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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

    暮色四合,鸟雀啾啁。

    温容回头看了一眼这宅邸,握紧了手中的青霜剑。江尤如此富裕,并非养不起一个孩子,却能痛扯亲女双耳,害她惨死。一路走来虽知望山附近的村落求子之风盛行,却不想恶劣到杀女的地步,再细想一想,若家家求男,那此地还有多少女婴的冤魂?

    “师父,”澹麟见她叹气,在她身旁轻声道,“师父莫要伤怀,这江尤必定死状凄惨,只要无人施救,他——”

    他话还未说完,就因近前的脚步声而止住。

    自村头走来的三人皆着淡青色长衫,各背一柄长剑,只看装束便知是修道之人。

    他鼻尖微动,轻轻嗅了一下,警惕地挡到了温容身前。谁让温容在师门时有师兄弟无数,这些人总隔三差五到碧霞村找温容,他看着这些总在温容身边转的男子便无名火起。

    谁知来人是不是又是温容的好师兄或者好师弟。

    温容原本转身欲走,见三人走过来,也停住了脚步。

    “怜青师妹。”

    为首的男子走近了方看清温容的面容,拱手行了一个礼。温容听声音有些熟悉,近前去才看清原来是熟人。她也拱手行礼,抬头道:“没想到竟在此地见到崔师兄,上一次见面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师兄,你我同辈,叫我怜青就好,无需多礼。”

    崔意渺点头笑道:“正是这样,我身后这二位是柳师弟和季师弟,你们还未曾见过。我三人奉师父之命到栖梧山拜会玄灵真人,路过此地,见似有鬼气冲天,于是前来看看。看师妹正从这户人家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身后的两个师弟虽然都在打量温容,但左侧的人脸上明显已有不悦之色。季询祺一面打量她,一面脸上隐有几分不屑之意。温容名号响动各门各派,他还以为是何人物,如今一见,对方却也只是个年纪尚轻的姑娘。

    温容已瞧见他脸上神色,不过并未在意,抬头道:“师兄来得不巧,我师父近日正在闭关,这次怕是见不着了。至于眼前的事——此家人姓江,江尤溺杀亲女,以至于婴灵怨气冲天难以化解,变为婴鬼。若江尤身死,婴鬼怨气自然可解,所以我未施救,也请师兄莫管此事。”

    崔意渺闻言点点头,温容一向行得正坐得端,若她不肯出手,想必有极为可恨的内情。

    “此地溺女成风,灵霄山每年都会做法事超度此地几个村落的无辜女婴,”崔意渺叹了一口气,“河边常埋着女婴尸骨,若不超度,怨气渐集,恐生大祸。”

    温容正要说什么,只听崔意渺身后的人蓦然出声。

    季询祺双手抱剑,抬眼看向温容:“恕我直言,只是江尤也算是一条人命。温师妹放任婴鬼害人,岂不违背了我等济世救人的本心?难不成温师妹下山三年的显名,都是这样得来的吗?”

    “师弟!”

    崔意渺急忙打断他的话,回首向温容一笑,面色有些尴尬:“怜青,季师弟并非是有意针对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温容依旧面不改色,她望向季询祺,目光微动,却将他周身扫了一遍。

    虽然她并未有不虞之色,目光也无轻视之意,只是这隐含着某些意味的视线还是让季询祺有些恼怒。他原本就看不上同门的坤道,见温容这样瞧他,向前踏了一步,语气更重:“温师妹,你不救人,我必须救,断没有放任婴鬼害人的道理。”

    他只向前一步,还未来得及近温容的身,便被一柄未出鞘的长剑隔到眼前。

    澹麟挡在温容身前,将她严严实实遮在了自己身后,冷眉冷眼看向季询祺:“季道长,慎言。”

    温容轻轻拍了拍澹麟的手臂,示意他放心,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江尤痛扯亲女双耳,害得女婴刚出世便惨死。江尤死有余辜,让他死在婴鬼手中已是最好的死法,”温容看向他,淡淡道,“你并非是想为他鸣不平,只是看不惯我而已。你觉得江尤不该死,难道那个可怜的女婴便该死吗?”

    季询祺本就对温容心有不满,闻言冷笑一声。他推开一旁阻拦他的柳樟言,与温容对视一眼,拔出了长剑:“我与温师妹看法不同,断然不会让婴鬼害人,今日他的性命我救定了。”

    “季师弟!”

    崔意渺按住他手中的剑,额上已急出汗水:“怎可对同辈拔剑相向,快收起剑!”

    季询祺早就想和温容比试一番,凭何她年纪轻轻便可以下山除妖——还得了那么多美名,就连各门派的掌门都对她赞不绝口,而他至今都只能待在山上,除了同门师兄弟,谁也记不住他的名字。

    他想到这里,不禁将长剑对准温容。不待崔意渺阻拦,他低头默念起咒语,四周忽而风至。温容抬眼看,只见空中风卷沙动,冷风凭空凝出一柄云气缭绕的刀。

    他低头念咒,疾风便卷着凝形之刀冲了下来。

    温容脚步未动,甚至没有抬手。她平静地注视着季询祺,周身蓦然弹出一层金光,犹如屏障,将她的身子完整地包围起来。冷风凝成的刀在触到金光时瞬间消散,季询祺咬紧牙关,左手掐诀,口中念咒,然而空中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师弟!你莫要再冲动!”崔意渺上前按住他掐诀的手,“收手!你难道不听师兄的话了吗?”

    温容看着他掐诀念咒的动作,轻轻叹了一口气。

    “将吏只在身中,神明不离方寸。心不正,不足以感物,意不诚,不足以通神,”温容抬头道,“季师兄,你是召不出神将的。”

    她言罢便转过身,带着澹麟向宅中走去。

    季询祺连番念咒都毫无作用,此刻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温容的背影。他长吸一口气,掐诀的手握住长剑,将剑猛地送了出去。

    “师父,小心!”

    长剑过处风声阵阵,寒光乍现。

    澹麟瞥向身后刺来的剑身,面色骤然一变。他抬手一把抱住温容,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前。长剑破风而来,猛地刺入他的血肉,又穿胸而出。温容被他揽在臂弯之中,沾满鲜血的剑穿过他的胸口,贴在了温容的肩侧。

    “澹麟!澹麟!”

    温容回身,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蓦然一抖:“你这傻子……我是你的师父,区区一柄剑而已,哪里需要你给我挡?”

    澹麟身形一晃,但手臂仍圈着温容的腰身,不肯松手。听到温容的问话,他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眨了眨眼,瞳孔又黑又亮。

    “师父,弟子固然愚笨……”他咳了一声,唇上满是鲜血,将头缓缓地抵到她的肩上,“但弟子总是孤身一人,只有师父。师父……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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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道教中没有师姐、师妹的称呼,同门之间统称师兄弟。本文非传统修仙类小说,为行文方便有故有“师姐妹、师兄弟”的称呼,特此说明,没有不尊重道教的意思。

    ②“将吏只在身中,神明不离方寸。心不正,不足以感物,意不诚,不足以通神。”一句语出《清微斋法》。

    (明)张宇初:《正统道藏》,北京:九州出版社,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