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 第133节
江顾向来不喜禽鸟鱼类,从未觉得卫风好看,但现在却发现神鸢鲛确实很漂亮。 他伸手托住卫风没入水中的下巴,抹掉了他脸颊上滑落的小夜明珠,又薅了些许邪气注入,水中的神鸢鲛便化作了鬼面羊角兽的模样,那对威武的羊角已然长全,似乎比之前还要修长几分,而原本漆黑的鬼纹化作了半透明的质地,连那空洞的白瞳也变得清透了几分—— “醒了?”江顾对上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 卫风慢吞吞地眨了一下眼睛,疲累的将脑袋搁在他掌心,闷闷地嗯了一声。 “说句话。”江顾下意识地捏了一下他的脸,旋即僵住。 不过卫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师父,我好累,还困。” 虽然声音疲倦,但却清朗悦耳,江顾心中甚是满意,见他意识不清,毫无顾忌地捏了捏他的脸颊,“睡吧。” 卫风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化作了鲛人模样,缓缓沉入了灵泉底,过了片刻,从水底冒出了串泡泡。 应该是选了恢复体力最快的一种形态。 江顾负手站在岸边看了片刻,等人睡着了之后,化作流光出了灵境。 他如今还停留在大乘大圆满的修为,离真仙境只差临门一脚,但这一脚于他而言却如天堑——他本是五灵根的资质,如今艰难洗成了金灵根,与天生的单灵根本就有极大差距,能修到大乘已经是揠苗助长,想要突破到真仙境,必须要有大机缘大契机。 他来望月也不止是为卫风,也是为寻这个能让自己突破的大机缘。 灿金色的元神因为墨玉镯重新伪装成了浅灰色,而金盈袖给他元神下的毒尚未解除,淡金色的元丹在丹田内缓缓运行,上面缠绕着一条粗壮的金灵根,元丹之下广阔的识海只有清澈的水面,而元丹之上的紫府则是片百丈大的小天地,其间有山水林木,地底融合的一段小灵脉连接着元丹,为他源源不断提供着灵力,小天地里原本的法宝和灵兽全都喂了卫风,现在只剩下柄赤雪剑,上面的裂隙这段时间已然被他滋养修复,完好如初。 江顾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才缓缓睁眼。 现如今倒真成了孑然一身,不过好在最重要的几样东西都还在,卫风也已经焕然一新,这让他心情格外舒畅。 所以他在找到白羿所说的怪人时,难得地有耐心。 身形佝偻的小老头脾气暴躁地瞪着他,嘴上的两撇小胡子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我管你是谁介绍过来的,没有灵石和法宝一切免谈!” 他身后打铁锻造的声音刺耳,破败的小草屋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旁边“锻造本命法宝”的招牌也是破破烂烂,散发着股浓郁的铁锈味。 “白骨阙,白羿。”江顾耐心道。 那小老头一僵,伸手掏了掏耳朵,大声吼道:“谁!?” 江顾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小老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纠结挣扎了半晌,转身进了屋子里,“你跟我来。” 江顾跟在他身后进了那破败的小茅草屋,这屋子进来之后竟别有一番天地,空间仿佛扩大了数十倍,各式各样的武器和法宝悬挂在两侧墙壁,最长见的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当然也有鞭伞扇塔鼓勾等式样别致的法宝,有些甚至已经精致到戒指簪子和针线,他甚至还看见了一截改造过后的人手。 小老头带他来到了后室,后室有七八个小弟子在火炉前锻造法器,那小老头道:“我欠白羿一个大人情,既然她将这人情用到了你身上,你便说吧,想要什么样的本命法宝,只要你说得出,我定然能给你做出来。” “并非我用。”江顾道:“是给我的徒弟。” 小老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可知我是谁?这么好的机会,原料形制都由你任选,你竟要给你的徒弟做。” “前辈见谅,我的本命法宝跟随我多年,晚辈无意更换。”江顾客气道:“只是我那徒弟修为极低,需要件强悍的本命法宝护体。” 小老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有为人师的觉悟,我段震喜欢有情有义的人,你就是,尤其跟那些修无情道的混蛋不一样,说吧,想要什么种类的?” 修无情道的混蛋面不改色一笑,“徒儿脾性暴躁喜烈好战,刀应该不错。” “看来是火灵根。”段震点了点头,“你具体同我说说他的修为资质和你的要求。” 江顾便一一详细述说。 “如此说来,当选陌刀。”段震从旁边的墙壁上拿下来了柄近一丈的双刃长刀,这刀柄长,中间背后,刀锋闪着凛冽的寒光,“此刀嗜血好杀,一旦认主永世忠心,倘若运气好还能养出刀灵,想要什么材质的?” 江顾不急不缓道:“望月玄铁。” “哟,还是个识货的。”段震挑了挑眉。 江顾淡淡一笑,“孩子喜欢。” 第134章 阴阳白骨(四) 卫风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江顾把人从灵泉中捞出来的时候, 他还迟迟没有要醒的迹象,湿漉漉地趴在江顾怀里翻了个身,巨大的鲛尾巴江顾圈了起来,看样子是想拖着江顾一起进水中继续睡。 但江顾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卫风, 醒醒。”江顾拍了拍他的脸。 鲛人艰难地动了动眼皮, 赤裸着上半身搂住了他的腰,含糊不清道:“师父, 我再睡一会儿, 就一小会儿。” 他撒娇似的凑上来蹭了蹭江顾的脸颊, 江顾余光瞥见了他白皙的胸膛和线条流畅的锁骨, 顿住,又移开。 卫风的确长大了许多,肩背不再像少年时那般单薄,腰腹也变得线条明朗劲瘦有力,江顾很满意这种变化, 托住他的鲛尾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陡然的悬空让还在昏沉欲睡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是江顾后他又松了口气,然后在江顾冷淡的目光中陡然红了脸, “师父, 你、你干什么?” 他这么大一只鲛窝在江顾怀里, 画面属实有些惊悚。 “重了许多。”江顾又有些不满意,从前卫风还是条少年小鲛时,被他抱在怀里正好,虽然他记不太清楚到底有没有抱过。 卫风咧嘴冲他笑, 露出了闪着寒光的獠牙。 江顾眉梢微动, 一抬胳膊便将人抛到了半空,随后赤雪剑出鞘, 直冲卫风的眉心而去。 卫风在半空中懵了一瞬,紧接着便感知到了股凛冽的杀意,这让他回想起了当初在阳华宗天池被江顾追杀时的场景,心中顿感不妙,一边本能地逃窜一边回头大喊:“师父!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个训练方式——” 回答他的是一道凛冽的剑气。 江顾的杀意丝毫不做伪,卫风后背上很快就多出了几条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心中知道江顾不会手下留情,一咬牙开始专心和江顾对战。 江顾压了半数修为,而且只用赤雪剑攻击,但即便如此修为全失的卫风也根本招架不住,好在鲛人的反应速度极快,利爪和龙绡都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两人过了近百招,最终还是卫风落败,赤雪剑堪堪停在了他眉心中间。 卫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赤裸的上半身布满了血痕,看着莫名地……旖旎。 江顾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只当是卫风在他耳边总念叨什么脔宠炉鼎的缘故,他将目光移到了卫风微微泛红的脸上,“你输了。” 卫风动了动喉结,收起被砍断的龙绡,捏住眼前的赤雪剑移开,嬉皮笑脸道:“可我修为全失也在师父手下过了百招,师父,有奖励吗?” “再来。”江顾将赤雪剑挽了个剑花,提起他按进了水中,“化作鸢鸟试试。” 巨大的双翼在水中展开,卫风敏捷地一个转身攥住了江顾的手腕,却没能从水中出来,隔着水面和江顾对视几息后呛了几口水,而后眼睛一眯,忽然拽着江顾一起沉入了灵泉水底。 江顾的招式在水中也丝毫不落下风,但他闭气的时间有限,卫风仗着神鸢鲛的形态能在水中呼吸,一招一式都死死拖着他不让人浮上水面。 赤雪剑堪堪擦着他的脖颈而过,在水中洇出一片淡粉色,沾了水的羽翼猛地收拢,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陡然将江顾笼罩,燥热顿时从小腹直冲脑海。 江顾眸色一冷,一边闭气一边手腕翻转,挡住了从背后偷袭的人,听见了骨头清脆的断裂声,却猝不及防肩膀一痛,卫风锋利的獠牙已然刺穿了他的肩膀。 他体内沉寂许久的翅根血变得滚烫,卫风灵活地从背后缠了上来,手掌抵住他的下巴覆上了他的嘴唇,渡了口清冽的气进来。 哗啦—— 一人一鸢鲛几乎同时破水而出,江顾一脚将人踹翻在地,赤雪剑铮鸣,缠在了卫风白嫩的颈间,只要江顾一动,卫风的脑袋就能整个滚下来。 “你在干什么?”江顾脸色漆黑。 卫风呛咳了一声,捂住方才被他一肘险些击穿的心口,委屈道:“师父,我只是想给你渡口气。” “我看起来很蠢吗?”江顾下颌紧绷,周身的杀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卫风却丝毫不怵,红着眼睛果断承认错误,“对不起师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他说话时眼眶里蓄满了泪,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江顾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他冷眼看着卫风,“你最好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否则——” 卫风忽然直起了身子,江顾手中的剑瞬间一松,却也将他的脖颈蹭破了些皮。 “师父,我方才在水下憋气憋昏了头,想着能再同你多过几招,” 他乖巧地凑了上来,眼巴巴地望着江顾,可怜兮兮道:“你也知道的师父,我在望月遇到的都是些坏人,他们斗起法来都不择手段,我催动翅根血也是想要保命,赤雪剑这么锋利划得我好疼……师父,我再给你舔舔伤口就能将情毒渡过来。” “不必。”江顾额头青筋直跳。 低头想凑上去的卫风眼底划过一抹失望,抬起头来又是满脸无辜,“师父,要不我们还是去杀别人训练吧,你根本舍不得伤我。” “……”江顾看着他满身凄惨的伤,怀疑这厮是在阴阳怪气。 “你现在太弱,出去只能被别人杀。”江顾从外面拿了柄陌刀扔给他。 卫风接过那柄长刀,眼里满是惊艳,他眼睛发亮地望向江顾,“师父,这是给我的?” “三天时间,炼成本命刀。”江顾道。 卫风拿着那柄长刀爱不释手,见江顾迟迟没有说出惩罚,他试探道:“师父,如果我三天没能炼成——” “那就还给我。”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瞬间抱紧了自己的长刀,江顾轻嗤了一声,准备出灵境,却猝不及防被卫风抬手蹭到了唇角。 冰凉的指腹擦过嘴唇,触感怪异,江顾皱眉,却见卫风伸出手指示意他看,“师父,有血。” 江顾冷冷看了他一眼,消失在了原地。 卫风抱着长刀笑了笑,低头将指尖的血抿进了嘴里。 是师父的味道。 去而复返的江顾正巧看见了这一幕,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卫风修为全失之后,嗅觉也退化了许多,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了江顾略显复杂的目光,心底一慌,“师父?” 怎么又回来了? “刀上还有禁制。”江顾抬手将陌刀上的禁制解除,顿了顿才道:“鬼面白目喜食血□□念,切忌被它操纵。” 卫风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过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所以师父你认为,我想与你神交给你渡气贪恋你的血肉是……因为鬼面白目?” “不然呢?”江顾蹙眉。 卫风当初因为鬼面白目的影响立了六欲道,但实则心思赤诚单纯,如今也应该是被杂乱的欲念影响所以才屡次作出逾矩之举,他并不介意,但也不喜欢。 “将心思都放到修炼上,其余不要多想。”他对卫风告诫道。 他不希望卫风如此好的开始被欲望支配,耽溺于情爱这种多余的事,他虽修习无情道,但对情爱也并非一窍不通,身为师长,他该帮卫风掐断这些无谓的念头——他早已做好决定,既然萧清焰身上和他有同样的疤痕,无论真假,不如顺势而为,让萧清焰来应他的情劫,届时他将人一剑穿心证道,而卫风便可以安心做他的师承弟子,两全其美。 “师父,其实我……”卫风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他看见了江顾眼底的清明与坦然。 他能感受得到,自从重逢之后江顾对自己的在意和喜爱,为此兴奋雀跃,沾沾自喜,甚至奢望畅想过两人心意相通之后的种种美好,可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江顾的在意和喜爱,仅限于师徒。 因为没有动心,所以不会太过在意,所以对他的冒犯处之坦然,只当成是晚辈心性不稳的胡闹,所以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谈论这些事情。 卫风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