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 真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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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局里通知海晓不用去了,资料都发他信箱了,局长留言:「抓住你升迁的好机会……」海晓列印了一份,去了越下。 越下白天卖一些西式速食,生意比较清淡。进门后,阮树递给海晓一张房卡。 「这是什么?」海晓问。 「皮鞋在夏日开了房,叫你赶紧过去,说慢了要你好看。」阮树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操,我不去,当我是什么?」 阮树有些诧异:「你在警校有女人?」 「没有!」海晓说。 「那怎么不去?别人等你四年了。」阮树又问。 「她前三年几乎月月去骚扰我,我能有个屁!」海晓回答。 「她回来和我们说,你们那管得严得很,什么都干不了啊。」阮树思索着。 「哦,我说呢,她怎么会不知道你当了条子,她以为你那是监狱,你被抓起来啦。哈哈哈,你们这闹得。」阮树恍然大悟。 「那你每次见她……」阿树问。 「都是在警卫室说两句,」海晓回答,「那种训练根本不是人干的,什么海豹、esu、还有三角洲都在那儿或多或少有训练课程,说了你也不知道。」海晓烦躁地答着。 「那你这四年?」阿树很诧异。 「都和手纸亲热了……」海晓尷尬地低声说道。 「这么惨……真难为你了海叔。那你还不去?你来我这干什么?你手里那些纸也硬点吧……」阮树忍着笑。 「去你妈的,这是资料……我烦着呢,楼上空着呢?我有案子。」海晓说完要上楼,阮树赶紧拉住他:「你等等,你等等。什么案子也得等,你和皮鞋怎么啦?你不要她啦?我这儿要不是靠皮鞋罩着点,早被拆了八百次了!」 「那你去……」阮树把资料扔在桌子上坐下。阮树立刻翻了脸:「你说的什么狗话,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我不揍死你。」 「你现在恐怕还真打不过我,你要不要试试?」海晓没好气地回答。 大虾过来拉开阮树:「有客人,怎么啦阿树?海哥,这回来才两天,小时候你们翻脸也没这么快啊。」 「你问他自己。」阮树还是很气。 海晓叹了口气:「我现在不能和皮鞋搅在一起,再说,华兴那么多追她的。」 阮树:「你还真不知道,这些年,皮鞋为了你根本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那是华命九的乾女儿,道上谁敢动她?就有一次,唐人街他们店一个韩国客人喝醉了,拉住她要电话,只不过要电话,你知道下场么?下身被钉了铁钉,全身两块板子夹在一起,从长岛开船出去直接扔海里了,你说谁敢打她的主意?」 「我不是说这个……」海晓有些无奈。 「那你说的是什么?她是疯点,可是人好啊,你问问他们几个,谁见过这么义气的女孩?」阮树穷追猛打。 海晓叹了口气:「阿树,我不是不喜欢她,可咱们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我现在是替联邦政府做事,这些事绝不能掺杂个人感情,尤其是和华兴。虽然我这辈子不可能脱离道上的纠葛,可这已经这样了,我怎么能再放纵自己去瞎折腾。我现在做的事情,和皮鞋搅合上只能害了她。」 「他们叫你去做卧底?这帮畜牲……」阮树坐下,关切地问。 「不是,是什么不方便说。」 「阿海,你真的变了,他们给你洗脑了?我知道你考虑得多,但是以前你从来没有这么吞吞吐吐过。你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才多大?她十五岁生日那天,你当着全越青的兄弟就在这桌子上,你都忘了?」阮树有些失望。 「阿树,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做对不起你、对不起越青的事情,但是和华兴真的不能走太近,你忘了小时候,华命九怎么用皮鞋和我的事情要胁你爸?现在我再和皮鞋纠缠上,华老九他能不用这个做文章,去逼我,甚至逼你们全部?」海晓木然地回答着。 阮树没有说话……他们又都回到了时间走廊那纠缠不清的yesterday。 其实那天真正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海晓的记忆都是模糊的——烈酒、大麻、震耳欲聋的音乐,他只能从越下地下室内部会议室墙上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照片上回忆起零星的片段。照片上的皮鞋跪着,光着背,海晓站着抓着她头发,她整张脸和对着海晓的部分被一个大大的骷髏头和越青两个字挡着。 晚上的记忆是混乱的,夹杂着宣洩般的痛快,是模糊的热带丛林。可第二天的记忆却是清晰得如同雪原上的一隻苍狼。 早上七点,海晓抱着精光的皮鞋在越下二楼筋疲力尽地睡了,九点一个电话,皮鞋匆匆忙忙地起来,穿好衣服,用口红给睡梦中的海晓留了个记号,就走了。 十点,阮树起来去干活了。 十一点,阿鬼和大虾起来把所有光屁股的姑娘赶出了越下。 十一点十五,阮雄来到酒吧,开始电话联络会里的生意。 十一点三十,海晓起来,拿了把拖布帮忙擦地上的酒、大麻叶。 十一点四十五,阿鬼把越下大门打开,掛上了营业的牌子。 十二点整,门口来了一辆加长的林肯,在海晓站起来看着从来没见过的车的时候,阮雄把柜檯下面藏的巨蟒点357左轮拿出来放在手能够到的地方。 推门进来七个人。 为首的50岁上下,彩绘的走狮子图案的老式马褂,光头,很精神,上唇修剪得非常整齐的小鬍子带着威严,眼神透露出蔑视一切的霸气,手里拿了根龙头短杖。身边四个壮汉都要低头才能进门,西装没打领带,领口开着,全纹着龙。 海晓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从门口一直蔓延到酒吧内部。 阮雄低头叫:「九爷。」 这响雷一样的名号不是炸在了越下,而是炸在整个幸福大道。海晓往外看,穿流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车辆似乎都绕道了。 随后的三个人海晓都认识。 唐人之虎于海四,永远活跃在唐人街过年舞狮会的主席台上,看见他的时候基本都隔着几百兄弟。 华兴之虎吴望南,看见他的时候基本都是背影带着人马出去扫荡,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敞开的衣服下面那露出的一左一右两个枪把。 中城之虎马家诺,管理着华兴曼哈顿地区中城、上城所有钱庄生意,喜欢拎着一个长皮箱。有人说里面是华兴所有保险库的密码和钱庄的法律档,也有人说里面是改装过的7.62大口径ak94突击步枪。 一个保镖搬了个凳子过来,华命九贴着吧台坐下。 阮树捅了海晓一下指着后门,示意他快走,海晓的腿像被钉子钉在地板上一样挪不动,勉强扭头看了一眼后门,隔着窗帘都能看见不知几十口人黑压压地堵在门外。 「阿雄!这几年你做得不错,李老三那时代留下的烂摊子被你慢慢收拾起来了。」华命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多亏您照应。」阮雄答。 「明人不说暗话,我老九想收越青那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李老三是个纯粗人,就知道动刀动枪,我想从越南进点便宜货,他都跟我干上几个月,所以他开一个店,我砸一个!」那个「砸」字是从他牙缝里发出来的:「直到把他砸死,把他越南的供应点全部端了。」说到这儿,华命九叹了口气。 「哎,但是这样越南人也不肯卖我货,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人。这一点我也知道,所以你上位,我没有动你一根汗毛。」华命九继续说道。 「九爷怎么会和我们这些小生意一般见识。」阮雄微笑了下,手底下离那把巨蟒只有一巴掌的距离。 「那是因为你懂得谈。」华命九凌厉的眼神落在阮雄脸上。 「……」 「你是个干大事的雄才,你不用谦虚。」华命九挥手打断了阮雄想要说的。 「但是你给我那些你们以前用来联络的越南货点,不是被泰国人买断,就是货量稀少,而纽约这里的越南人,也不肯好好地卖我的货。阮雄,你有你做人的原则,你不卖「白麵」,我理解,也不会勉强你,但是你搞得你们整个越青从此都不做这一行,对谁有好处?你们搞点走私烟、走私酒,那都是下贱人做的买卖。这些破酒吧,就算你们开得全美国到处都是,又能是多大的生意?更不要说你弄个什么越南移民中心,不知所谓,完全是浪费你的雄才,更是把李老三拼了几十年的码头断送。」华命九顿了顿继续说,「你以为你不做「白麵」,马路上就没有人卖?笑话!那些黑人、墨西哥人、俄罗斯人,哪个不卖?」 阮雄没有说话。 华命九顿了一下:「我今天亲自来是为了两件事。」 阮雄知道前戏已经唱完了,抬头等着这华人黑社会近三十年来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说出他的要求:「先说好事,我是来认亲的。」 阮雄愣了一下。 华命九做了个手势—— 门推开,华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全师爷拉着华为婷进来了,全师爷基本看不出来他有多大或者多老,有些驼背,略低着头,也穿着马褂,带着圆墨镜,身边的华为婷打扮得像个公主,穿着旗袍,海晓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脸上乾乾净净的皮鞋姐,他有点看呆了。 皮鞋瞪了海晓一眼,吐了下舌头。 阮雄这时候心里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得不佩服华老九的老谋和沉着,这么些年的按耐,也许就为了等这一个机会。阮雄也明白,真正的猛兽是有耐性等待机会,也一定会全力捕杀机会下的猎物,丝毫不会出错。 华命九把龙头短杖交给了左手,立刻有保镖拿出一支切好的雪茄,给他点上。 他用力吸了一口,徐徐地说:「先话话家常,我有一个儿子,当年我是希望他走正路的,从小我惯着他,让他去最好的学校,找最贵的家庭教师,家族什么事情都不当着他的面做。他也算争气,考上了哈佛,毕业开了间贸易公司,那年我四十五岁,我给了他三千万,一心想让他的人生没有打打杀杀,做个快乐的人,做个清淡没有噩梦的人。」华命九叹了口气,接着说,「第二年他认识了几个法国商人,伙着些中东什么王去华尔街做什么石油期货,我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可还是由了他,没过多久的一个晚上,他醉醺醺地回家,一整晚就说三个字,都没了。师爷第二天去查帐,我给他的三千万,在那个什么狗屁交易所里面,几星期就变成了三万,接着就负了债……」 「我犯了老毛病,住了一星期医院,那个废物东西还去打了官司,你知道法院怎么判的吗?说他参与内线交易,操控石油价格,判了他十年大牢。我拼了老命把他保出来,人呢,却变得疯疯癲癲,现在还在新泽西一个医护院。我调集弟兄去法国、去中东,人都找不到。州长还来电话叫我规矩点,说我涉及国家安全,说什么外交因素不再给我发社团去中东的护照,」华命九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平稳了一下情绪,然后缓缓地说:「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白道、黑道,都是讲究实力,没有什么对错,没有什么公理,要变成狮子首先得变成兔子,学会了弱者的生存才能成为强者。」 「所以我让婷婷从小就在华兴最底层做事,让她看透这世间的一切,让她长大了成为能洞悉一切的强人。」 华命九停顿了一下,看着阮雄,沙哑的嗓音听不出来是否带有情绪。 「但是我放她锻炼并不代表有人能欺负她,她从来晚上九点以前都乖乖回家,昨天是她生日,也是她第一次晚上没有回家。她在祖宗牌位前面跪了两小时,我知道她来了你们这儿,但是就算师爷用家法她也不肯说是你们,可见她喜欢那个叫海晓的小子。」 华命九看了海晓一眼,接着说:「不要奇怪,婷婷有什么朋友,我一清二楚,哪年认识的,在哪认识的,认识的人什么家庭、什么朋友,婷婷的婆婆是华兴最红、最漂亮的香头。从小没有爸爸,她妈跑路回了台湾改了嫁,我不难为女人,华兴有的是钱,怎么会要别人替我们养孩子,她婆婆临终嘱託我,我绝不会让她李家最后一个人被人欺负。」说完这句,华命九放下手里的雪茄。 「你阮雄也算是纽约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的乾儿子配我的乾女儿,不委屈你吧?」 阮雄有些尷尬:「您言重了,但孩子们的事情我一般不插手。」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这句话听在阮雄耳朵里多少有些刺耳,这相当于说你阮雄、你整个越青都没有拒绝的资格。 阮树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杯茶递到海晓手里。海晓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把茶递到华命九面前。 「九爷,喝茶。」 华命九看着海晓,海晓把头低下把茶举高。 华命九接过茶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加重了语气:「我华兴,有很多规矩都是老祖宗定下的,到了我这一代,在美国,毕竟时代在进步,要是在香港,你们今晚上就得准备、明天就得完婚。我可以改一改,一、你们年轻人交朋友我相信需要一个过程,尤其是美国这种混帐国家,二、你需要凭你的实力证明你够资格做华兴的人、华家的人。你有六年,今年婷婷十五岁,六年之内你要做出一番事业,这六年华兴不会收你,也不会替你出头,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六年以后你要是证明你是真心喜欢婷婷,并且你在华兴之外闯出了一番天空,到时候我会给你们在拉斯维加斯完婚。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华命九说完站起来,对全通天招了招手。 「师爷,立契。」 全师爷上前一步说道:「天成方,地成园,是为规矩。有规矩,画契为定,方为君子。」全师爷从怀里拿出一张似模似样的羊皮纸开始念: 「华兴红契1995年9月11日 华人洋行兴起会,总会,会长,华命九之女,华为婷为上方 越南青年会,总会,会长,阮雄之子,海晓为下方 立婚约契约日2001年9月11日 期间立十定: 一、从立契时日起,华兴本会任何分会不得收海晓为门下,契约日止; 二、从立契日起,海晓为试命期,必尽其能,考核日为契约日前一月; 三、从立契日起,海晓遵守华兴禁足令,不得结交任何非华兴指定女性; 四、从立契日起,华为婷遵守华兴禁足令,不得结交任何非华兴指定男性; 五、从立契日起,华为婷海晓双方见面需在华兴指定场所,亲友不限; 六、从立契日起,华为婷海晓双方任何一方违约,将执行家法,执行人吴望南 七、从立契日起,华为婷海晓双方任何一方如有不可抗力因素需解除契约,裁定人于海四; 八、从立契日起,海晓遵守华兴维家令,因为任何非华兴缘由丧命,其亲友代为承担维家令,契约日止; 九、考核日,晨9点正,海晓需到达华兴总会接受考核,考核人华命九; 十、考核日通过,契约将于华兴总会指定地点执行,执行人马家诺,见证人华命九,见证人全通天。」 全师爷停下,转身问皮鞋:「华为婷,你可接受?」 皮鞋看了海晓一眼,看见海晓一脸茫然,温柔的眼神变成了怒目而视。 「签字。」 皮鞋拿过师爷递过来的笔,在「上方人」的地方写下「华为婷」三个清秀的正书。 全师爷看了海晓一眼。海晓当然知道全通天不会问他是否接受,说了他海晓没有拒绝的权利。 海晓想过来拿笔,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这老头手像铁钳子一样,右手突然拿出一把巴掌大的纹龙柄的匕首,出手之快,海晓没来得及喊疼,左手中指指尖一块连皮带肉被挑飞,海晓张了张嘴,眼帘中出现的同样张了张嘴没喊出声的皮鞋。 「你是受契人,你要立血印。」全师爷冷冷地说完,拿着海晓的手指在羊皮纸上盖了下去。 接下来,三虎分别在自己执行的部分签了字,吴望南特别看了海晓一眼,海晓立刻明白了,如果他犯错,那么追杀自己的人就是这华兴内部家法的掌管者,华兴之虎——吴望南。 皮鞋匆忙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绢递给海晓。 看到这一幕,华命九闭上眼睛,用手摸着自己的光头。他并没有接着说出那些什么俗套的你伤我闺女心,我把你碎尸万段的俗话。张开的时候并没有看海晓一眼,他不允许感情出现在他接下来要宣佈的更大变动的现场。 「这第二件事,我今天是来收越青的。」 听到这儿,阮雄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恐怕不方便。」 他的「不」字刚说出口,四把枪从四个方向指住了阮雄。 全师爷不阴不阳地说:「九爷面前没人敢在他发命的时候说不字。」 华命九挥了下手说:「干什么?把枪收起来,阮雄,你还没有听我说的方案,也没有听我开出来的条件,不要着急回答。」 四把枪回了枪套,华命九继续说:「越青可以沿用你们自己的称号,你阮雄自己的店或者说你身边的兄弟及其手下可以不参与华兴的生意,但是你要给其他越南人自由选择的权利。」 阮雄没有说话。 「好!接下去,我要你做加入华兴的第一件事。把越青在布鲁克林的地盘向东推三十条街,不用担心,你要人,我给你调人,要枪,我给你运,兄弟死伤的安家费,全部归我华兴,地盘打下来归你管理,华兴抽四成红利。」 「呵呵,这三十条街,我不说你也清楚是块难啃的骨头,是老墨和牙买加人的前哨,也算是布鲁克林人口收入高一些的地区,你好自为之吧。」 华命九起身,三虎开了门,四个保镖两前两后,全师爷最后。 皮鞋老大不高兴,本来她的一天,她兴高采烈的订婚仪式,小女孩情竇初开,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梦想,都变成了帮会间的交换条件,甚至说是威胁的手段。她有点哭咧咧,但又不敢真的掉下眼泪,她想留下,在海晓身上寻找些安慰,但是手被全师爷紧紧握着,最后,全师爷轻轻地压低声音对皮鞋说:「孩子,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会要开,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我们走吧。」 皮鞋依依不捨地从全师爷推开的越下门中走出,接着消失在车门中,摇下的车窗在半截又被摇上去。车开走了,越下沉默着。阮雄从吧台后面走出来,坐在靠墙的一张圆桌上。海晓、阮树兄弟自知闯了大祸,谁也不敢过去。似乎过了很久,阮雄招手:「你们都过来,坐下。」 「这一天,其实早晚要来,由于他们的忍耐,我松懈了,这一切都是註定。」阮雄看着海晓。海晓把头低下,知道整个阮家要为了他的无知,去承担他们本不用去承担的东西。 「阿海,男人做事,自责是没有用的,你不要难过,我不怪你,要从中吸取教训。」阮雄拍了拍海晓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好啦,」阮雄敲了下阿鬼,「去把那瓶威士卡司令拿来。」 阮雄看着他们兄弟说:「男人遇见大事要喝一杯,外面马上来的风浪再大,孩子们,我要你们振作!做男人,不要眼泪,要死在风浪下,不要死在屋簷下。」 阮雄的身材并不高大,也并不魁梧,甚至还有些越南渔民的瘦小,但是这一刻海晓感觉到他像一面墙、一座山,一个可以扛住天的肩膀,这是他这一辈子嚮往的父亲的形象。从来没有责駡,没有教训,没有嘮叨,有的只是父亲那鼓励的眼神,和宽厚的手掌。 他们都哭了,阿鬼拿着威士卡,肩膀抽泣着替一家人倒着酒。 一家人猛烈地把酒倒入喉咙,感受着刀子一样的火辣顺着口腔流入身体,再慢慢地化成勇气涌上心头。阮树突然站起来:「阿爸,我们和他们拼了。」 阮雄把酒杯放回桌子上:「拿什么拼?你们出现在唐人街立刻就会被打成筛子,连掏枪的机会都没有,然后所有在纽约没有身份的越南人都会被抓去码头,做着他们中国人不做的苦力!你妈会被丢进海里,阿海的爸爸会失去工作,你想过这些吗?」 「你坐下,我要给你们上一课。做男人需要拳头,但更需要头脑。今天将是你们以后成长过程中最珍贵的回忆,我要你们回忆的不是屈辱,是成长!」 「好,我问你大虾,他们今天来干什么?」阮雄看着大虾。 「提亲?来抓海晓?」 「错。华兴是什么样的帮会,他们的老大怎么会兴师动眾来我们这里抓海晓这样一个连道上的兄弟都不算的小孩子?我们这样一个落败的还没有整顿好的江湖末流帮会?收起你们的自尊心,男人要敢于面对自己,至于提亲,那只是藉口。阿海你记住,不管那女孩子多喜欢你,她的命运永远不会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阿鬼我问你,你从华老九身上感受到什么?」 阿鬼犹豫了一下:「他很厉害。」 「是,在你们眼里他很厉害,但是他的厉害包含了很多东西,首先他很冷酷,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情动感情。他讲他儿子的事情是为了告诉我们,他一生唯一的错误已经过去,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至于他说她多疼她乾女儿,是对我们的威胁。你们明白么?他是让我们知道,我们在江湖道义上处于劣势。这种人物不会多说废话,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一种资讯,都是一种进攻。然后他的厉害包含了他的无情,他可以无情地利用他的乾女儿,也许她乾女儿昨天的生日是他故意放任她在外面过,放任她在我们这里过,这就是他的厉害。最后,他的厉害包含了忍耐,他忍耐这些年我接手李三哥的位置,他忍耐我规定越青人不许沾毒品,他忍耐这些年越青占着他的地盘没有给他一分钱的红利,他甚至能忍耐他乾女儿十五岁就把身子给了海晓这胆大包天的混小子。我们要是普通人家你知道这后果么?他们不会来,来的会是推土机,来的会是站满柬埔寨枪手的卡车。他会高调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们这儿推平,道上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被灭门,世界新闻频道会有我们发青的尸体的照片。这就是他的厉害,他会等到最后一刻,出手的时候,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他也料到这些事情我不会知道,所以他倾整个华兴之力而来,我甚至来不及佈置。」说着他叹了口气,「佈置也于事无补。」 「阿树你学到了什么?」 阮树若有所思地说:「斗马!这真是个计画。」 「对,好一个万全的计画,别看他胸有成足,但他还是带了华兴最优秀的人,你什么时候见过华兴七虎排行前三的三隻一起出现过?你看他们的站位,四个保镖位置分前后,每个人负责盯着一个方向,三虎守着大门,后门起码50人,我们没有反抗的馀地。另外,他当然知道越南人寧死不屈的脾气,所有他们枪上的保险都是拉开的,几把枪对着我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帮会谈判动不动就掏枪很正常,但是那枪的保险大多都是关上的,多数都是气氛需要,而今天,万一我拒绝了华老九,我们会立刻被毫不留情地扑杀——当着他满心梦想的乾女儿。」 「阿海,作为主角你学到了什么?」 「实力。」海晓脱口而出,他心里还是挥不去那人马,那气势,那压迫感。 阮雄欣慰地笑了,他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阿树有你这样的兄弟在身边,就算我走了,也会放心,阿树没有看错你。」 「你这两个字也许是脱口而出,也许是有感而发,但是这就是今天所有所有的关键。你看看你那卖身契,哪一条是公平的?你不能交其它女朋友,你也不能随便见你女人,当然未必就是你女人,华兴不收你,你要自己证明将来你够资格娶她,你的命还不是你自己的,最夸张的是,华兴不杀你,你自己如果不小心丧了命,那么我们都是你的陪葬,所有监督人、见证人、执行人都是华兴的,你甚至没有一份副本契约在手上,这就是实力,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你没有拒绝的权利,甚至没有不小心丧命的权利,无论你将来的成就是什么,考核的时候是谁裁定你,华命九本人。你的成就能超过他么?六年以后也许你刚学会不尿裤子。实力!实力这两个字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道是凌驾于任何法律之上的,这就是游戏规则,你可以挑选游戏,但是你挑选不了规则!」 阮雄给大家倒了酒:「孩子们,明天也许更坏,学会坚强,记住我的话,男人死在风浪里,不要死在屋簷下。记住你们四个是兄弟,一生一世的兄弟,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出门再说出门的事情,家里只有兄弟,只有家人!树仔,打电话叫些中国鲍鱼菜来下酒,咱们也高兴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