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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煞 第296节

    那水光本身,似是从虚幻之中显照出切实来,又因为这种上下贯穿,连接天地的沛然气势,那水光的两端,遂复又从真实之中演变向了虚幻。

    更准确的说,是那道水光匹练冲霄而起的一端,切实的映照在虚幻寂无之中,而另外的一段,则垂落在了一樽炼金熔铸成的棺椁之中。

    那棺椁正虚悬在老道人的面前,分明极尽于袖珍,只有寻常巴掌大小,但也不知伴随着这道玄色水光,老道人到底是将甚么接引入了其中,在看去时,伴随着不时间的赤红颜色兜转,那巴掌大小的炼金棺椁,竟似是有着山岳之重!

    一息,两息,三息……

    渐渐地,那炼金棺椁之中,赤光兜转的频率愈发迟缓,最后彻底消隐在了玄光里,不见了踪迹。

    唯有幽冷的寒气从棺椁的边沿处氤氲。

    而伴随着这样漫长的时间过去,终于,老道人的双手合拢在了一起。

    登时间,甚么赤光,甚么寒气,尽都消弭了去。

    原地里,那炼金棺椁合拢封存,只是或许那玄光太甚,只呼吸间在看去时,竟将那棺椁上原本炼金的明黄颜色都一点点晕染了去。

    很快,老道人抬起手,捧着那巴掌大小的暗金色棺椁,丢给了谢成琼。

    “七丫头,替老夫走一趟罢,既然缘法在你身上,那便是你了!早些年,是老夫拘束着你,但此行……想报的仇,痛痛快快的去报罢!等你报完仇,便该是趁势而起的时候了!”

    “哦,对了,既然是雪中送炭,那么便不只是这一桩事情。”

    “老夫刚从符梅老道那里回来,你再往库房去一趟,老夫竟险些忘了,去拿上——”

    话说到最后,那老道人忽地半低下头,分明仍旧见嘴巴蠕动,却不见了声音。

    而原地里,谢成琼的脸上,陡然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只端看着这一老一少的反应,许是连那暗金棺椁,都显得寻常了些。

    第372章 暗涌幽深鱼噬人

    宝瓶江畔以东,无垠的旷野之中。

    接连两道遁光几乎齐平着破空而至,可是紧接着,眼看遁光便要毫不停歇,直往远空而去的时候,兀自有龙吟声响彻,在看去时,五色龙相倏忽间显照,复又倏忽间隐逸,只是伴随着那龙相虚实之间的变化,两道遁光尽皆停歇在了原地。

    再看去时,其中那一道斑斓灵光之中,是皇华宗道子张都的身形从内里显照出来。

    此时间,张都身上那种被打断了脊梁骨之后的沉郁神情,稍稍有所消减,表情乍看去时仍旧显得苦大仇深,但是眉眼之间,似是有了些许的生气。

    他像是恢复了一个元门大教道子该有些的些许气质,此时间正斜斜的看向了侧旁。

    侧旁那道被截停的辰光之中,是上明宫小孟道人的身形从中显照,以一种不明所以的目光看向皇华宗道子张都这里。

    “张道友?”

    小孟道人看了眼张都,又四下里扫了一眼,这冬季里的草原,看去时已尽是荒芜景色,目及远空,不见丝毫城池的朦胧轮廓,浑无人烟之间,更教这荒芜之中平添许多空旷寂寥意味。

    而也正因为这种空旷与寂寥本身,教小孟道人看向张都的时候,目光之中满是警惕。

    只是话音落下时,原地里,张都只是抿着嘴,用那苦大仇深,看起来沉郁,似乎又并不沉郁的表情看向小孟道人。

    自始至终,张都像是浑没有听到小孟道人的问话一样。

    而这般长久凝视而来的目光,遂也教小孟道人心神之中愈发不安起来。

    于是,他复又开口问了一句。

    “张师兄?”

    听得了这一声呼唤,好似是在闪瞬间,张都才又“活”了过来,不再那么渗人的凝视着小孟道人,那目光愈渐活络与灵动。

    “唔,贫道刚刚是在想,观瞧着白骨观霍道友的反应,他大抵是有些不大想理会这件事情的,毕竟真个论及侍弄尸骸,熬炼法躯,白骨观的手段,要远比五毒道人更酷烈许多许多,如今看,除非是玄门之中有谁将事情做的过分了,不然霍道友怕是会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闻听得张都这样问,原地里,小孟道人猛然间松了一口气,伴随着这一口气松弛下来,他竟随即朝着张都这里展露出了笑容来。

    “本也没想着要教白骨观的霍师兄率先出手理会这些事情,毕竟么,诚如张师兄所言,以白骨观的修法手段,主动理会这些事情,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尤还有一番香火情在,只怕先一步行事,反而要惊退诸宗。

    因而,本身的料想之中,便是先教白骨观的霍师兄晓得有这么点儿事情,等事情彻底的铺陈开来,尤其是涉及到甚么侍弄尸骸,熬炼法躯类似的事情上面时,怕是彼时要霍道友不得不有所反应,有所回应。

    以一人之事,裹挟一宗之事,最后许是……”

    说及此处时,小孟道人遂笑的很是矜持了起来。

    若是换做旁人,他定然不会是这般,问甚么便说甚么。

    可是问这话的是皇华宗张都,是被楚维阳当众砸断了脊梁骨,抢走了炉鼎,真正结下深仇来的皇华宗张都!

    谋算楚维阳的事情,小孟道人相信,别人许是可能会泄去事机,但皇华宗张都一定不会!

    甚至,即便是张都不问,小孟道人都想要找机会告诉他更多,许是能用这般事机,将张都先缠裹进来,继而不论是将皇华宗还是天武道城给缠裹进去,都是好大的声势呢!

    这便是示之以阳谋!

    这便是天罡变化的堂皇正道!

    可就在小孟道人笑的愈发矜持的时候,原地里,张都却摇了摇头。

    “不好。”

    小孟道人脸上的笑容忽地凝固在了那里。

    “甚么?”

    他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开始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张都那活络且灵动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小孟道人的身上,死死的盯着他,就像是一开始一样,那目光本身教人不寒而栗,教人心惊肉跳!

    这般再看去时,张都的身上,果真已经没有了那种真正沉郁的情绪,更相反的是,那种苦大仇深的状态愈发显得深刻起来。

    乃至于这种苦大仇深的情绪很是酝酿着,渐渐地和他昔日里身为天骄道子的那种峥嵘与蛮霸意蕴相互重叠,形成了某种甚是魔性,又甚是独特的,难以言明的气质。

    于是,小孟道人的心中愈发的不安,那种事情脱离自身掌控的感觉愈发强烈。

    而张都像是没有瞧见小孟道人的变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贫道是说,这样的谋划,不好,谁想出来的主意?太小家子气了!

    如此一环套一环,环环嵌套着,自觉地是甚么四两拨千斤,以小博大,不断翻卷着,将所有人都缠裹在其中,一点点深陷进去。

    可是预谋终归只是预谋而已,这一环又一环的嵌套里面,万一哪一环崩断了怎么办?

    你觉得四两能够拨动千斤,无非是那沛然巨力在所观照的诸般之外而已,功夫不在眼前罢了,从来,从来都没有四两拨千斤!

    要能够将玄元两道好些修士都缠裹进去,便必须得是足够吸引这些人的大事!即便是最初的事机支撑不起这样大的事情来,便也需得务求彼时诸修一齐动手,声势起来了,有些时候,相互间一磋磨,便也与事机本身的大小无关了。

    所以,贫道才说,这般谋划忒小家子气,愈是在一环环的精妙里做文章,便愈是自娱自乐,实则算不上是老谋深算。

    这样的蠢事,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小孟道友你?还是你姐姐孟道友?

    再教你个乖,以一宗道子的身份,想要将诸宗道子都谋算进其中去,真以为自己是玉树龙王吗?谁给你们这样的底气的?

    这一环又一环的嵌套之中,你们甚至无法掌控着这些‘回环’本身!便譬如是……譬如是小孟道友你,找上了贫道来,再到咱们这会儿。

    这大抵不会是你姐姐的想法,该是你自作聪明罢?

    打从最一开始,你就在利用贫道,利用贫道和琅霄山主之间的仇怨,这没甚么,本也只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可你不该自觉地利用了贫道,便超然了起来,更要将贫道当成是甚么蠢物,用的时候便师兄师兄的喊着,不用的时候便想着怎么甩开在一旁。

    这天底下,除了骗傻子,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当然,贫道说过了,这本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所以你利用了贫道,贫道不生气,甚至打算帮一帮你,帮一帮小孟道友,将这桩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原地里,小孟道人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发白了。

    就像是他给张都说了这么些,甚至带着张都一同往白骨观去了,为的便是要将张都给“拖下水”一样。

    这会儿张都说得越多,越证明着张都在自己身上的谋算颇深,而愈是这般,对于小孟道人而言,便只剩了两条路,要么配合,要么守秘。

    而唯有死人,才能够真正的守秘!

    只这样想着,再看着张都的目光,再看向四下里空旷寂寥的环境。

    小孟道人已然是打心底里发寒。

    “师兄……师兄……你……”

    刚刚的时候,小孟道人笑的有多矜持,那么此刻,小孟道人的脸色扭曲的便有多么的狼狈。

    而瞧见小孟道人的反应,原地里,张都反而稍稍咧嘴笑了笑。

    “贫道已经不计前嫌,要准备帮道友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了,小孟道友,你不说是感谢贫道,至少,至少也不应该惊惧贫道罢?

    你看,天底下浑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可言!

    收收心思,咱么先论一论这件事儿本身,你看,你们原先的打算,已经被贫道推翻了,咱们要想做到更好,便须得从另一条路上想办法,事机本身也就这样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而只能在短时间内,更多的聚拢诸宗的道友们了!

    如此,事情一经磋磨起来,早先时的事机,便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理由。

    昔日贫道在外海深处召开酒会丹宴,还有老龙王坐镇镜缘仙岛召开宴饮,实则都是这样的道理,从始至终,火龙岛都只是个理由而已,没了它还有第二家。

    放心,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做过一次,贫道说的,便不会有错!

    不过邀请诸宗道友的时候,便须得对症下药,如此才能够引动声势,这件事儿咱们需得好生琢磨一下。

    最后,才是由你,上明宫的道子,出面串联诸位。”

    听得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小孟道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已然能够想象到事情发生之后,自己即将面对的疾风骤雨,乃至于师门长辈的威严所传递而来的惊惶。

    “我……我……我……”

    他直至此刻,才明白过来,一朝的自作聪明,到底给自己带来了怎么样的恶果。

    而这世上,在真正的修为与实力差距的面前,一切阳谋,尽都是无用的。

    而原地里,张都却笑的诡异,一边笑着,一边抬手摸着脸颊。

    那里隐约还能够看到一道刀痕留下的浅疤。

    “狗一样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谋算的是什么样的人?他砸断了贫道的脊骨,抢走了本该是贫道的炉鼎,乃至于留下了这道疤痕——

    可是贫道怕他怕的要死!

    到底不是甚么阻道之仇,抢了炉鼎又不是戕害了贫道甚么至亲,我几乎已经快要将这件事情放下了,我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诸般了,甚至连这道疤痕中的雷炁都快教贫道消磨干净了。

    可是你非得找上门来,非得要替贫道觉得,这里边有甚么生死大仇,绝世大恨,非得要在贫道也将要愈合的疤痕上再撕裂开疮口来,还往里边撒盐!

    你!凭甚么!要替贫道恨谁!

    渣滓!阴物!发蠢的臭虫!

    如今连你这样的渣滓都要瞧不起贫道?鬣狗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