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乡村买肉

    玉梅和徐秀娥在幼儿园接了孩子，一起出了厂门。徐秀娥让玉梅给小封带句话，今天她要带着封淑蓉回娘家，让小封不用等她们娘儿俩吃晚饭。玉梅有些为难地看着徐秀娥，正准备开口劝徐秀娥两句，徐秀娥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翻身骑上车丢下玉梅就走了。

    玉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骑上车带着六月回家。这两年徐秀娥和小封一直在闹别扭，时不时的在家里大吵大闹，吵完架动不动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玉梅劝过她几回，可她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丝毫要改变的意思，久而久之玉梅也歇了想劝和他们的心思。

    第二天天刚亮，德成就推着玉梅的自行车准备出门，玉梅站在屋门口问他：“今天星期天，你不再睡会儿？大清早的出门干什么去？”

    德成神秘地一笑：“先保密，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说完，潇洒地骑上车扬长而去。

    这会儿已经快四月了，天气渐渐转暖，德成骑着车经过新修的万岁展览馆，沿着宽阔的人民南路骑到锦江宾馆，这是市里唯一一家可以接待外国人的宾馆，德成经过时瞟了一眼宾馆门口，并没有看见传说中的外国人。他顺着宾馆的外墙拐个弯，沿着府河往东门去。府河边的柳树刚刚开始发新芽，河岸上嫩绿嫩绿的一大片，看着就赏心悦目。

    王强已经在东门大桥边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远远看见德成骑着车过来，急忙冲他挥挥手。德成骑到他跟前刹住车，呵呵一笑：“你倒是来得早，你说的那事靠谱吗？”

    “绝对靠谱，那是我亲舅舅，上周专门带话给我妈，这还能有假？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跟我去就是了。你带钱了吗？”

    “放心，带着呢。”德成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

    “那好，咱们赶紧走，快的话中午前就能回来。”王强骑上车在前面带路，德成跟在后面一道往城外走。

    王强舅舅住在郊区的大面铺，生产队现在家家都养猪，饲养生猪，历来是农家一项重要的传统副业。大部分的农家，一年出栏的生猪多达三四头。

    促使这个年代农家养猪如此兴旺的原因，主要是农民收入来源十分单一，除了集体分红，就是家庭副业。集体分红很是有限，大部分生产队一个工只能分到七八毛钱。能分到一元多的，算是冒尖的生产队了。不少农户一年下来能分到一二百元，算是很不错了。个别农户因吃多劳少，竟然还倒欠生产队的钱。

    至于家庭副业，许多项目都被列为资本主义范畴而明令禁止。唯有饲养生猪，不仅不加限制，还能得到集体和国家的鼓励。因为生产队种田需要大量的有机肥，而国家需要生猪出口赚取外汇。

    出栏一头一百四五十斤的生猪，就能卖到六七十元钱。更重要的是，每向生产队提供一百斤的猪肥，能得到两到三斤的稻谷作为奖励，人们把它称为肥料谷。不少农户的口粮，近一半都来自肥料谷。与此同时，农家每卖出一头生猪，国家还会额外奖励四十斤的稻谷和平价饲料票以及三尺布票。在这些利好政策的鼓励下，农户养猪的积极性空前地高涨。毫不夸张地说，生猪饲养业，成了这个时代农民整个生活的半壁江山。

    农村的养猪业虽如此兴旺，但生猪销售方式却管得很死。农民自宰自销是绝对不允许的，而个体屠工私自贩卖生猪，是被视为投机倒把，是严加禁止的。农民喂养的生猪唯一的销售渠道只能由国家统一经营的食品公司收购。

    王强舅舅家就养了四头猪，原本是打算养到过年，卖了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好巧不巧的，其中一头半大的猪跑出去跌到路边的水渠里，摔成重伤，眼看着就养不活了。猪还太小，杀出来的肉肯定没有六十斤，这种小猪食品公司是不收的。无奈之下，王强舅舅打算杀了自己吃，想着自己姐姐一家在城里吃肉困难，就托人偷偷给姐姐捎个信，让王强去分几斤肉。

    骑了有一个小时左右，德成跟着王强到了一个村子，一进村就看到村里的土墙上、大树上、建筑物上都写满了发展养猪事业的宣传口号，要求农户家家都要养猪。

    村里的住房条件差，家中地方紧缺的就在门前或路边建猪圈。德成在村里看见还有建不起猪圈的，就在猪脖子上栓个绳或用铁链子拴住，绑在树上或者干脆用木桩找个地方固定。还有的农家在地上挖个较深的坑，挖出的土正好用来堆成几尺高的土墙，搭个简易的棚子，棚子下铺垫麦草就是一个猪圈。

    王强舅舅的住房条件在村里算是好的，住的是稍微宽敞一些的庄院，他家在后院搭建了一个专门的猪舍。

    王强舅舅是个五十多岁的精干老人，长年的劳作让他的背有些驼了，皮肤黝黑，和德成握在一起的一双手也是粗糙不堪，上面还布满了皲裂的血口子，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跟舅舅打过招呼后，王强也没多话，和德成直接拿出带来的布口袋，让舅舅把分割好的猪肉装进去。王强和德成正准备扎紧口袋放到车上去，舅舅让他们先等等，自己回屋拿了几棵青菜。王强舅舅把青菜叶子掰下来，把一块块猪肉仔细地包好，放在口袋的底层，又把整颗的青菜压在上面，这才扎紧口袋。

    德成不解地问王强舅舅：“舅舅，这是干嘛？”

    王强舅舅指了指外面说：“还是小心一点好，我们养的猪是不能私下买卖的。万一出门撞见公社的人，发现你们包里装的是猪肉，给我们定个投机倒把的罪，那就倒大霉了。”

    王强和德成一人买了五斤猪肉，把钱算好后由王强交给舅舅，舅舅推辞了一番也就收下了，毕竟农家只能靠着猪卖些钱。

    舅舅亲自把他们送到村口，一路上提心吊胆的，跟做贼似的。还好，直到走出村口，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骑上自行车，跟舅舅告别，顺利地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在东门外跟王强分了手，德成回到家刚好中午。他把那口袋猪肉提进屋。玉梅和六月好奇地看着，六月忍不住上前捏了捏口袋，问爸爸拿的什么回来，德成有些得意地炫耀道：“爸爸答应过六月今天要给你做香喷喷的肉，这里可是整整五斤猪肉哦。”

    六月兴奋地拍着手叫到：“哦，有肉吃了！爸爸说话算话！”

    玉梅拉了六月一把，“小声点，你怕是要全院子的人都知道我们家有肉。”

    德成笑了笑，没说什么，先把面上盖着的青菜拿出来放在地上，接着把分割好的肉一块块从口袋里掏出来摆在桌子上。突然，他的动作一僵，愣愣地看着口袋里。

    玉梅看他神情不对，凑过来看了一眼，口袋里还剩一包用青菜叶子包着，但绝对不是肉的东西。

    玉梅伸手把那包东西拿了出来，惊喜地说道：“耶？你还买了肥肠？”

    德成摇摇头：“我没买肥肠，就买了五斤肉。一定是王强舅舅给我装肉的时候，顺手塞进来的。”

    “那这个肥肠不是没给别人算钱？”

    “我当时又不知道，怎么会算钱呢？王强他舅舅真是个好人。”德成不由有些感概，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身影。

    中午，一家人简单地下了点挂面当作午饭。吃过饭后，玉梅把肉一块块小心地用细麻绳挂在屋里，德成挽起袖子去收拾肥肠。

    肥肠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收拾起来有些麻烦。德成找了一个盆，打了清水反复冲洗肥肠，沥干水后，又加入少些的面粉和醋反复地揉搓，直到把肥肠里的脏东西都弄干净了，才用清水再次冲洗。德成看了看手里的肥肠，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确定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并且没什么异味，这才满意地把肥肠放在盆里备用。

    收拾好肥肠，德成擦干净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手里拿着份儿报纸，这才坐在椅子上休息。今天上午骑了几个小时的车，回家又忙着收拾肥肠，他确实有些疲倦了。

    玉梅拿着线手套坐下来开始拆线，她准备给六月打一件小开衫，春天的时候正好穿。

    “德成，这个月我们的粮票还有些剩余，我想给姐姐拿点去，你看行吗？”玉梅一边拆线一边对德成说。

    “可以啊，只要咱们还剩得有，你尽管给姐姐拿去就是了。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了，以后别再问我。”德成放下报纸。

    “玉梅，你姐姐一直这样下去不行啊。以前庵里还可以收一点香火钱，现在庵里也荒废了，就靠和小兰一起卖点绣花手艺过活，长此以往，怕是不得行哦。”

    “是啊，我也知道，下半年小花又要上学了，家里开支只会越来越大，姐姐这个人你也知道，我们给钱她是绝对不会要的。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起姐姐来，玉梅一脸的愁容。

    “再看看吧，要实在不行，咱们跟那边街道上反映一下，他们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玉梅点点头：“嗯，哪天你有空，我们去趟街道办事处吧。就怕姐姐觉得是别人的施舍，不愿意接受。”

    “情况不同了，在实际困难面前，也许你姐姐的想法也改变了呢？先试试，不成再说吧。”

    晚饭德成做了个青菜炖肥肠，肥肠炖得非常软糯，香气扑鼻，混着青菜的清香，让人胃口大开。蘸着自家的红油蘸水，一家人吃得满头冒汗，大呼过瘾。连小六月也在吃了三碗米饭后，才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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