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人陆陆续续地走干净了,朝堂一如方才般寂静。楚藏缓缓打量着这个雕梁画栋的朝堂,一寸一寸挪动着目光,最后转身久久地凝望着皇帝所坐之处,望着那把辉煌的龙椅,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神色,亦没有言语。末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轻拂了拂袖,负手走出了大殿。 -------------------- 第159章 星霜荏苒 ========================== 自从得胜的战报传来,中书令府这么长时日以来的肃气总算是缓和了些,薛夫人喜极而泣,每日都在张罗做些什么好吃的迎他才好,想到个菜式便在纸上添几笔,没几日便写了满满一张纸。 这一战打得艰难,南蛮偷袭、火烧粮草、士兵懈怠、藐视军令,而薛云照手下可用之人走屈指可数。一个在书卷里闻香浸涤出来的世家公子,如今却不得不枕着刀剑安寝,闻着血气入眠,薛夫人知道此行不是易事,却未想过如此艰难。 那几场输了的仗,他是如何挺过来的?传闻恬静之人若频见打杀血腥,是会得魇症的,他如今的夜晚睡得还安稳吗?据说南蛮之地九死一生,他坠入过流沙、箭矢射穿过手臂、副将的胸膛血溅了他满脸,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病,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在那些不见天日的瞬间,他又是怎么拼着一口气,日夜翻看布防图和兵书,才有如今的凯旋的? 薛母不愿细想,日日都驻足于府门前遥望,从天微亮,到月色深重。 薛云照真正归来的那一日,一切都恍如白日梦境。他身骑一匹高马,背对着白得刺目的日光行来,薛夫人目色恍惚,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深知那就是自己怀胎十月托生的孩子,眼泪当即夺眶而出,而下一刻,便脚下一软昏了过去。 醒来时是安详的,丈夫和孩儿皆在身旁。薛夫人睁开眼,视物由模糊缓缓清晰,这才看清薛云照的模样。经此一番风沙,他的面容沧桑了许多,人晒得黑了,胡茬生出来了,神色目光也与往日大不相同,少了天真柔和,多的是坚毅果决。 “照儿,”她缓缓伸出手摸着他的头,才说第一句话便有些泣不成声,“你受苦了……” 薛云照的眼眶微红,沉声道:“孩儿不孝,劳母亲日夜牵挂,都是孩儿的不是……” “哪有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娘在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你,乃是上天的恩德,此生便再无他求了……” 薛中书平日里常诩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却也忍不住双目湿润,悄无声息偏过头去暗自拭泪。 薛云照喉间一酸,声音滞涩:“爹,娘,孩儿一意孤行让你们担心了……此行得上苍眷顾有命回来,也是薛家列祖列宗庇佑,往后再不会让双亲如此忧心了……”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薛父揩揩眼泪,笑道,“边关苦寒,怕是缺衣少食。你娘呵,列了好些菜,就等着你回来时亲自做给你吃。” “罢了,”薛母笑着摆摆手,“我那番厨艺,也只有你受得了。照儿好不容易回来,当吃些能入口的,做什么回来还要吃苦?将单子送去庖房吧,让他们去做……” “娘……”薛云照握着她的手,“孩儿不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南疆时日久远,日夜都惦记着阿娘亲手做的素面……爹,娘……我想你们了……” 字字有如千钧重,薛母红了眼眶,方才止住的泪水又涟涟,连声应道:“好,好,娘给你做……” 这一顿饭,是薛府鲜少的一碗一筷,薛云照吃得哽咽,第一次觉得一碗平平淡淡的素面是世间最难以媲美的佳肴;薛父薛母看得哽咽,归来之前有千言万语,如今却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什么也不重要了。生死一线,没有什么比看到归来之人安心坐于此处,一家人安在一起吃一顿饭更令人慰然的了。 深夜,琴嫣殿的烛火仍然未熄,细碎的晚风溜入殿中,光影一直期期艾艾地跃动着。 孟卷舒卸了贵妃的华服钗环,只简单素衣垂发。今日听闻他抵了中都,一颗心忽然有些乱了起来,后来听说他入宫述职,心思便飘忽了,目光总是不经意望向甘露殿的方向。醒过神来又常叹一口气,逼迫不许自己再看。 可一颗心,一旦动了,便终归是停不下来的,除却生死。 今夜他要来,孟卷舒早早便沐浴了。换了很多件衣裳,却怎么都觉得不好看;镜前梳妆也是如此,哪怕是往日里再得心应手的妆容,这一刻看着也十分不妥。最后也无心装扮了,殿中空旷,烛火幽幽地燃,烛泪滴滴地落,她便在殿中踱步等待,等得明月高悬了也不见人来,后来便索性在庭外等。心中一步步地数着步子,算着第几步可以等到他来。 月亮真高啊,将人的影子拉得那么长,她仰头凝视,再怎么踮脚却也是触不可及。世间无论何处,都是只有一个月亮罢?孟卷舒忽的想起一句诗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么多年来,她便是依着这么几个虚无缥缈的字苟活着的。 她心里算着步子,不知走了多久,某一个时刻,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抬眼,便再也记不得方才的数目了。 “你怎么才来……”一滴泪蓦然滑下来,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洇湿了小小一片。孟卷舒红了眼眶,奔上前去一把揽住了他的脖颈,“你怎么才来……” 薛云照笑了,他伸出双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声音一如往日般柔和:“是我不好,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