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幕 深影III

    湖岩城外。

    星光暗淡，长夜漫漫。

    树木，砖石，木牌，星月，城市，种种事物的色泽与轮廓皆隐于黑暗的薄纱之后。

    不经意间，夜晚的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此刻，正是利奥与阿特维尔对峙的时刻。

    若有瑟薇塔帝国都首的观星士站于大道中央，抬头向上看，这一定会是他见过最深邃，最令人不安的天空。

    无数的黑云汇聚，如同旋涡，流淌的墨色无法化开，一层又一层地包裹本就无光的灰色天穹。

    这或许意味着什么。

    夜间的寒冷逐渐蔓延，时间悄然流逝。

    很快，如命运须历经风雨，烛火必会熄灭，钟表指针终将停在某刻，事物轮转终有来临的那一瞬，此时，它来临了。

    毫无征兆的，湖岩城以南的商会大道吹起阵阵寒风，阴冷异常。

    寒风突至，树叶摇曳不息。

    风声似乎从黑夜深处席卷而来，穿越重重浓密深郁的树影，跨越漆黑的草群，盖过夹杂晚间的虫鸣，将萧瑟凄冷散满黯淡无光的，冰冷的商会大道的每一块砖面。

    一些刺耳的咯咯笑声拨开草木，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商会大道上。

    数十只蓝绿相间的蛭灵走出道路两侧的树林，踩上商会大道的石砖地，偏过狰狞的头颅，浊黄鱼眸正对大道尽头，黑夜之下无声无光的湖岩城。

    城市的模糊轮廓在它们的瞳孔深处闪烁，冷漠的光泽流转在它们的鳞片与眼珠之间。

    正如历史中的无数个晚夜，污蚀的到来让夜色更加黑暗，漫长，危险，深邃。

    蛭灵们残忍，狰狞，从模样便可看出这些，但下一刻，它们纷纷低下头颅，压低身形。

    这一瞬间，席卷大道的寒风更加凛冽。

    “Sioli，Piuohin。”

    幽森的呢喃从呼啸的寒风中显露，吹拂不止的寒风顷刻间停息。

    肃穆的气息油然而生。

    约有三米高的庞然大物脱离树林，布满疙瘩的轮廓充斥着可怕的力量感，狰狞的蝠翼附着堆满肌肉块的巨背，迈着沉重的步伐，它缓缓停在大道中央。

    沉闷粗重的呼吸声逼近，更深更浓郁的阴影覆盖一众蛭灵的影子。

    毋庸置疑，它便是蛭灵首。

    曾与利奥交战，拥有血色皮肤的怪蛙，此刻它的模样改变不小，不仅身形更加高大，身后甚至生出狰狞的双翼。

    很快，鲜红的双眸逐渐睁开，猩红的注视一扫倒伏在地的蛭灵们。

    “...”

    蛭灵首没有出声，但在沉默之中，低着头的一众蛭灵们仿佛受到号召，纷纷抬起头颅，张开狰狞的血口，发出低沉的咆哮。

    可怕的声音回荡，扩散，穿越树林，草地，溪流，黑夜。

    它们上空的黑云不断翻滚着，一如湖岩城即将迎接的命运。

    摇摆不停，风雨欲来。

    同样的时刻，湖岩城，岩城区大门。

    有两人想前往水城区，但被拦下了。

    全副武装的数名卫兵手握拔出的长剑，以冷峻的姿态与前方两位各骑一匹褐马的人影对峙。

    借助卫兵们另一只手的火炬的不断摇晃的光芒，勉强能辨认清左边马上的女孩的精致面容。

    红唇紧抿，微卷的褐发随意披在两侧，明亮的褐眸微微眯起，俯视卫兵们的目光冷漠而不耐。

    她是许久未见的琪萝西，与利奥有所交集的女手写员，亦是岩城区艾黎诺贵族的唯一血脉。

    对一般的卫兵而言，琪萝西是需恭敬对待的尊贵人士，但眼下时期非常。

    “你们——”

    琪萝西对卫兵们的固执有些恼怒，她刚抬起手，便被右边的同伴出声制止。

    “让我告诉他们吧，琪萝西小姐。”

    另一匹马上的女孩身着灰色长袍，斗篷阴影中一对蓝眸熠熠发光，美丽白皙的下巴有似精心雕琢的白玉，她粉唇轻启，微笑露出的白齿十分迷人，“我是圣托里议会院的塞纳，陪同琪萝西小姐前往水城区见一位尊贵的客人。”

    在岩城区，圣托里议会院名声不小，塞纳捕捉到这些卫兵脸上一闪而过的动摇之色。

    “没有执法士的允许...”

    然而，卫兵们坚持之前的判断，这令塞纳那位于阴影中的双眉微蹙。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

    啪嗒，啪嗒。

    适时，身着蓝色制服的执法士带着数名卫兵从大门旁的街道走来，他平静地看了琪萝西与塞纳一眼，不动声色地开口：“岩城区的大门不会打开，这是规矩。”

    铁的规矩。

    “...”“...”

    马上的塞纳与琪萝西对视一眼，她们等待着执法士的后文。

    正像她们预料的那样。

    “你们只能从小门的通道前往水城区...并且，在禁令结束之前，岩城区不会再向你们打开。”

    执法士声音冷漠，言简意赅，他的目光扫过塞纳，最后停留在琪萝西的脸上，掺上了一丝感慨。

    小门的通道只能让人通过，两位女孩对视一眼，翻身下马。

    “...”

    望见她们毫不迟疑的动作，执法士轻叹一声，唤来几名卫兵为她们领路。

    很快，塞纳先行一步，执法士以不易察觉的动作拦在琪萝西跟前。

    “克鲁沃叔叔。”

    琪萝西抬头看向执法士，脸上的冷漠顷刻间融化，露出温暖的笑容，“感谢您的帮助。”

    不难猜测，这位执法士恰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您可以不用做这些，小姐。”

    名为克鲁沃微微点头，他斟酌了一会儿语句，又像是接受了什么，“有些事您不得不亲力亲为，但有些事的确需要权衡。”

    这话说得很巧妙。

    他试图阻止琪萝西，不止是因为这件事很危险，更多时候，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学识，阅历，种种看似不起眼，与事情本身无关的细小因素，都会成为影响结局的关键。

    判断一个人究竟适不适合做成一件事，有太多不可知的因素。

    所以，在事情无法良好地掌握之时，他不希望琪萝西亲自处理，这不够谨慎，甚至鲁莽。

    但，琪萝西有她自己的看法。

    “利奥·塔内库不是一位普通人...简单的说，我亲自去更好。”

    琪萝西的微笑渐渐淡去，她瞥了一眼塞纳离去的方向，声音若有若无，“教会的试探或许会刺激到塔内库...放心，克鲁沃叔叔，我仍记得您与父亲对我的告诫。”

    “谨慎，仔细，倾听心声。”

    闻言，执法士眼中的感慨之色愈发明显。

    很快，二人分别，在执法士的目送下，琪萝西的身影逐渐远去。

    接着，柔和消失，冷漠的颜色再次充斥执法士的脸庞，他唤来几名卫兵，吩咐封锁所有通道与小门，便快步离开了街道。

    ···

    水城区，泰涩拉丝街道。

    夜色弥漫，空无一人。

    轰！

    某处坚固冰冷的砖墙被轰碎，石块与碎片滚落一地，狼狈的黑影从破洞与淡烟里倒飞而出，摔落在黑夜之下的硬泥街道的地面上，滚了数圈。

    它胸口破了一处大洞，身上也有多处剑伤，一路滚来，划出深深的黑色血迹。

    散发着淡淡的，污蚀特有的腥臭。

    没过多久，倒地的黑影颤抖着，慢慢坐起，看向自己破碎的双手。

    红芒在眼中跳跃，如同无法平息的火焰。

    “猎魔人...只因为猎魔人...”

    黑影愤怒地念叨，握紧双拳，艰难地爬起身，转头看向砖墙的大洞，黑色的血顺着长袍的袖口滴落在地。

    下一秒，利奥缓步跨过破洞，俯视着街道中央一败涂地的阿特维尔。

    他的黑眸平静，如同波澜不起的湖面。

    银火的余烬在他手间滑落，但手握的森咒愈发光芒耀眼。

    “给它最后一击，利奥。”

    一点红光在他肩头闪烁，莎莎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这只邪恶的藻祟已经耗尽力量。”

    阿特维尔的真身是名为“藻祟”的污蚀，这点已被莎莎看破，这种污蚀非常少见，却比噩魔更加狡猾，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