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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茧 第9节

    “今天你遇见岑校长了?”章若卿沉住声音再重复一次。

    章淑嘉依旧没回答,“再拿双筷子和两个蘸碟,准备吃饭。”

    章若卿没有动作,沉住气问:“妈,今天初一,你忘了吗?”

    章淑嘉面无表情地接一碗凉水往沸腾的锅里倒。半晌,才冷冷地说:“没忘,这辈子都忘不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锅里沸腾的水像是好容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沸沸扬扬溢出来,溅在炉盘??x?上,刺啦刺啦的声音占领片刻的安静。

    章淑嘉关了火,将饺子盛进白瓷盘里,又恢复惯常平静的语气说:“吃饭。”

    章若卿依旧站在原地,望向章淑嘉的背影,直到她快要走出厨房,才突然开口:

    “也许奶奶当年说得对,我就不应该跟着你过。”

    这么多年,这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那时候,她虽然还小,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她也知道有人给章淑嘉介绍对象,知道拖油瓶是什么意思。

    每一次,她无缘无故被数落,一言不合被打,战战兢兢在章淑嘉眼神底下过活的时候,她都想说出这句话,她想说既然你不喜欢我觉得我耽误了你,为什么当初奶奶要带我离开,你却不愿意,而今又让我忍受你所有的怨气。

    她甚至会恶毒的想,要是离开的不是爸爸,也许她会过得快乐一些,至少不会这样每天担惊受怕,怕自己哪个举动又惹得章淑嘉不高兴了。

    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说出这句话,可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

    话说出口的瞬间,心口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恨不得将所有空气通通宣泄出来,见章淑嘉也愣在了原地,面色苍白,她心底竟闪过一丝快感,接着说:

    “你不会到现在都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岑校长是什么关系。”

    说完,她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像压在心上的石头被击碎,虽然这碎石都击中了她们,但她仍有一种说出来了真好的感觉。

    她都径自走出厨房,拿上自己的外套,出了门,走上那条张灯结彩的街。

    此刻,街上热闹起来,都是吃完团圆饭出来遛弯的人,大人牵起孩子,孩子伴着老人,一家一家,热热闹闹,没有落单的。

    她突然觉得很讽刺,可要问她后悔吗,她会说不……她拢起围巾,低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手机在衣袋里震动,她以为是群里的拜年信息并不想理会,可是它太过执着,让她只好停下脚步拿出手机,准备将消息屏蔽,而入眼的却是一连串来自于方子聿的信息。

    那个她曾经吐槽像鬼画符而他辩解说是抽象画的头像,清晰映入她眼中,现在看起来真有那么几分说不出的美感。

    她点开,从最后一条往上拉动,整整齐齐的七、八行文字,都在问:

    “你有没有想我?”

    其实,是在说,我想你了。

    她在人群中停下脚步,心跳跳得很快很快,像是上学的时候,跟在他身后为追上他脚步,那般紧张而热烈地跳动。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点也不孤单。

    在听到他声音压过周围的吵杂,送到她耳畔时,她都忘了拨出电话要跟他说些什么,幸好他提醒了她。

    他压住笑意,在问:“你有没有想我?”

    该说什么呢?

    她仰头看见绽放的烟花,心想,说吧,遵循自己内心,反正此刻他应该听不见。

    “想。”在烟花绽开的瞬间,她对这电话那头大声地说。

    果然,他在那边问:“什么?我听不见。”

    第12章 你还真是睡完……翻脸不认人

    如果要问章若卿,记忆中有没有哪段时光是一想起来就觉得闪闪发光的,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住在姨妈家的时候。

    每年寒暑假,她最期待的就是逃出章淑嘉的视线范围,逃到乡下的姨妈家里。因为在那里,她才能真正体会到家的感觉。

    跟章淑嘉截然相反,姨妈总是温和,说话轻声细语。就连她懒床到日上三竿,都不会责备她,甚至将早饭温热在锅中,提醒她记得吃。

    姨妈会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一日三餐变着花样,从不会责怪她挑食,不会强迫她吃不喜欢的食物。

    在她眼中,姨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

    她曾经天真地说要是姨妈是她的妈妈,那该有多好。

    姨妈刮了刮她的鼻子,“傻孩子,这话千万别当着你妈妈的面说,她会伤心的。”

    “她才不会伤心,她总是打我骂我,明明我没做错什么还是责备我。她才没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她喜欢嫣然姐姐多过于我。”

    “就像我也不会打你骂你,而嫣然做错事我也会责怪她一样啊。你妈妈只是要求你有些严格而已,并不是不喜欢你。”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是我妈妈。”

    “可姨妈却觉得你妈妈样样都比我强。她可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而且还是女大学生。你要知道,那时候女孩能读书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更别说上大学当老师了,连男孩都不敢想,可你妈妈却做到了。她为了争取这个机会,跟你外公抗议,整整把自己关在牛棚里一星期不吃不喝,是你外婆实在心疼偷偷给她送水送饭才扛过来。最后,你外公也知道她性子倔,再这样僵持下去要出大事,才勉强同意再供她一年。”

    这故事章若卿听过不下十次,每次姨妈说起这事都是满脸的骄傲,“可是姨妈,外公也就供了她一年,后来都是你打零工资助她才能继续读下去的,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不遗憾,”姨妈摇摇头,“我和你妈妈不一样,我不是读书的料,早点出来工作还能帮着家里。可是,我唯一羡慕她的是,她从这小山村里走了出去。”

    那时候,章若卿并不明白走出村子有什么好的,再也见不到无边的田野,追不到的夕阳,山间游走的流云,夜晚数不清的星星和冬夜围炉的暖光。

    这里对她来说像是秘密花园,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直到现在,当她踏上泥泞的田埂,呼吸间都是冷冽的山风,远远看见那扇窄窄矮矮的灰色小门前一双期盼的眼神,她才真切地将城市里那无边的喧嚣抛诸脑后,拥抱片刻的安宁。

    回来了,她长长舒口气,又回到她可爱的小山村里。

    “你姨妈一早上就在门外守着了。”邻居阿姨将晒干的芥菜收进簸箕,笑着说。

    “外面多冷啊,”章若卿握住姨妈的手,摩挲她皲裂的手背,想让她的手快点暖和起来,“快进吧,我好饿,早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就等这顿了。”

    两人说笑着走进屋子里,屋内升起炉灶很是暖和。章若卿环视一周,问:“姨夫没在家?”

    “早晨就出去了,没说什么事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不管他我们吃我们的。”章淑嘉往炉灶里添了些煤,让火烧得更旺些。

    章若卿摘下围巾,挽起袖子就要帮忙,却被姨妈拦回去,说都提前准备好水一烧开,蒸一下就可以吃饭。她知道姨妈向来麻利,说不用帮忙就不用帮忙,便也安心坐在炉边,抓起盘里的瓜子花生,一颗一颗嗑起来。没一会,三菜一汤上桌,抬眼一看都是她喜欢的菜,尖椒香干,小炒鸡丁还有一盘姨妈亲手做的腊肉腊肠,顿觉食指大动。

    “动筷吧。”姨妈招呼她快些吃。

    “等一会,”章若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嫣然姐,馋馋她。”

    “前些天她倒是打来了电话,没说几句那边就有人叫她,匆匆挂了电话,说有空再回我,到今天也没个消息,不知道是回来了还是在三亚。嫁人了还不让我省省心。”

    “就是就是,”章若卿在一旁附和,“等我们吃完给她打视频通话。”

    “你也不让人省心,”姨妈拣了一筷子腊肉放进章若卿碗中,“说好了一起过来,今早你妈来电话说她有事不来了,是不是你们又吵架了。”

    章若卿不说话了。

    章淑慧瞧着她那不言不语的模样纳闷,以往,她都会反驳一句,说她只有挨骂的份儿难敢跟她妈吵架。但今天,从姐姐章淑嘉的电话中就听出她语气也不对,难得听见她满是疲惫和无奈,但知道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只好等若卿来了好好问问。结果,两人像是说好了似的,一个赛一个,都当起闷葫芦。

    “亲母女哪有隔夜的愁,”她只好宽慰道,“你别跟你妈置气,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等她气消了,跟她说说软话。”

    “又不是我的错。”章若卿声音突然高了些,想想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突然,歉然地对姨妈笑笑,讨好似的给姨妈拣菜盛汤。

    “你们呀,”章淑慧无奈摇头,“真是亲母女,一模一样的倔,谁都不服软。”

    章若卿不置可否,只让她赶紧吃饭,等会该凉了。章淑慧轻轻叹了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饭后,章若卿帮姨妈收拾完,觉得有些困便进屋休息了。刚躺下就收到嫣然的信息,她赶紧拨出视频通话,准备喊姨妈进来,还没接通就被挂断,嫣然发来文字:“正在机场等飞机,下午到。”

    章若卿回复:“有空回来吗?姨妈念叨好几次了,你再不回来她真把你当成泼出去的水了。”

    “只有等清明假期??x?了,学校有个项目要提前筹备,我才能先回来的,你姐夫他们一家都还在三亚。”

    紧接着,嫣然发过来三个省略号,章若卿能从那几个点中读出大段大段的无奈。也惊讶于,她竟然会用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

    她们不太相像,嫣然是那种无论有多困难都不会轻易表露在脸上的个性,万事都能妥妥帖帖办好,从来不会说丧气话,从来都积极像个小太阳般。如果说章若卿是月亮的阴影面,那许嫣然就是照亮她的那束光,将灰暗变得明朗。这也是为什么,章淑嘉会更喜欢嫣然。

    但无论再明朗积极的人,也都会遇到波折的时候。

    章若卿安慰道:“你安心工作,姨妈姨夫都挺好,而且我陪着她呢,你放心。”

    “我爸他没喝酒?”

    “没喝,”章若卿撒了个谎,“放心吧,我盯着呢。”

    跟嫣然聊完后,章若卿看了看工作群,群里人人都在汇报今天开了多少张卡,安装了几台 pos 机,又拉来了多少存款,一条一条应接不暇,生怕晚一秒自己的成绩就被淹入大海。章若卿看得眼睛发酸干脆将手机关掉,眼不见心不烦,反正现在她休假,一切都自动往后延。

    她拥紧了被子,埋头深悉一口气,是熟悉的姨妈爱用的肥皂的香味,这次一定能睡一个好觉。小屋里光线极暗,唯一的窗户被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章若卿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外有谈话声。

    “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真是闲事管得宽,我高兴喝,还要问你!?”

    “卿卿今天来了,你多少收敛一些。”

    她听出来是姨妈和姨夫在吵架,本来想着继续听下去不好,可突然听到自己名字,注意力又集中了几分。

    “又来白吃白喝了?”姨夫梗着声音,透过门格外清晰,“供她妈读书还嫌不够?还要让小的来白吃白喝?当个教导主任就把自己当多大官似的。也不见她帮帮我们。幸好我女儿争气,读书好,工作好,又嫁得好。不像她家这个,老大不小也没个着落。”

    “你小声点。”

    “我说错什么了?我哪句话说错了。”

    声音越来越小,接着一阵桌子椅子拖动的声音,章若卿深吸一口气,默默呆了会儿,等到彻底安静下来才披上衣服走出卧室门。看见姨妈没开灯坐在炉灶边,火光映照在脸上,她开了灯,章淑慧回神看看她,轻声问:“把你吵醒了?”

    走过去在姨妈身旁坐下,大大伸个懒腰,打打着呵欠摇摇头,“睡得太熟,一睁眼都忘记时间了。怎么了?刚刚有人来?”

    “你姨夫喝了点酒,闹腾了一会,现在睡去了。饿了吧,我去热菜。”

    章淑慧说着就站起来,她赶紧拦下,说:“不饿,我出去买点东西。”

    “这么晚了要买什么?不能明天去?”

    “忙忘了日子,睡醒了肚子疼才想起来。”章若卿吐吐舌头。

    “那快些去,拿上电筒,穿厚些。”章淑慧了然,赶紧叮嘱。

    拿着手电筒出了门,阖上那扇咿呀作响的旧木门,章若卿才长长舒口气。外面真冷啊,远处只有几声炮响,寥寥落落回响在山间,呵气成冰的季节里,人人都躲在家里拥着炉火,就连贪玩的孩子都不见踪影,选择这个时候出来,还是找了个借口出来,真是不明智的选择。可是,姨妈脸上残留的泪痕,看着心疼,让她不得不出来走走。

    四周漆黑一片,她低头望着手电那道光圈,出神地想着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小道上赫然停着的一辆车,和从车里走出来的人。直到手突然被拽住,她被吓到一激灵,手电堪堪滚过到地上。

    瞬间,唯一的光亮消失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恐怖片、刑侦剧、悬疑小说里的各种画面交替出现,章若卿在心里告诉自己敌动我不动,敌若动拔腿跑,直到黑暗中传来一声——

    “章若卿。”

    怒气冲冲,阴阴冷冷。

    章若卿脑海中那根理智的线断了,只剩下恐怖片的画面,她吓破了胆,尖叫差点冲破喉咙,又被一双大手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