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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行舟 第146节

    杜昙昼正欲开口,鼻尖忽然嗅到一阵隐约的兰香,那香味非常淡薄,若不是他十分熟悉这股味道,很容易就错过了。

    ——莫迟曾经来过这里了!而且可能刚走不久!

    杜昙昼心中一凛,莫迟已经找到了执骨,却没有告诉他,而是选择独自追了上去,他究竟想要做——

    他想要做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

    执骨意图陷害莫迟,让他身败名裂,可莫迟想要杀他之心,一点都不比对方少。

    假如执骨真的是害死周回的人,莫迟想要做的,也许只有一件事。

    杜昙昼用力一攥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平缓心绪后,他强装镇定,对终雪松道:“你回临台,向诏狱主事说明情况,从他那里拿到批文后,立刻去翊卫调人,让他们出城追捕。同时传信给沿途驿站,严格检查过往旅人的过所,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即扣下。”

    “那您呢?!”

    杜昙昼拔腿就往外走:“你的马借我一用,我现在就追上去!”

    策马疾驰在城外的官道上,杜昙昼用力挥下绳鞭,只希望能再快一些。

    与终雪松在锦化刻坊分别时,对方曾问,他怎知道莫迟会来追执骨?万一他没发觉执骨的身份呢?万一他逃跑仅仅是为了越狱呢?

    那时因为时间紧张,杜昙昼没有过多解释,只让终雪松照做便是。

    但杜昙昼心里清楚,他们都被莫迟骗了,莫迟是所有人里最先察觉出异样,也很可能是最先想到真凶的人。

    一切都要从漏泽园里阿伏干的墓碑说起,按照景三的说法,为阿伏干刻下碑文的人,只有可能是他的养子周回。

    作为周回的战友,莫迟肯定第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块木板上的字迹就是属于周回的。

    也就是在一开始,莫迟就知道,鹿孤就是周回。

    杜昙昼回忆起莫迟烟管上的那个“周”字,当时在川县矿洞里找回它的时候,光线太过昏暗,他又只扫了匆匆一眼,所以才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就认出来。

    烟管的“周”字,和阿伏干墓碑上的碑文,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字迹——那种清隽有力的字体,也许只能出自周回这样的人的刻刀之下。

    杜昙昼暗自叹息,他早该意识到的,如果他不是心里太过介意、选择暗中调查,而是开诚布公地询问莫迟的话,也许他早就能想通其中的关窍了。

    那些莫迟行迹诡异的时刻,都是他暗中独自去调查了,所以他身上才会有候古府里的桃花香,才会在半夜带着一身寒气回来。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杜昙昼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么?

    下过一夜雨后,官道上泥泞非常,马蹄飞奔而过,不断溅起泥水。

    前方,三个穿着短打的男人护送着一辆马车,缓慢行驶在路上。

    车头挂了块木板,写着“锦化刻坊”四个字,这辆车就是送经文字板到乌今的车。

    由于道路泥滑,几个人虽然一大早就出了城,可一直走到傍晚,都没有走出去多远。

    杜昙昼策马追上,在一行人前方挡住了马车。

    “吁!”赶车的雕版师慌忙拉起缰绳,这才没让几匹马撞在一起。

    杜昙昼如刀般的眼神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没有见到用布蒙着脸的人。

    他坐在马背上,拱手向几人行礼,随后客气又坚定地问道:“诸位!你们其中可有一位谷师傅?”

    “你是何人?拦下我们的车又要干什么?”

    杜昙昼:“惊扰各位实在抱歉!只是在下有要事要找谷师傅相商,还请直言告知其去向!”

    有个年纪大些的雕版师慢腾腾对他道:“你要找的人,本来是要和我们一同出京的,只是出了城门后没有多久,他便说自己身体不适,恐怕无法随行。我们几个见他确实体力不支,就让他回去了。你要是有急事找他,就到城里的锦化刻坊去,他平日都住在那里。”

    杜昙昼心头一跳,看来执骨本就策划好了要趁机逃跑。

    “多谢!”他拨转马头,本想直奔最近的驿站,忽然又问:“除了在下之外,可还有别人来找过他?”

    “没有了,只有你一个。”

    杜昙昼动作一顿,莫迟居然没有追上来?

    他策马来到路边,让出了通路,锦化刻坊的马车继续往前驶去,而杜昙昼一时陷入了犹疑。

    莫迟找到了刻坊,却并没有追出城,说明他早就料到执骨会有此举。

    无论执骨是否清楚事情已经败露,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缙京,如果不与雕版师同行,他能去往何处?

    莫迟又是如何猜到了他的去处?

    脑海凌乱的思绪中,忽然有画面一闪而过,在纷乱的线索里,杜昙昼陡然记起一个细节。

    ——阿伏干的墓碑上,明明应该刻有立碑人鹿孤的名字,可那两个字却被人磨去了!

    那时莫迟曾说,那片的磨痕很新,应该是最近才有的。

    周回已逝,而景三心心念念给阿伏干迁坟,这两人都不可能是磨掉鹿孤名字的人。

    唯一有嫌疑的,只剩下执骨!

    执骨做这件事的理由很好理解,他以为这样就能混淆莫迟的视线,让他暂时无法将之后的命案联想到周回身上。

    他没料到的是,莫迟熟知周回的笔迹,早就在第一眼就看出了鹿孤的真实身份。

    阿伏干的墓地位于京郊的崇山峻岭之中,那里位置偏僻,人迹罕至,有许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具体地点。

    这样的地方,对于一个逃犯来说,简直是最佳的藏身地。

    只要能躲过这几日,等到过了风头,天涯海角随处可去。

    杜昙昼幡然醒悟,执骨既然知晓阿伏干的墓地,那么他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漏泽园!

    莫迟定是想清楚了这点,所以根本没有追上来,而是直奔漏泽园而去了。

    “驾!”杜昙昼调转马头,厉声一喝,狠狠抽下马鞭。

    马匹发出一声嘶鸣,朝漏泽园所在的方位狂奔而去。

    天色渐渐转暗,头顶漫天的乌云遮天蔽日,一点点压了下来,将天空变得极低。

    杜昙昼赶到漏泽园时,山间忽地起了大风,被风吹起的枯枝乱叶时不时打在脸上,带来微弱的刺痛。

    远处雷声滚滚,间或有闪电划过积云,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杜昙昼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马在树上胡乱一拴,拔腿就往漏泽园跑。

    不过跑了几步,他就在离阿伏干墓碑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莫迟立刻回头看来,手里的剑当即就出鞘了三寸。

    见到来人是杜昙昼,莫迟的眼底闪过一丝短暂的惊讶,他知道杜昙昼肯定能找到这里,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看见莫迟毫发无伤,杜昙昼心里绷了一路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阿伏干的墓碑前,与莫迟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

    “莫迟。”杜昙昼还有些气喘,他来得太着急了:“我什么都知道了,鹿孤就是周回,阿伏干是他的养父,他是被执骨连同候古和象胥官一起害死的。至于解披干了什么,我还没有猜到,但我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莫迟定定看他一会儿,脸上渐渐浮起笑意:“不愧是临台侍郎,你的聪明才智,我从没有怀疑过。”

    杜昙昼摇了摇头:“我不是临台侍郎了,我已经向陛下辞去官职,现在的我只是一介平民。”

    莫迟一怔,还没来得及敛起笑意,就听杜昙昼又道:“所以你不用怕连累我,就把所有事都瞒着我了。”

    莫迟缓缓收回目光,低垂下眼眸。

    杜昙昼因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而感到不安,他又悄悄往前走了几步,估算了一下他和莫迟此刻的距离,觉得就算莫迟突然转头就跑,他也能追得上去,这才定了定心。

    “莫迟,你可以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周回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莫迟低着头,没有说话。

    杜昙昼想了想,下定决心般开口:“还有,你的本名不叫莫迟,莫摇辰才是你原来的名字,对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为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

    听到这里,莫迟终于有了反应,他一寸寸抬起头,神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其实,有件事你说得不对。”莫迟的声音干涩低哑,语气充满隐忍的伤感:“害死周回的不仅是那三个乌今人,还要再加上我,如果不是我晚回去了三天,也许,他根本不会死。”

    莫迟沉痛地闭上双眸,两年前的往事如昨日重现般,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莫迟,就是永远都不要迟……”

    第106章 “莫摇辰,那是我的第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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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回坐在木桩上,神情有些恍惚。

    抬眼望去,能看见柘山关外起伏的山地,时值春末,从塞外吹来的风依旧寒冷。

    带着凉意的朔风从他盔甲间的缝隙里钻进去,被血染湿的衣服瞬间变得冰凉,激得周回浑身一抖。

    这些血来自不久前交手过的焉弥人,今天早些时候,有个小男孩跑进军营,说他见到一队焉弥士兵往附近的村子去了。

    长官立刻命令周回所在的伙前去迎敌,一个伙下辖五位什长,每个什长各领十人。

    这支五十人的队伍出发后,很快就在小男孩指明的地点遭遇了敌军。

    这群焉弥人约有三十多个,个个精壮剽悍,脸上透着藏不住的杀意,他们的弯刀都见了血,有的人手中的刀还在往下淌血。

    每个人的马背上都装了不少东西,看来是刚刚劫掠了一番。

    周回暗道糟糕,小男孩提到的村庄恐怕凶多吉少。

    长官一声令下,双方陷入激战。

    一番交战后,两方都各有死伤,焉弥人不愿恋战,下令撤退。

    伙长命令追上,周回急忙制止:“启禀伙长!他们的长官刚才说了,前方的谷底有埋伏!我们不能再追了!”

    “当真?!”

    “我从小就学焉弥语,听得千真万确!”

    伙长喝道:“都停下,不要追了!把兄弟们都抱上马,随我到村子里走一趟!”

    受了伤的将士被扶上了马,死去战友的遗体被捆到了马背上,剩下的人在长官的带领下,去到了附近的那座村庄。

    村子里的小路上走几步就能见到血,幼童的哭声响彻天地,年迈的村长正在招呼还活着的人,把村民的尸体集中起来。

    举行完葬礼后,这些尸身要集中焚烧,以免生出疫病。

    周回始终目视前方,因为他不敢看四周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