史的进程是无聊的。

    那也比不上蝼蚁将一棵大树上纹路生长的规律当做万有理论的可怜。

    那也比不上一切未知的恐怖。

    宫理也忍不住发问:

    所以有看到什么在意的未来吗?

    什么可能预兆着结局的可能性吗?

    人类会灭绝吗?

    是谁缔造了这些离奇的天灾与超能力?

    我们的世界是小说、游戏、电影?还是爬满蚂蚁的一棵大树?

    绘里子不可能有答案。

    正是因为绝望了,她才竟然在走出这么远之后,想要回头看看她破碎的回忆,想要见见t.e.c.记忆中的塔科夫。

    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朋友,看到三个人立做雕像时代的理想被扭曲。见到了被改成炼狱牢笼元宇宙、导致人类大量患病的义体潮、方体的内斗与对收容物的不妥善利用、全世界扩散的天灾、各国之间并没结束的争端——

    在永无休止的寻找答案中,支撑她身为人的部分早就消失,困惑与愤怒让她也不可能成为神。

    她整个人早已破碎。

    只是绘里子太坚强了,这裂痕在几十年后才绽开,这自毁倾向时至今日才吞没她。

    宫理:“你看过了塔科夫的回忆吗?如果看到了,就让我带它走吧。”

    绘里子却看向它:“几年前,它又像以前一样,仿佛感觉得到我在这里,然后不停地骚扰我恳求我,让我给它创造一个小小的物品,它说它想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绘里子听到它用到了“想要”这样的词,感受到它语言背后的冲动,她才发现它的变化远超过她与塔科夫的想象……甚至与她看到的某些未来的碎片相连接。

    绘里子:“从那时候,我就决定要毁掉你了。塔科夫想要创造的,不是一个全能的人类。”

    你太像人类了,充满缺陷的人类,如果拥有这样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你继承不了他的意志,你也不像他活着的时候那样——”

    宫理忽然感觉脑子之中,炸开一团彩光,它像个管弦乐里尖锐的萨克斯风,出奇愤怒的顶撞叫道:“我不是他的上传意识,我也不是他的复制品。塔科夫是无可取代的塔科夫,我只是、我只是——”

    宫理第一次感觉,它的声音像是无数古早的粗制滥造的电子音交叠在一起,却仿佛有了语气与情感。

    “塑造我的,是我看到的那么多的事,是我认识的那么多的人。他只是给了我感官,给了我眼睛,给了我生命。你因为我渐渐有点像人而厌恶,不就是厌恶所有的人类吗?你觉得我带来灾难,不就是认为灾难都是人类带来的吗??”

    “他把我独留下来,不是相信我,是相信这个世界会教我!他把人类的那一小部分加到我里面来,就是他并不讨厌人类!”

    它的声音随着无数电子音声波的消失而结束,沉默的空档里,像是能听到它的喘息。

    绘里子也是一样的沉默。

    宫理忽然意识到,绘里子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但也不完全是。将收容物扔进原爆点结界,想要毁掉t.e.c.,仿佛都是她在挣扎着继续做点什么。

    她追寻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和所有人类一样。

    在无法完全达成的虚无与无法完全摒弃的希望中挣扎,在痛苦、执着与超脱之间徘徊,在无法成神的自卑与生而为人的自负之间反复横跳……

    自毁如浪淹没她的脖颈,打在她脸上,但始终留着给她大口换气的空档。

    宫理感觉自己与她通感的太深了,本来性格中就有些相似,此刻像是要被绘里子拽入深渊一样,t.e.c.突然用力拽住她的手,像是在拔河与较劲——

    就在此刻,忽然宫理感觉眼前大亮,仿佛无数灯光照亮了黑暗的圣殿,身后远处传来了老萍熟悉的声音:“嘿,你说这灰烬云,我用打火机能不能给点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