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外篇 修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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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杜云停眼里, 这的确算是次了不起的出走了。 他六岁时上的山,转眼已是百年。这百年间, 他从不曾下山一步——整日里朝夕相处的,也只有道黎老祖这么一人。 除却这个人,便只剩下山上养着的仙鹤,已然开了灵窍, 偶尔还能与他取取乐。 杜云停上山时不过是稚子,虽说是鼓足勇气表明了要离开杜家的心, 到底年岁小。再加上道黎老祖对着旁人都是一张冷面, 不苟言笑,让他心中还隐隐有些发憷。 好在老祖对他极宽和, 带他回来后,便率先让他拜了师。 拜师典礼也简单, 并未让灵霄派掌门前来见证。不过是于那玉牌前拜了三拜,老祖便颔首, 将腰间一块玉佩解与他,“随身带着。” 杜云停小心地捧过来, 毕恭毕敬挂身上了。 道黎老祖又问:“可有名姓?” 杜云停并不想再用之前的名。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求道:“求师父为我另赐他名。” 老祖仰面望着天。正是好时节, 云淡风轻, 他定定看这天色, 忽的道:“那便用云停二字吧。——从此往后,你便跟着我。” 他微微抬手,示意这新弟子过来。孩童便朝他走近, 顺着他手臂,乖巧地跪坐在了他膝盖前,这时身量尚且不足,微微一靠,便将脑袋放置在了他的腿上。 道黎老祖顺着秃噜了两把头毛,心情舒畅。 软,好摸。 他这山上第一次住了一个凡人,竟是还有些不习惯。杜云停之前未入过仙门,自然不懂得辟谷,第一天晚上抿着嘴忍了大半晚,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师父,这山上……不用晚饭的吗?” 道黎老祖一懵。 他修炼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早忘了凡人到底该是怎么个活法,被这样一问,竟也心生踌躇,睁开眼。 “还要用饭?” 这一声反问听的小孩心里惴惴,生怕他嫌麻烦便不要自己了,连忙摇头。 “不用的,不用的……”他小声说,两只手拧了拧,“我不吃饭的,我挺好养活。” 道黎老祖的眉峰蹙了起来,望着他。小徒弟脸生的白,嫩生生,只是脸颊有些凹陷,整个人看着,就像是只怯生生的白毛红眼的兔子,透着股可怜巴巴的意味。 他沉默半晌,道:“等着。” 杜云停乖乖在殿里头坐着等,听着外头道黎老祖和什么人嘱咐了几句,紧接着便有翅膀扇动的声音——不过片刻,道黎老祖手中提了满满的人间食物进来,与他摆在石桌上。 小孩极少见这种仙法,眼睛都微微亮起来,瞧着他的目光又是尊崇又是濡慕。道黎老祖被他这么看着,面上倒也冷静,只是又秃噜了下他的头毛,“先吃。” 杜云停小口小口地吃,一面吃一面还惦记着这到底是什么仙法。 竟然能无中生有,好生厉害! 他愈发坚定了要好好修行的心。 直到第二次到饭点时,他亲眼看着门口的仙鹤张开翅膀,镇定自若地在嘴里叼了一沓钱,向山下飞去…… 杜云停:“……” 他站在殿门口远远望着,隐约觉着自己受到了欺骗。 这哪里是什么精妙的仙法? 道黎老祖是个严师。 孩童的身子骨稚嫩,尚且未成形,不能洗精伐髓。但老祖也未因此便对杜云停放任自流,仍然要求他每日背诵口诀、锻炼身骨。 好在杜云停天生便记忆绝佳,那些拗口的口诀于他这里,都不过是看一看的事。老祖愈发满意,无事便让他打坐修行。 这对于杜云停来说有些难。他兴许是那种闲不住的孩子,没事便总要寻出点事来,要让他太太平平一修炼就是十几日,全然做不到。 他不过忍了一会儿,便禁不住偷偷把眼睛睁开一道小缝,眯着从缝儿里头看眼前人。 同样是修炼,道黎老祖看起来得心应手的很,薄唇微抿,在那玉床上一坐,整个人甚至比那玉床还要像用玉石一点点雕琢出来的宝物。 杜云停一眼接一眼看他,从眉上痣看到眼睛、鼻子,越是看越觉得师父生的好。也说不出是哪儿俊,但比他所见过的其他人都要好看。 甚至比女修还要好看。 他心中正想着,就听道黎老祖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修炼时,不可分神。” 这一句又把小徒弟给吓回去了,心惊胆战赶忙把眼睛闭好。只是被骤得一吓,气息也有些乱了,那一缕好容易培育出来的道气竟有些不稳,于丹田中四窜。小徒弟额头渗出密密的汗,隐约觉着身上发烫,忽的察觉有一只手于他背上一拍,轻而易举便将他那郁结的气解开了。 杜云停一头栽下去,鼻尖触碰到一角白衣。 道黎老祖抱着他,问:“这么怕?” 杜云停还有些胆寒,忙抬起头来道:“师父,我乖乖的……” 他脸颊微微一鼓,也有些被自己的坐不住气到了,吸着气把眼眶的那股子酸意憋下去。 “我专心,不会乱看了……” 道黎老祖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的伸出手来,面无表情在他腮帮子上掐了把。 杜云停:“?” 他怔怔张了张嘴,欲要说话,老祖却把另一个腮帮子也捏住了。就像揉面团似的,那脸落在他手里,被从上揉到下,皮肉都快被揉得更软和了。 杜云停脸上都微微有些泛红,又想说话又不敢说,只好委屈巴巴受着。揉着玩了好一会儿,道黎老祖终于把手松开了,道:“好好修炼。” 小徒弟讷讷。 道黎老祖又道:“再不乖,就揉脸。” 杜云停:“……” 杜云停:”!“ 他是当真讨厌揉脸,偏偏他打生出来就是那种容易惹人疼的,眼圆,脸又鼓,扎两个小揪揪,看起来乖巧的很。就算是当时杜府里头负责伺候他的丫鬟,也趁着他小揉过好几次他的脸。 她们都当杜云停不记得,殊不知杜云停记忆力好的很,一个二个记得清清楚楚的。 揉得多了,杜云停就打心眼里头不喜欢。他只好耐着性子修炼,但这性子坚持不了多久,没一会儿,小孩的眼神又开始乱飘了。 道黎老祖果然是个严师,说到做到,虽然眼睛压根儿不曾睁开,却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徒弟不老实的动作。 他伸过手来,就把小徒弟按住,把那脸颊上两块鼓鼓的肉都给揉红了。揉的小徒弟成了小可怜,拽着他衣角哽咽着说肯定不再犯。 但老祖也只在修炼上不容他疏忽,其余的地方却是当真宠他。杜云停幼时只因睡了一觉,醒来母亲便悬梁了,为此生出了些阴影,并不敢自己去睡。 偏偏他又不肯说,只踟蹰着在殿门口打转,瞧见师父只在那儿专心修炼,便咬一咬牙,强行鼓舞着自己,让自己往旁边的侧殿去了。 他向床上一倒,给自己小声催眠。 “不怕,快睡——半点都不怕!” “……” 骗人的,他果然还是好怕。 杜怂怂又下床了。他小声问殿前的仙鹤:“师父不休息?” 仙鹤是灵兽,早开了窍,能口吐人言。听了这话,它偏偏头,倒像是很不能理解,“老祖为何要休息?” 杜云停也不明白,只是茫然,“人难道不是都该休息?” 仙鹤叫了两声,像是在笑,笑的头也弯下去。半天它才道:“老祖已是化神期。” 莫说是人了,道黎老祖目前倒更近似于神。 …… 这意思就是不需要睡咯。 杜云停垂头丧气,独自又闷闷回床上去。这山上只有他与师父两人,再加上一鸟,他光是想着,心里头就寒颤的很,为此睡也睡不踏实。睡着睡着,总要猛地睁开眼来,看看这四周无异样才好。 他休息的不安稳,最后一次于梦里醒来,却瞧见了师父。 师父一身白衣坐在他身侧,手捋起他的额发。 小孩还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梦与现实,喃喃便喊了一句师父。 他把师父衣角抓牢了,下意识不想让人走,只是也不敢撒娇,抿着嘴蹙着眉。道黎老祖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的一扬袖,竟将被角掀开一角来,坐进来了。 他衣服上的气味极淡,清雅的很。小孩嗅着这香气,不自觉往他身上靠,“师父……” 沉默半晌后,道黎老祖应了声。 他一手掐了个风诀,将蜡烛灭了,独自于黑暗中守着小徒弟。小徒弟把他的衣角拽的死紧,脸也贴上去,头上的俩发髻散开了,道黎老祖研究了许久才又给他搓回去。 等第二日杜云停醒来,瞧见师父就坐在他枕侧,不由得吓了一跳。 但道黎老祖并没什么别的神色,只淡淡道:“起来。该修炼了。” 这日晚间,老祖又守在了他身侧。自那之后百年,夜夜如此。 依照道黎的修为,自然是无需休息的,也早已辟谷。可他身边有小徒弟,为防小徒弟独自一人用餐休息,孤零零冷清的很,道黎通常也会随着一同用些食物。 他着实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除了对修行要求严些外,更近似于一个慈父——不管小徒弟犯了什么错,都是纵着他、由着他的。 并且,道黎老祖还有一个深受掌门诟病的毛病:他坚持觉得,他家小徒弟什么都应该用最好的。 就因着这毛病,杜云停从小修炼用的都是旁人极为心疼的上等灵石,把灵石当普通的柴火一样用。吃的,那更不必说,白鹤在他辟谷前为他带来的吃食,那都是底下人祭献上来的珍馐;身上衣服,不是鲛人织出的布便是无缝的□□;各种各样的宝贝,都被他拿着当玩具玩。杜云停原本还是因着家世小心谨慎的性子,后头被他这样闭着眼宠,慢慢地就给娇惯出了股子少爷脾气,本来不敢撒娇的人,现在给道黎老祖撒娇撒的特别理直气壮,整个山上到处都能听见他师父长师父短的声音,叽叽喳喳的没个安静。 他看道黎老祖,那当真是又做师又做父,满含濡慕。 道黎老祖看他,起初也只当个徒弟疼,只是因着他生的好,又乖巧,难免多疼点——等到后头他越生越形容昳丽,身子骨也拔开了,像柔韧的竹子一样慢慢显露出身形来,事情便慢慢变得有些不对味了。 杜云停开窍不怎么早,只是纳闷,师父怎么不像先前那样常常亲近自己了。 道黎老祖原本的小动作可不少,又是揉脸又是搓丸子头的,面上严肃的很,其实是个连徒弟里衣都要选足几种颜色的老父亲。 如今他长大了,两人反倒生疏起来,道黎老祖不再常常叫他去趴在膝头,只将殿门掩了,独自待在里头。 这让杜云停丧气了好一段。他早早没了父母,被带上山,这百年来,老祖于他心中,便也与亲人差不得什么了——何况还是唯一的那个。 他难过的紧,就等着人晚上来陪自己休息和他撒撒娇,谁知晚上道黎没来,倒是仙鹤衔了颗夜明珠来了,向他身边一放。 “老祖闭关了,你休息吧。” 杜云停眯起眼,说:“闭关了?” “对,”仙鹤答,“不可打扰。” 这要是刚上山的杜云停,指不定就乖乖听话了。只可惜是现在的杜云停。 乖乖听话?不存在的。他愣是把仙鹤撵出去老远,闹得一片鸡飞狗跳,又气势汹汹去敲殿门。被宠坏了的孩子都无所畏惧的很,知道老祖定然不会与他生气,砸门砸的格外大声。 仙鹤扑棱着翅膀在一边乱飞,劝他:“别敲了,老祖肯定不出来——” 话音未落,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仙鹤:……脸好疼。 它往上飞了点,若无其事停在屋檐上。 杜云停闯进去,一张嘴,才发觉自己眼睛居然也是酸的。 “师父这算什么,”他低声道,声音闷闷的,带了点哭腔,“师父不要我了么?——因为我没灵根,注定成不了大器么?” 老祖难得眉头微蹙,道:“怎么说这话!” 哪怕只是气话,他也听不得小徒弟自轻自贱。 杜云停趴过来,像小时一样趴在他腿上,脸颊蹭着他的衣角。 他说:“师父……” 这一声喊完后,老祖握着他的手腕微微用了些力。杜云停茫然地睁眼望他,老祖却只顺着他额发,叹道:“你还不懂。” 杜云停似懂非懂,“那师父教我。” 道黎老祖目光一顿,近而若有所思。 “要学?” 杜云停还当是什么秘法,“要学!” 老祖目光渐渐变得奇异,随后唇角竟然浮现出了些笑。即使是杜云停也极少见他笑,这一看,整个人头都有些发懵,晕晕乎乎被他抱着,一路抱去了玉床上。 玉床冰的很,他却快在上头融化了。 他化的是一滩滚烫的水,连骨头也跟着软了。 后头再想起来这一段,杜怂怂就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怎么——怎么就中了计了呢! 然而这样的想法显然有些来不及,因为道黎老祖也是初次尝试,刚刚知道到嘴滋味,竟然有些成瘾。虽然杜云停在之后努力老实了几日,生怕寻着个借口再被人抱过去,但几天后,他还是在修炼中犯了个小错。 那时,道黎老祖倒像是高兴的很,二话不说就把他抱回自己寝殿了。 然后,杜云停就再也没能搬出来。 他虽说是不谙世事,但对于这件事也是知晓的,又是羞赧又是难为情,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愉悦—— 但是,男人实在是做的太过了! 杜云停要是刚开始心里头还抱着点幻想,在三番五次地被浇花后,这幻想就全没了,取而代之的都是对自己肉身崩裂的担忧。他是当真觉得自己快被浇的魂魄不稳,几回都跟道黎老祖抗议,当然没有任何效果。 杜怂怂很伤心,原本,老祖只在修炼一件事上不听他的。 如今变成在两件事上不听他的了,而且这两件事还挂了勾,修炼错一点浇花就多一次…… 杜云停偏偏又是个没耐性的,简直是戳了马蜂窝。 这谁禁得起?——反正杜云停觉得不行。 他左思右想,觉得这实在不能算自己的原因。根据白鹤给他买上来的书,锄地这种事,锄头也是很重要的。超大号的锄头,怨不得他使不动。 于是他想了许久,最终拍大腿决定了:离家出走! 就趁老祖闭关的时候! 如今陪在他身边的白鹤,是昔日那只白鹤的儿子。因着早年那只白鹤早亡,剩下个鸟蛋,都是杜云停靠术法一点点维持着温度孵出来的,甚至自己还坐了几天窝——因此现在这只,基本上也与杜云停的儿子没什么差别了。 老父亲便撺掇着儿子,趁那人闭关时跑路。 白鹤听完之后,倒好奇的很,“跑去哪儿?” 别的鸟不知道,他却清楚的很,杜怂怂这么多年都没下过山呢。能对哪儿熟。 它反正不看好,离家出走,怎么也得去个远点儿的地方吧? 杜云停倒是认真想了想,回答:“灵霄派吧。” 白鹤:“……” 白鹤扬起了脖子,非常想往他脸上噗地吐条鱼。 哪儿??? 我的爹哎,你说要离家出走,结果就是去家里的院子溜溜圈儿???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八:我爸傻。还好我没有继承他的基因。 怂怂:…… 清醒点,你虽然是我孵的,但不是我生的好吗??? 上哪儿继承我的基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顾悠悠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糖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芊叶繁华 5个;果咚儿 2个;aliape2、复前行、sonic、蒲嘻、墨栾、念念念念,、蓬屿、gen.lu、萧筱竹、君言、欣欣修身养性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念、落木萧萧 30瓶;卡卡、首阳 20瓶;而柳散柳而散宜柳 15瓶;晴凉千墨 14瓶;sanc 13瓶;夜里星星亮了、amethyst13yu、八点四十、云淡秋空、西西、后来的最好、兮兮兮兮狗 10瓶;云倾 9瓶;姽婳 8瓶;ja 6瓶;jinjiangqi、derella选⑶寮x 5瓶;广聿玉、蒲嘻 2瓶;飞语、雪宝梨梨、君言、♀捃荌、yyx同学、小糖果、大猪蹄子、fusrusgskoy、璃月、阿瓜瓜、醉贞、苏幕遮、今心为念、青青园中葵、藏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