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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斐然 第34节

    商明宝的房子在西区五十六街附近, 是一栋红砖老公寓,但胜在治安良好,从房间阳台可以望到哈德逊河宽阔沉静的河景, 有兴致的话, 步行能抵林肯中心,在那里用一场音乐会消磨掉一个周末的夜晚。

    这个只有一洗手间一卧室、玄关餐厅和客厅相连的小公寓出现在向斐然面前时,他必须承认,他有点动摇了——

    他不能想象有人会为了圆一个一定会败露的谎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她家里真的出了点状况?

    靠墙放下纸箱后,他掏出手机, 单手敲下“商宇集团”,快速扫了一眼后, 面无表情地锁了屏。

    很好,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圆谎做到这种地步。

    苏菲早就命人来里外打扫了一通, 但商明宝觉得那些人打扫得太干净了!于是故意开了好几天的窗子,让灰尘又积了一层。放好行李箱后, 她掬着两手歪着下巴:“斐然哥哥,你可以帮我打扫房间吗?”

    向斐然靠墙站着,语调散漫暗示她:“这取决于我们有多熟。”

    商明宝抿抿唇:“要不然, 你把我当作你那个妹妹呢?”

    “当作?”向斐然饶有兴致地垂眸盯她:“你确定只是当作?”

    他差不多算是在打明牌了,但商明宝被他眼神弄得心里一慌, 支吾道:“不行就算了……”

    向斐然这一天心里叹了八百遍气,脸上却气定神闲地逗她:“你怎么知道当了妹妹, 我就会帮你干活?怎么, 你觉得那个妹妹在我心里地位很高吗?”

    商明宝情绪沉了下来,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那你说不高就不高呗……反正你心里你说了算……”

    向斐然伸出指尖,轻轻戳了下她额头:“行了, 高得很。”

    商明宝捂住额头,一会想,他怎么这么熟练啊,明明才见第二面!一会却又隐约地想,他会不会……其实是想对“商明宝”这个样子?

    三年,是1095天,是73个十五天。他们所拥有的,只是彼此三年里的73分之一。商明宝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无足轻重的七十三分之一了,可是总有一个瞬间,他的气息带着连绵的水汽闯入她的记忆,侵入她的现实,似山风拂开沉闷的雾。

    是帐篷里大雨倾盆下的人工呼吸。

    她的身体软在他铺天盖地的气息下,唇瓣与他的相贴,眼睛由大睁到认命般地闭上。绵软垂在身侧的手,却莫名拥有了力气抓紧睡袋,那么用力,指骨泛出不正常的粉。

    从此每逢下雨天,总想起他不该被定义成吻的吻。

    从此每逢下雨天,总想起他的吻。

    今天的纽约天气晴朗,天空很蓝,空气干爽冷冽,但商明宝忽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唇的温度,他手捏开她下颌的有力滚烫。

    向斐然的目光在她耳垂上微微瞥过:“脸红什么?”

    商明宝拉开阳台门,说热。

    湿润的冬季风从哈德逊河飘上阳台,吹动一室温热空气。

    苏菲也有做事粗心的时候,做戏做不全,没给商明宝留下一套清洁工具。向斐然只好陪她下楼去,步行到最近的生活超市去买一些基本的用品。

    说来惭愧,商明宝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亲自逛过超市。

    货架上的商品、品牌、价签五花八门琳琅满目,那些几刀一个的轻工业产品让她大开眼界:原来世界上还有几块钱的东西!

    向斐然推着购物车,再度认真地问了一遍:“你确定,你是真的要住在那里。”

    “确定啊。”商明宝狠狠点头:“你以后就来这里找我。”

    “你会来找我的吧?”她不太确定地跟了一句。

    向斐然:“看时间。”

    商明宝跟他一同推着购物车,左手与他的右手挨得很近。

    生活用品的货架十分接地气,她拿起一个塑料脸盆,掩着脸:“你这么忙,是不是都没时间谈恋爱啊?”

    向斐然从她手里接过脸盆放进车里,波澜不惊地挡了回去:“这不是妹妹该问的问题。”

    商明宝又抱一截拖把在怀里:“你妹妹很乖吗?我性格肯定不像她。”

    向斐然停下脚步,将那柄除了颜值一无是处的拖把挂了回去,换成另一款免拧干的魔术贴,睨她一眼:“性格像不像不太确定,但她应该比你聪明。”

    “嗯?”商明宝眼珠子转了转。他是在骂她还是夸她?

    好像挨骂了,不确定,再听听。

    “不过有一点,你们确实如出一辙。”向斐然悠然补充道。

    “什么?”

    是声音吗?还是一些下意识的微表情、小神态?

    向斐然:“撒起谎来都让人很为难。”

    “为难什么?”

    “为难要怎么配合。”

    被看穿了吗?!商明宝心里一紧,套着明黄色橡胶手套的手一左一右捂住了脸:“斐然哥哥……”

    向斐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好啦我是骗了你,其实我的房子已经打扫过了,你肯定看出来了……”

    向斐然恢复面无表情,一根手指指了指她,愣是一句话也没舍得骂出口。

    冥顽不灵!

    最后是随便买了些抽纸、衣架、空气香氛什么的。

    圣诞将至,超市里到处挂满了铃铛、星星和圣诞结。商明宝放了一个圣诞结在购物车,一时新鲜,又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铃铛、彩灯和礼盒、袜子、帽子。

    经过大型商品陈列区时,视线黏在圣诞树上闪闪发光,被向斐然捂住眼睛一把拖走:“别看了,你用不上。”

    商明宝趔趄一步,掰下他的手,气鼓鼓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用不上?”

    向斐然都懒得拆穿她,因为那天你会在各种各样的聚会,而不是在这个1b1b的小公寓里,你会有二十米三十米高的水晶圣诞树,而不是这棵放在生活超市里喷上人造冷杉香价值60美刀的pe材质圣诞树。

    商明宝是讲道理的,脚步恋恋不舍地跟上他,嘴里嘀嘀咕咕:“都没有自己挑过圣诞树呢……”

    向斐然的脚步停了。

    过了两秒,他认命地调头折返,走到圣诞树区,仔仔细细地给她挑了一棵树形最正、叶片最饱满、灯珠最亮的。

    他挑东西的样子很认真,半蹲着,自上而下端详,连树的支架、底托都检查了一遍。商明宝抱膝蹲他旁边,看着他将珠串的插头插进电源,以检查是否能正常地亮起。

    感慨了一句:“好认真哦。”

    向斐然拔下插头:“买回去发现有坏的话,会扫兴。”

    “坏了你也不知道。”

    向斐然没看她,仔细地将选定的这棵灯线收纳好:“所以是怕扫你的兴。”

    “坏了可以找你吗?”商明宝还是蹲着,仰起头望他。

    “可以,”向斐然平淡地说:“但我建议你预约一个四十刀的钟点服务,或者找你的公寓托管服务,因为我的每小时还是比四十刀要值钱一点。”

    既然买了圣诞树,便只能叫超市的送货服务,幸好公里数不多。

    向斐然情绪稳定地埋单结帐,提起了商明宝精挑细选的那一兜五颜六色的零食和颜值大于实效的生活用品,陪她步行回公寓。

    风吹过,吹动商明宝的卫衣和裙角,在她腰际勾勒出空荡荡的边。她觉得有些冷,问向斐然可不可以借一只胳膊给她抱一下。向斐然选择把她打包塞进街边出租车,关上车门说:“十分钟后见。”

    商明宝:“……”

    出租车一脚油门走了,又缓缓倒了回来——

    商明宝一颗脑袋趴在窗沿:“不对啊斐然哥哥,你干嘛不一起上来?”

    向斐然站在路灯边,嘴角已经咬上一支烟了,正要按下打火机。

    听了商明宝的问话,他没作声,吸了一口将烟点燃后,才漫不经心地说:“有点不清醒,需要走一走清醒一下。”

    商明宝听不明:“什么?”

    向斐然目光盯了她几秒,夹烟的那只手点点脑袋:“这里出了点问题。待会见 。”

    明黄色出租车极快地驶过了堆有萧瑟落叶与残雪的街道,在下一个路口右转后,驶出了向斐然的视线。

    他不知道商明宝是把他当作什么在相处。因为风大和冷,就请求抱他的手——这种事对于向斐然来说还是太超过了。是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

    而他竟然想答应。

    也许对于商明宝来说,这个请求只是不得不,或者是出于十分纯粹的单纯。但既然他已经定义为男女朋友之举,又仗着她天真不懂而道貌岸然地答应,是不是有点趁虚而入了?说简单点,是混蛋。

    向斐然站在街边安静而完整地抽完了一支烟,第一次直观感觉到熬夜的危害。

    道理想了一堆,身体里的冲动是一点没退。

    年纪到了?开始熬不动夜了?

    二十三四岁就这样,博士真读不得。

    商明宝在公寓楼下等了他五六分钟,因为冷,像个陀螺似的左转一圈又转一圈。见了向斐然,雀儿似的蹦跳过去,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

    向斐然忍住了捏她脸的冲动,问:“怎么不进楼里等?”

    商明宝:“忘了,而且站外面可以更快看到你啊。”

    向斐然拎着购物袋的手紧了一紧,一路过来,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快把一支烟玩废。

    商明宝很关心他的身体,进了电梯,神色认真地问:“刚刚是说你头痛吗?是不是感冒的原因啊?”

    跟她在一起,向斐然根本忘记了自己还在感冒。

    所有生理上的不舒服,都隐退到了意识之外。细胞的炎症,神经的痛觉似乎都退化了,他有了更敏锐的嗅觉,更专注的视线、更渴望的触觉——他是如此鲜明深刻地感受着她。

    向斐然病中的音色沙哑:“有可能。”

    商明宝自我反省起来:“我不应该让你帮我忙东忙西的。”

    向斐然言简意赅:“自愿,不怪你。”

    回了公寓,他脱下外套,用美工刀将两个纸箱拆封,开始帮她归置东西。

    商明宝也没闲着,放下大小姐做派,自己汰着抹布,将家居和衣柜表面的浮灰擦掉。衣柜顶端垫脚也够不到,要搬餐椅过来时,被向斐然按住了:“别踩这个,不安全。”

    他从她手中接管了抹布,抬起手。要擦之前,垂首看着商明宝,低声说:“别挤在这里。”

    商明宝被拢在他和柜子之间,仿若被他圈着,被他一说才如梦初醒:“哦……”

    她低头要从他怀里出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只感到腕骨一紧——她纤细的手腕被他紧紧攥在了手里。

    但是她感到被攥住的并不是她的腕,而是她的心脏。她只觉得心脏重重地一坠,已经两年未曾出现心悸之感,如此迅猛地流窜在她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