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盈月

    翌日早上，二人在晨光初现的时候便已经起程，到得中午就抵达了弗雷德皇城的近郊，也就是林中仙所居住的森林附近。

    只不过就在步道上终于能够望见森林时，艾莉却一脸意外地停下了脚步。

    「和当日……完全不同了。」

    艾莉双眼无法视物，自然不可能是说森林看上去改变了，而是给她的感觉整体都不同了。

    「果然如此啊……」

    烈特倒是一副意料之内的模样。

    「什么意思？现在这才是真正的林中仙吗？」

    「嗯，我话先说在前头，之前我遇到他时也是上次那个虚弱的状态，他现在恢復过来的状态我也是首次感觉得到。」

    就如烈特所说，上次艾莉觉得林中仙的实力非常之弱，甚至只是中等恶魔的水平，然而此刻林中仙的气息甚至强大得让她远在森林之外便已经感觉得到。

    大概是恶魔对要胁到自己的危险而本能地抗拒接近。

    「我又没说你骗我……所以呢？你不是很带感地说了声『果然如此』吗？原因是什么？」

    「还记得罗杰老先生说过的故事吧？林中仙大概就是那个仙人，一直在守护亚伦城。」

    「呀？可是这里距离亚伦城不是……」

    艾莉没说完整句话，她从前不过是个公主，是个凡人，现在也不过是借助恶魔的力量而把其中一条腿踏进了恶魔的领域，对仙人那一方的知识自是贫乏。

    方法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上非常吻合，在亚伦城地底遭到恶魔的威胁时林中仙变得虚弱，而在解决之后他就恢復正常。

    不止如此，这也解释得了为什么林中仙得留在森林而拜託烈特去解救危机，便是因为他得留在这里维持对亚伦城的「祝福」，便已经再没有馀力。

    「我真是笨蛋……完全误解了林中仙……」

    看着因为惭愧而表现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艾莉，烈特也只能尝试安慰：

    「我觉得你不用太在意就是，毕竟他也没有说明前后，错不在你……」

    「不，问题在我身上，是我自己先入为主觉得他是坏人，因为他那态度……不，多多少少也和你有关係，还不是因为你害我那时的心情差，导致我的判断错误。」

    烈特知道艾莉后半段话只是在开玩笑，也就是说至少艾莉已经想通了，所以也就配合了一下认了自己的不是。

    本来有点沉重的气氛也随即散去，二人再次迈起步伐前去与林中仙见面。

    「这么说来，你和林中仙到底是怎样相遇的？他应该一直都待在这个森林里吧？」

    「还是这把剑的关係吧。」

    烈特轻轻拍了拍系在腰间的单手剑：

    「当时在调查解除恶魔契约的方法，你也知道我曾经和奥齐见过面，所以就来弗雷德这边碰碰运气，却意外感应到在森林里的林中仙。」

    「哦……原来如此。」

    艾莉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听到只是个巧合也不怎么在意，可是当她想深一层的时候却发觉到了一个问题：

    「等等，时间对不上啊？奥齐在地下水道饲养恶魔是最近几天的事情，但是你调查不可能是最近的事，那么你是怎样和林中仙约定，以帮他解决亚伦城的问题来换取帮我解除身上的恶魔契约呢？」

    「呀……」

    烈特似乎想要隐藏的事情和艾莉细心发现的矛盾相关，他对于自己一时的松懈除了无奈外，心想也只能用过往一直的方式来应付了。

    只不过现在与过往不同，他心里隐隐多了一份情感。

    「你又想打马虎眼矇混过去吧！」

    听到烈特那支支吾吾的回应，艾莉已经习惯性地这样想了。

    毕竟，要是说的话是事实，那不可能出现时间上的谬误。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烈特说谎了，其二是他还有一些事情没说，导致这样的矛盾產生。

    「我像会那样做的人吗？该说的事我会好好说的……不过目前还是把精神放在解除你身上恶魔契约的事情上吧，林中仙已经在屋外等我们了。」

    「又是这样……」

    艾莉儘管嘴巴上是这样说，但她也的确感知到湖边的小屋，以及站在外面等待二人，身高和人类小女孩一样的林中仙。

    「安好？」

    意料之外的是，这次林中仙竟然会主动关心二人，不像上次那般冷漠。

    难不成上次因为不在状态才那副表现吗？这样的话我不就更错了嘛……

    烈特自然不知道艾莉心里的小剧场，而是礼貌地回答：

    「很好，而且确认幕后兇手是那个奥齐，今后他还不会罢休。」

    「瞭解。」

    林中仙冷淡的回应似乎不怎么在意，随即她便望向了艾莉，倒不也像之前那般看穿艾莉一样的锐利，但在旁人看来那眼神也不是什么好的眼神就是。

    「开始？」

    「咦！这么突然？」

    艾莉一时之间似乎还未有心理准备，本来她以为还会有什么仪式准备，突然一来就要开始，难免会有这样的反应。

    烈特对此禁不住苦笑，无奈地说：

    「林中仙要做的是利用武力斩断你和那恶魔之间的连结，一旦断开，契约的效力应该没办法维持，也应该不会重新连接，毕竟连接需要订立契约。」

    「正确，不保后果。」

    林中仙肯定了烈特的解释，但后续的那句话倒是起了反效果。

    「等等……不保后果，意思是不保证斩断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吧？所以那个只是推论？」

    「那也没办法，成功订定这种程度的恶魔契约，大概真的前无古人吧？一重契约的条件已经困难，成功率又可谓九死一生，你身上可是有着四重契约，当然不会有什么担保了。」

    对于烈特如此「清晰」的解释，艾莉不得不再一次在心里肯定烈特是个坏心眼的人，特别是他此刻用如此理所当然的口吻来解释：

    「你一早就知道，为什么没说清楚？」

    艾莉本来是因为预料林中仙会失败，觉得让她一试无妨才会如此顺应烈特的愿望，但如果失败会导致无法料想的后果，她倒真要考虑考虑了。

    「我以为你会想到这一点……」

    大概烈特也察觉到艾莉的心意，不过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怂恿艾莉接受，而是说完这句话就闭嘴，让艾莉自己静静地考虑。

    至于林中仙对于突然的变卦并没有任何反应，就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边。

    儘管艾莉双眼看不见，但她能够确切地感觉得到两对目光盯住了自己，二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在这样的状况一般来说绝对难以思考，然而艾莉此刻却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真是的……万一斩断了契约之后会有什么副作用，或者斩断的方式不对，那时我也没了不老不死的能力，不就会死了吗……

    死吗？

    真可笑……明明都没有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经没有能够失去的东西，竟然会怕死？况且本来人就是注定会死，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这副身体，在战场上疾驰的时候也从没有害怕过。

    就在艾莉想到这里，她的手突然传来了一股暖意。

    那粗糙的触感，把自己整隻小手完全包裹住的，是烈特的手。

    「放弃也没关係，不用勉强，你可以选择的。」

    他依然没有为了自己的救赎而怂恿艾莉，只是站在她的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想要给她力量──

    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我都不会介意并且支持。

    他以无言的方式传递着这样的讯息。

    「你果然超坏心眼的，明明只要跟我说一声『相信我』，或者『为了我』之类的话我就会立即答应啊……」

    「抱歉……」

    「为什么抱歉，又不是你的错！」

    意料之外的赌气对话，却是让艾莉冷静下来，而这短短的冷静足以让她下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

    就这样也不错，至少能成为他的救赎，这一点就值得了吧，可惜的是一个不好运到最后还是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呢……

    「我明白了，林中仙，拜託你开始吧。」

    艾莉挣开了烈特的手，林中仙则是望向了仍然傻站在艾莉身旁的烈特，也不知道是最后的确认还是嫌他妨碍到自己。

    「艾莉……真的很感谢你，当初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觉得你很想变回人类，根本就没有好好了解你的想法……」

    「停、停、停！别在这个时候说候有的没的，听上去超不吉祥的，有什么留待之后再说吧。」

    这样……也不错吧。

    艾莉心中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最后恶作剧了一下，利用恶魔肢体抓住烈特的衣领把他丢了出去。

    「好啦，碍事的人不在了，来吧。」

    「嗯。」

    林中仙的回答依旧简短，便闭上眼睛开始聚精会神。

    又是剑吗？

    艾莉已经没有再多想些什么，凭着感知能力，感觉到林中仙交疉的双手上有一股她称之为仙人能量的东西释放出来，就像雾气一般，时而凝聚，时而散发。

    而这团气体越积越多而浓厚起来，在林中仙的操控之下渐渐有了剑的轮廓，先是剑柄与剑身，继而把手、护手、剑刃及剑尖等等细节都开始立体起来，终于确确切切变成了一把看上去极其厚重的单手宽刃剑。

    待得以雾气化成的剑稳定下来，林中仙张开了双眼，如同上次「观察」艾莉一样，这次艾莉也感觉到那股让她窒息的压迫力，不过这次因为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所以能够定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这其实不过短短几秒的时间，艾莉倒是觉得已经过了几天一般，就差在没喊出「快点来给我个痛快」之类的话，而心里冒起这样的想法则是有所难免的了。

    终于，林中仙的双眼猛的一缩，雾剑迅即直刺她目光锁定的地方，近乎眨眼之间就穿过了艾莉的身体，当雾剑从艾莉的背后穿出时，绽放出妖异的暗红色光茫。

    「啊─────────」

    叫声凄厉得不像出至于少女的嗓子，当尖叫因力竭而衰弱时，那暗红色的光茫也随着雾剑化散而消失。

    因为剧痛而双眼瞪大的艾莉，就在意识将要丧失的瞬间，她看到了。

    虽然真的只是一瞬间，而且久久未见的「色彩」也非常朦胧，但她的的确确看到了。

    原来，烈特长这样的啊……

    烈特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听到艾莉无力而快要晕倒时，一心只想着赶过去扶着她。

    「辛苦你了，请好好休息，迎接未来吧。」

    烈特轻声的话语，没办法传进艾莉的耳里。

    「这里是……」

    习惯只要意识清醒就能通过感知确认身处地方的艾莉，一时之间脑袋竟然空荡荡而反应不过来，长久的失明让她「忘了」应该张眼才对。

    「主人的房子，暂时让你休息的。」

    似乎陌生的声音异常有效，刺激起艾莉的危机意识而令她立即清醒过来。

    她看到了，儘管眼前还是模糊而且视野有点微妙，但她知道自己的确是能够再次看到这个世界了。

    毕竟她不是先天性的失明，她知道什么叫作「看到」。

    然后她又再次变得有些看不到了。

    「原来……看到东西是这么让人高兴的……」

    有点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诉说，好一会儿艾莉才总算冷静下来。

    她首先找的是那个陌生声音的出处，这间房子除了她正在躺的床子外，就只剩下普通的傢俱，不用几步路就能走到房外。

    大概是因为看到艾莉在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的，那道陌生的声音再次出现：

    「找我吗？我在这里。」

    「誒？」

    艾莉听到声音的来源时，禁不住吓了一跳。

    因为那声音来自上方，准确来说就是她的头顶。

    「有必要这样震惊吗？」

    「当……当然啊！你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艾莉已经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自然没办法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头上，但能够躲在自己头上又会说话的东西，除了恶魔之外她实在想不到。

    只是艾莉还不至于脑袋打结，她不认为烈特甚至林中仙会把她留在危险的地方，现在身处的地方的确很可能是林中仙那间湖边的小屋，这样的地方就绝不可能有恶魔了。

    「嗯……正确的名称要说明也太麻烦，你就当我是主人的道具人偶好了？」

    「你说的主人是林中仙？」

    「嗯。」

    艾莉认为没有必要怀疑，况且现在这种事情也不重要。

    「了解，总而言之，烈特是在外面吗？」

    「呀，关于这个，说明也挺花时间……等等！先别急着起来……」

    人偶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艾莉索性就想要下床走到外面，却没想到一下床就踩了个空直接摔到地上。

    「嘖……太久没用所以乏力吗？」

    艾莉立即就理解目前的状况，以往她一直都是利用恶魔的肢体装成普通人般来活动，手脚看上去在动，实际上没有花过半点力，现在就连爬起身来都有困难了，更别说想要走路。

    「你真是心急啊，是要到外面去吗？我来帮助你。」

    「帮我？」

    艾莉那满是疑惑的声音也是理所当然，儘管她看不清楚那个木头製成的人偶确切是怎生的模样，但也不过是手掌的大小，实在不相信它能够帮到自己。

    「当然啊，我在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你。」

    人偶话也还未说完，便已经以某种力量扶起了艾莉，并帮她坐到了椅子上。

    「这是什么……能动？」

    艾莉问的不是那股莫名的力量，而是她正在坐着的椅子竟然在平稳地移动。

    「附加了木轮的椅子，是烈特造出来的喔，他说能够在你的手脚活动自如之前作为代步的工具。」

    「像马车那样的木轮？所以你取代了马来拉，或者说推？」

    被当成了马的人偶似乎也不会生气，缓缓推着艾莉离开房间的同时继续说明：

    「目前是这样没错，但你自己用手也可以推动轮子，不过烈特说这还是在研究中，拐弯不太方便。」

    就在人偶说明完毕时，它已经推着艾莉出了小木屋来到外面。

    「啊……已经黄昏了，所以我差不多晕了半天吗？」

    艾莉双眼中只是一片模糊的景像，望上天空也分不清楚有没有云彩，只是依稀凭着一片又一片的橙红来判断。

    「不，是三天半才对。」

    人偶以没有抑扬的声音指正，似乎因为艾莉的指示只是来到外面，因此没有再推着艾莉到哪里去。

    「三……三天半？」

    艾莉没想到自己已经昏迷那么久，也难怪身体不太感觉到疼痛，不过要是回忆起刚昏迷之前的瞬间，也是会觉得全身极度难受。

    「肯定。」

    「好吧……那烈特呢？他人在哪里？」

    毕竟也就是多睡几天，除了听到时会惊讶之外，其实冷静下来后也不会觉得是什么大事，只是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任何人影，唯有向人偶询问。

    「从结论来说，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或者是把艾莉当成是个心急的人，人偶很人性化地直接跳到了结论。

    「什……什么！」

    只是这样的爆炸性言论，让艾莉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依然待在自己头顶上的人偶并拉到了自己面前：

    「你说烈特已经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那傢伙去了哪里？不会回来了吗？」

    「别那么用力捏、别捏……要坏了啦……」

    即使是虚弱无力的艾莉，此刻激动起来似乎也在某个程度来说超越了极限，当下赶紧放手：

    「行，那你快说。」

    「咳咳……真是的，请你耐心一点，明明才刚醒来，这么激动可对身体不好……」

    「行了，别说那么多废话，赶快说明！」

    「好吧好吧，首先，先说明我在这里的两个原因。」

    「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啊！直接说烈特的事情……」

    「别急，我在这里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烈特的交託……」

    艾莉不禁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放手了，不过也总算知道越是去打断人偶的话，那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会越迟，这下只好闭嘴不再催促。

    「咳咳，总而言之，第一个原因是主人拜託我在你能够自理生活之前尽一切能力协助你，第二个原因是烈特和主人的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就是我们去帮他消灭亚伦城的恶魔，他帮我解除恶魔契约的事情吧？」

    「不是喔。」

    「咦？」

    艾莉完全没想过人偶会否定自己，难免会惊讶：

    「那是什么条件？」

    「在尽力帮你解除恶魔契约之后，你有权选择要不要知道所有应该知道的事情。」

    呀？所有应该知道的事情？

    虽然艾莉实在对此有点不明所以，但在这之前她有更多事情想要弄清楚：

    「如果帮我解除恶魔契约不是消灭亚伦城那些恶魔的交换条件，那林中仙为什么要帮我解除恶魔契约？」

    人偶似乎也有一点人类的感情，对于艾莉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疑惑，不过还是清楚地说明起来：

    「在更早之前，烈特曾经帮忙过主人，答应帮你解除身上恶魔契约是在那时候。」

    「更早之前？」

    艾莉轻轻皱眉，脑海里整理着烈特一直以来的话，特别是三天前中午在这森林里，那时被烈特打了马虎眼的对话。

    「嗯……这应该不属于限定的内容，所以大概可以说吧？」

    人偶侧着头，犹豫了半晌才接续说：

    「大约两个月前，主人受到一个役使恶魔的人类攻击，碰巧烈特出现并出手相助，主人为了报答决定为烈特做一件事，而烈特提出的便是要帮一个人解除身上的恶魔契约，那就是你。」

    「原来如此……」

    艾莉顿时觉得脑袋所有混乱的时间点与线索都串联起来了，但也因此越来越想不通：

    「那笨蛋，这些事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说，而是要你来转述？」

    「大概因为有很多事情不想让你知道？」

    「什么意思？」

    艾莉没想到人偶居然会说出这样的感想，反正眼前的人偶不像烈特，似乎是会有问必答，与其自己反覆推敲倒不如先问个清楚。

    「就是我在这里的第二个原因，你有权选择知道应该知道的事情，所以也可以选择不听。」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可能不听！而且结果你还是未说烈特到底去了哪里啊！」

    对于艾莉激动的回应，人偶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说完我在这里的原因，接着应该是跟你说明目前的状况，最后才是问你的决定。」

    「好好好，那说明状况吧。」

    艾莉只能顺着人偶的意，也想知道这人偶到底是能够自己思考的，还是只是依照别人预先设定好的步骤来应对，才会如此执着次序。

    「嗯，那么艾莉，你看得清楚吗？」

    虽然说话的语调依然像之前那般平稳没有变化，但这话听上去就让艾莉联想起烈特那傢伙总之突如其来的话语，在这个时候难免有点火起：

    「呀？什么意思？」

    「就是你能不能清楚分辨顏色，能不能清楚分辨形状，大约能够看到多远？」

    不过当知道人偶是真的在问自己的视力，而不是那种什么背后隐藏的话语时，也只能无奈地认真回答：

    「嗯……顏色感觉上还好，至少我能知道现在是黄昏，至于形状有点困难，因为还是很模糊的关係吧。」

    「了解，那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痛呢？」

    「没有吧？感觉很正常？」

    「嗯嗯，果然是这样。」

    总觉得这傢伙偶尔会有点像烈特的口吻……

    艾莉实在禁不住这样想，当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样想大概也只会多添自己几分厌烦。

    「喂，别在那边自个儿说话，你不是要跟我说明状况的吗？」

    「是的，已经确认好了，你身上的恶魔契约确实没有完全解除成功。」

    「什……什么……」

    艾莉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已经能够看见东西，儘管看不清楚但也应该只是视力刚刚恢復所致，而身体也确实能够自己控制，不过手脚太久没有运动所以乏力而已，所有恶魔肢体又或者感知能力都已经消失，从各种意义来说她也应该变回了人类。

    「用人类的说话，就像藕断丝连？主人虽然帮你切断了因为契约而与恶魔连结起来的核心，但还有些许细丝与你的性命紧紧纠缠在一起，主人也没办法用外力的方法去切除，换言之这次解除恶魔契约并不完整，这就是目前的状况。」

    「不，这我没所谓，因为本来就没想过会成功解除，只不过……」

    艾莉虽称不上聪明，但心思倒是慎密，得知自己契约没有完全解除的话，说不定这样的状况与烈特失去了踪影有关。

    她犹豫了，眼前的人偶明明有问必答，自己有想知道的事情，人偶也绝对知道，但她犹豫要不要问。

    她害怕得到答案。

    然而，到了这地步，没有不问下去的理由：

    「烈特又去寻找帮我解除契约的方法了吗？」

    「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接下来就是最后的了……」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艾莉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之前犹豫了那么久的自己就像笨蛋一样。

    「从一开始我就说明了，你有权选择要不要知道应该知道的事情，而你刚刚那个问题也包含在内。」

    「知道！我想要知道全部事情！」

    艾莉不遐思索就回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确认第一次，那么再问一次，你真的想要知道所有事情，包括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吗？」

    「这不是废话吗！我想要知道所有事情！」

    「了解，确认第二次，那么，咳咳……」

    正当艾莉想着是不是又要确认第三次时，人偶就像人类般咳了两声似是清了清喉咙般：

    「艾莉，这真的是你想要的选择吗？只要你确定，所有我知道的事情都会告诉你。」

    人偶模仿着烈特的声线、语调甚至语气。

    听着这样的话，艾莉本应怒气衝天才对，然而她现在却是静得一言不发。

    「可恶……这傢伙根本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由一开始见面，直到最后林中仙真的帮我解除契约，甚至是现在理应解除完契约之后，一切根本只是他的剧本而已吧……」

    良久，艾莉才嚷出了这番话。

    人偶并没有任何反应，抬起它那圆筒形的木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言自语的艾莉。

    很明显，艾莉终于理解到烈特为什么要她再三确认自己是否想要知道。

    只要不再追寻下去，接下来她会以一个行动有点不便，视力有点不好，但至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生活下去。

    这大概就是对烈特来说真正的愿望，也是救赎──

    不要再和不是人类的世界纠缠下去。

    艾莉本以为自己在接受林中仙的帮忙之前，便已经理解得足够透彻了，却没想到自己仍然没有看清。

    和一个盲人没分别。

    这么简单的事情放在眼前，她却完全看不到。

    「只要我在这里回答『不』的话，就是你最想要得到的结果了吧……一直以来的问题，也是为了得到现在这个答案。」

    艾莉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脖子让头后仰，早已经不是黄昏而是晚上。

    好大、好光也好圆的月亮，艾莉记得有人说过这叫盈月，应该要用皎洁来形容月亮。

    「嗯？所以你的回答是不吗？那么……」

    「不，我的回答是『是』，我想要知道全部的事情……真是的，怎么能每一件事都顺他的意？而且决定做什么的是我，不是因为我知道了什么事情来决定。」

    艾莉知道自己不是赌气，或许当中也有一点，但让她下这个决定的，就正如她的话，未来要做什么是她自己的决定，不论今天听到了什么，她都是要作「自己」的决定。

    「最后一次确认完成……那么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我知道的话都会如实回答。」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我可不觉得烈特有方法把所有事情都说给你知道吧？」

    「烈特的剑。」

    「誒……」

    艾莉以为已经没什么可以让自己惊讶了，至少在决定要知道全部事情做好了心理准备后，却没想到还是有自己惊讶得叫出声来的事情。

    「等等，你是那把系在烈特腰间的剑？」

    「没错，准确来说是寄宿在上面的恶魔，而现在有一部份转移到这人偶上。」

    「慢着，你不是林中仙的工具吗？怎么突然又是烈特的剑了？」

    「本质是烈特召唤出来并且封印在剑里的恶魔，然后为了照顾你所以由林中仙解开了部份封印，并让我的其中一部份寄宿在人偶上面，至于我为什么要说主人是林中仙而不是烈特，是因为这番话烈特本来就不想让你知道，这样能够理解吗？」

    「恶……恶魔？烈特召唤了恶魔甚至役使……」

    艾莉不禁想起了最初遇到烈特，他说着关于手持神剑的英雄事跡时，所露出的「灿烂笑容」。

    那根本就是最苦涩的讽刺。

    「召唤恶魔……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对于艾莉似乎无视了自己的说明而只在意恶魔这一点，人偶也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回答艾莉的问题：

    「全部──整个国家。」

    艾莉默言无语，她实在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哪怕不是面对着烈特本人。

    「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我应该永远沉睡在黑暗之中，只是他为了铸出神剑而甘愿奉献自己生命的执着，勾起了我本性，因为我的意识还在沉睡所以没办法阻止，结果造就了那样的惨剧。」

    艾莉知道烈特必定付出了莫大的代价，却没想到是如此之巨大。

    和她不同，她付出的只是自己的所有，说到底影响也就只是自己而已。

    然而烈特却是真真正正的全部，不只是自己，还包括了自己喜欢的人，甚至与自己无关的人。

    说到铸剑，罗杰老先生果然厉害……看得出烈特是索的人……

    即使已经猜出来，艾莉还是尝试确认地问：

    「那么，烈特就是索的人吧？」

    「没错。」

    「那么索灭亡的原因便是烈特他为了……」

    「那要看你怎样看了，事实是烈特解读了错误的古书，以为只要铸剑者的鲜血甚至生命就能铸造出神兵，结果却召唤了我而导致全国的人死于一夕之间，不过烈特想要铸造的动机是索受到弗雷德的攻打。」

    「嗯……」

    艾莉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不禁叹了口气。

    现在她也理解为什么最初提到弗雷德时，会感觉到来自烈特身上情不自禁的怒气甚至是杀气。

    他……应该虽然恨着弗雷德的人，但是过错都在自己身上吧？到底这些日子他是怎样走来……

    关于过去的事，艾莉已经没有别的想问，只要知道这个程度的话就足够了，对于这个过于沉重的话题，她认为还是这样打住便好，所以转移话题说：

    「你……半点也不像恶魔呀，既然这么强，为什么要听烈特的命令？又为了什么帮助他？而且现在还解释这么多？」

    「哼，别用你们人类那套看恶魔的准备来看待我，我喜欢做什么事有必要让你们来理解吗？」

    儘管人偶很是神气地回答，但是因为要贯彻所有知道的事都得说清楚的约定，还是继续说明：

    「他是第一个没被我吞噬心智的人，以往所有召唤过我的人几乎都在瞬间得到巨大的力量陷入疯狂，但他能够抵抗住所有的慾望，所以准确来说不是我帮助他，而是他能够运用我，毕竟我也就是一柄特别点的剑而已。」

    「原来如此……他大概是把你当成了朋友吧？」

    「随便你怎样说，怎样？这就问够了？你不是很想要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其实答案不难想像。」

    艾莉再次轻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续说：

    「在你说出我的状况后就能猜得出来了，那傢伙绝对不甘心只帮了我一半，再走去寻找解除契约的方法了吧？而林中仙，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仙人也没办法，换言之透过外力来解决基本上是不可能了，那么最后剩馀的道路便是杀死和我订下契约的恶魔。」

    「哦？」

    人偶因为意料之外而稍微拉高的语调，印证了艾莉的推论。

    「他现在应该正在和林中仙一起寻找能够前往地狱的门，然后寻找与我订下契约的恶魔再杀死对方吧？」

    「嗯，没错。」

    人偶给予肯定的答案。

    然后，艾莉就再没有问问题了。

    她再次抬起了头望向夜空，就算视野再模糊，也是能够看得出月亮的位置。

    第一次让她感到了讨厌的盈月，就是缺了那一点点的不圆满。

    以往看到时都在期待满月的来临，能够看到又圆又大的月亮，总会拉着父皇和母后走出寝室的露台一起观赏，而父皇也会努力说明各种天文的知识。

    但是现在，只觉得总是缺了些什么。

    的确缺了一些。

    「笨蛋，大笨蛋烈特，明明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只差那一点点呢……」

    数个月后。

    遗忘大陆北部，雪之国的遗跡。

    这天，即使雪之国已经不在，风雪依然没有停歇的跡象。

    只是在那面经歷过战争、又受到风雪吹打而欠缺修补的破烂城墙上，却有一名穿着全身斗蓬的少女坐在墙边，轻轻地踢着双腿。

    她手上拿着一隻勉强算是完好的碟子，上面堆满就像水晶般闪闪发亮的碎冰块，表面还有几种顏色配搭得很鲜艷的果酱，以及能够一口吃下去的果肉。

    「怎样？这可是我自豪的水果冰，好吃吗？」

    她空着的另一隻手，则是放在身旁的剑鞘上。

    那是一把最普通不过，就像猎户会使用的单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