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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事

    这时节难得能见到金腰燕,翅短羽阔,尾部镀了层深蓝的光辉,很是漂亮。

    “太太……”

    脚步声惊扰鸟雀,枝头一颤,空余下零落的几片粉软花瓣。

    福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人到中年反倒说不出什么体己话,顿了数秒只道:“先生的同学都到了,您去看看吧。”

    慕时华扶了把毡帽,盖住红肿的眼眶,低低应了声。

    这间湖西礼堂是中/央特意拨下来给聂家做白事的,聂从山调到滨海之前在河州做了近十年的官,作风磊落,政绩卓越。谁都没料到他调任没两个月就突发心梗。

    同级的几位干部都亲自携着挽联和花圈,在灵堂外站了有半刻钟,瞧见家属,纷纷上前慰问。

    “慕老师,节哀顺变啊。”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他们父女俩同时……哎……”

    “聂同志清廉,是我们永远的榜样。”

    灵堂设了两座,一大一小。大的正中挂着聂从山的彩色遗像,小的则是个年轻女孩,照片里留着齐耳短发,眉眼凌厉,是聂从山的小女儿。

    吊唁还没结束,小厅闹出动静,媒体跟闻到腥味的猫儿似的,扭头就要过去。

    慕时华短暂的收敛情绪,顺手迭起方帕:“出什么事了?”

    原本杵在外围的精瘦男人迅速掐灭烟蒂,急忙说:“我去瞧瞧。”

    这位是新上任的警厅副厅长方铭,五十上下,浓眉小眼,人前人后出了不少力,慕时华知他有意攀关系,态度却一直不冷不热。

    这个节骨眼出乱子,不是碍他的眼挡他的路吗?

    偏厅原是个放映室,每逢节假日都会播些老电影,往前推个十几年,还放过断背山。

    此刻厅门口站着个女人,一头乌发浓密,末梢微微打卷,隐约露出细白的后颈。乍一看像只初生的麋鹿,只是稍显木讷,神游天外。

    “对不起,没有邀请不能进去。”礼堂内外都蹲守了记者,不好起争执,左右两个安保人员正耐心劝她。

    女人咬咬牙,努力抻着脖子:“我就看一眼!”

    “闹什么?”方铭三两步跨过去,压低嗓音问。

    “这位小姐非要见慕教授。”

    方铭皱眉,目光斜了斜,刚想开口又顿住:“……石小姐?”

    她一僵,抬眸打量起眼前的男人,眼底透出些许迷惘:“你谁?”

    方铭略显尴尬,干咳两声:“我是宋璋的叔叔,之前见过面的。”

    “哦……”

    石羚撇撇嘴,余光掠过聂宝言的遗像,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私人的追悼会,不方便随意进出,石小姐还请离开。”他说的好声好气,往兜里掏手机。

    这厢还在纠缠,外边唰唰停下两辆车,靠后的驾驶座下来个男人,侧颜清隽,隔着一树碎小的女贞花若隐若现。

    石羚紧了紧呼吸。

    慕时华顾不上换顶帽子,抽身迎过去:“你来迟了。”

    “妈。”聂泽元眉目晦暗,右手似乎微微发颤,良久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罢了,跟我去看看你爸爸和宝言。”慕时华掩面,终于泣不成声。

    福姨及时替她披上大衣,搀她往内厅走:“太太,小心着凉。”

    石羚胸口发胀,莫名的悲戚自肺腑涌出:“妈,我在这,我是宝——”

    话音未落,后脑好似被人猛地锤了下,眩晕感蒙上来,几乎透不过气。她踉跄两步,右腿本就不利索,差点扑倒在地。

    方铭回神,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保安立马架起她往外拖。

    石羚死命咬紧下唇,勉强保持清醒,不甘地吼叫:“妈!妈妈!”

    她明明还活着,她没有死,聂宝言没有死!

    “放开我!我是聂——”

    下一秒,她眼帘半阖陷入昏迷。

    聂泽元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默默注视石羚的背影,有几秒钟走神,旋即他撑开右掌,摩挲着微微凸出的腕骨:“方副厅长。”

    “聂领事,久仰久仰。”方铭颇感意外。

    聂泽元,聂家长子,现任驻新西兰总领事,长居海外,鲜少能在滨海听到他的花边消息。

    “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聂泽元歪头示意他。

    方铭连连摆手,撇清干系:“她啊,不认识,一个疯子罢了。”

    偏厅中央高挂的少女小像,五官线条明朗。聂泽元动了动喉结,重新将手掌塞回口袋,不再多问。

    ***

    昏眠中耳畔传来阵阵呢喃。

    “小乖…你别吓我……小乖……”

    小乖?

    叩叩——

    “小乖,下来吃饭。”声音隔着木门发闷。

    十四岁的聂宝言是自尊心最强的岁数,连跳两级,成为河州一中高一二班最小的成员,意志尚且还跟不上知识的增长。

    周末的围棋小组赛,她状态不佳,成绩吊了车尾,于是拧巴起来,这几天晚上都自己躲进阁楼复盘。

    黑子这步腹背受敌,不好走,聂宝言抠了抠指甲盖,全无兴致:“不吃了。”

    聂泽元叹气:“三之六,双飞燕。”

    她猛地起身,“砰”一下磕到门梁,顾不上疼,连忙捂着脑袋开门:“好招,你怎么……”

    “最后那场比赛我看了。”聂泽元轻笑,“我早说过,你太急功近利,不适合下围棋。”

    聂宝言不满,嘴硬道:“少得意,我又仔细想了下,白棋反手一个打吃就活不长了,华而不实。”

    “那你说怎么走。”

    她背过手,来回踱了几步:“我这不是…正想着嘛。”

    聂泽元挑眉:“围棋死活精讲79期,第10页,第2道。”

    她眼神一亮,作势就要去找。

    “不在书房。”

    “在哪?”聂宝言着急。

    聂泽元捏了捏她的脸:“先吃饭,听话。”

    ……

    混沌且模糊的杂音瞬间被掐断,石羚倏地睁眼,宛若溺水得救,大口喘气,太阳穴突突跳得她差点不能视物。

    没等她吱声,旁边的白大褂转头,眉毛一挑,眼底带着几分审视:“醒了?”

    “……”

    宋璋圆润的上庭轻耸,啪嗒啪嗒摁了几下圆珠笔:“看来你还没吸取教训。”

    说话间沉之桃捧了壶热水,推门进来,瞧见人醒了,惊喜万分:“小乖!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你叫我小乖?”石羚眉尖一抖。

    沉之桃眼圈发红:“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小乖是你的小名啊。”

    她张了张嘴,有口难言。

    “下周再来复查下CT,如果后脑的淤血扩散就危险了,多休息。”宋璋叹气,“我还有个手术观摩,其他的晚点再说。”

    沉之桃目送他离开,安慰石羚:“别多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再睡会,下午跟我去个地方。”

    她脑袋昏昏沉沉,长长吐出浊气,侧躺回去,复盘起这些天的经历。

    半月前。

    她人还在新西兰,受新冠影响,国际航班管制严苛,加上河州银行的案子搁浅,索性休了长假。

    农场连续两月没下雨,让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克鲁萨河,好享受自然之水的洗礼。

    指缝沾染汗渍,摸着头发手感又黏又干,不大好受,她摁下接听按钮:“是我。”

    “宝言,先生出事了……”

    福姨要她快点去滨海,具体的,通话里不方便传达。

    随意收拾几件衣物,订了最近一班飞机回国,落地便按照口信打车前往中心医院。谁知道中途冲出辆失控的大巴,司机来不及躲避,娇小的铁皮盒子瞬间被挤压变形。

    然后这件事就开始变得不受控了。

    她莫名其妙变成另一个女人,脑部CT诊断结果为间歇性失忆,加上右腿轻度骨折,前几天基本下不了床。?刚才这两人都是石羚的好友,对她倒是情真意切。

    本来无暇思考当中的玄幻离奇,只着急养伤,如今来看,聂宝言真真切切是死了。

    那她呢?她现在又算什么?

    是聂宝言还是石羚?

    病房朝南,窗台摆了几盆水仙,时节刚过,水中沉浮着棕褐色球茎。

    说来诡异,这石羚是个律师,不仅和她算半个同行,而且同年同月同日生。

    玻璃锃亮,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庞。轮廓圆润,嘴唇单薄,唇角弧度微微朝下,露出两颗兔牙,稍显幼态,眨眨眼,右颊有枚棕色小痣跟着浮动。

    完全找不到聂宝言的影子。

    真见鬼。

    ***

    滨海政法大学。

    石羚不陌生,慕时华在国际法学院教了十几年书,这里也算她的第二母校。

    周六,大路上学生不多,沉之桃骑着小电驴悠悠转进明法楼C栋。

    沉之桃长吁了口气:“赶上了,邢教授办公室在三楼,快上去吧。”

    “邢教授?”石羚问。

    “这位邢教授可是滨政大最年轻的老师,如果能做他的助教,往后大有办法翻身,好好表现。”沉之桃边说边替她解开头盔扣子,语重心长,“四大行排挤你又怎么样,本事是别人拿不走的,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石羚跟不上她的逻辑,所幸楼里及时出来个女人,烫了大波浪,嘴唇涂得嫣红,探头探脑地打量两人:“来面试的?”

    沉之桃推了石羚一把:“对对,林老师是吧,我这位朋友要面试。”

    “面试?”

    “动作麻利点,邢教授下午还要出差,你们应该提前到的。”林越翻着白眼催促道。

    沉之桃点头哈腰赔笑脸,一边用眼神暗示她机灵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石羚只好暂且按捺下万般不解。

    “你的简历我上周整理过,说实话学历一般,好在有些实践经验,等会简单讲讲。”到了三楼办公室前,林越喋喋不休地做最后叮嘱。

    石羚分得清好歹,于是应声道谢。

    见她识趣,林越安下心,屈指叩了叩房门:“邢教授,人到了。”

    “进来。”

    声线冷冷清清的,莫名有些耳熟。

    石羚推开门,头还没抬,先清清嗓子:“咳咳,邢……教授?”

    后边腔调陡然拔高,教授两个字差点卡在喉咙口,她惊得猛烈咳嗽。

    邢湛?!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个冤家发小就在滨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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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回来了。

    2.删掉周少骞线。

    3.女主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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