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 第158节
他伸手箍住了江顾的腰身,逼着他贴近自己,神色阴戾道:“那一掌我知道不是你推的,可是那又怎么样?除了让你心安理得,能改变任何事情吗?” 江顾平静极了,似乎对他的质问毫不在意。 “别白费功夫了。”卫风嗤笑一声:“我这五年就认真琢磨了这么一件事情,那就是怎么困住你。” 江顾终于掀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 “这血海是专门用来克制金灵根的,方才在那画卷中我的雾气已经透过鬼纹渗入了你的经脉,你之前熔炼过的神鸢鲛鳞和翅根血也都被我重新连接,”卫风笑得有些狰狞,“你跑不了了,我早就想这么——” 啪嗒。 一团黑漆漆的小元神忽然从卫风的前襟了掉了出来。 正在放狠话的卫风和准备清理门户的江顾俱是一愣。 险些被摔懵的小元神踩着卫风的衣摆站了起来,使劲晃了晃脑袋,然后满脸惊喜地在空气中嗅了嗅,扑棱起翅膀兴奋地扑到了江顾身上,开心到喜极而泣。 江顾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还在,有些诧异地看向卫风。 卫风脸色隐隐发青,他抬手便去抓那兴奋过头的小东西,但小元神却先他一步,动作敏捷地躲到了江顾肩膀后,只露出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冲他吐舌头。 江顾不着痕迹地收起了缚神阵,和卫风对上了目光。 卫风咬牙道:“我不过是忘了杀它。” “嗯。”江顾很给他面子。 但卫风依旧从这个“嗯”字中听出了笑意,恼羞成怒瞪他,“我要让你也尝尝——” 一个储物袋忽然扔进了他怀里,打断了他的虚张声势。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江顾,确认对方没有办法逃走之后,才臭着脸单手扯开了那储物袋,另一手还牢牢扣着江顾的腕子,生怕他耍什么花招。 储物袋打开,是颜色艳丽的衣裳和靴子,还有些零碎的配饰和法器……与小元神身上的相差无几,唯独不同的是这些东西都是用灵力凝聚而成的,可以以元神的形态穿上,但做这些东西耗时耗力,除了美观之外毫无意义。 是件极其多余的事情。 卫风抓着衣裳咬紧了牙关,“我才不稀罕这些破东西。” “那便算了。”江顾伸手便要拿回来,却被他眼疾手快躲开。 卫风紧紧抱着那些东西,红着眼睛瞪他,“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他眼眶里的泪强撑着要落不落,明明做的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却活像被欺负惨了的模样,看得人心烦意乱。 江顾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好。” 第163章 试炼之境(十四) 卫风没有换上衣服, 但也没有将衣服还回来。 从血海凝聚成的小空间往外看,隐约能看见一株巨大的血色菩提,长长的枝桠从树冠垂落下来没入地面,江顾还想再仔细看, 就被卫风挡住了视线。 “你没办法长时间在此停留, 一个时辰后我会通过画卷将你送回炼心境中的武家村。”卫风语气生硬道,他看上去还想再说什么, 却又闭口不言, 目光紧紧黏在江顾身上不肯离开。 江顾只好主动开口, “这画卷是你的法器?” “不是。”卫风并没有沉默太久, 他停顿片刻道:“凡人元神并不能长时间离体,这些凡人被望月的修士抓进炼心境中,真正的作用是为试炼者立道心境提供养分,凡人的七情六欲浓烈,吞噬之后再斩断, 便格外有用。” “欺瞒天道?”江顾有些诧异。 “这根本算不上欺瞒, 凡人的元神本来就离体必溃,但在炼心境中却能活得好好的, 被试炼者吞噬也无可指摘, 毕竟如果吞不了那些凡人, 他们的元神就会将修士的元神瓜分吞噬。”卫风咧嘴笑了笑,“再正常不过了。” 江顾忍不住皱眉,“修真界弱肉强食不假,但也有其规则, 凡人与修仙者素来没有过多牵扯, 如此行事,迟早酿成大祸。” 卫风蹲在他面前, 凑近他使劲嗅了嗅,歪头不解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心善了?你杀那些修士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修士走的都是逆天而为的路,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既然要踏上这条路,就要去争去抢,只是人不犯我也不必滥杀,而凡人依靠天道庇佑而活,并不与我等争抢,无需将他们牵扯进来。”江顾终于意识到他对卫风的教导里欠缺了什么,神色稍显凝重,“卫风,世上许多事不是单靠杀戮便能解决的。” “倘若不杀他们你就活不下去呢?”卫风不以为然。 “那就说明这个规则是错的。”江顾语气严肃了起来,“他们都教了你些什么?” “你不必多管,只要你按我说的来做,保准你的法相能顺利立出道心境,出了这二重炼心。”卫风移开目光,轻描淡写道:“明日村宴,吞了武家村那些凡人的元神,再去多找几个凡人村镇,你真仙境中期的修为,约莫三四千凡人便够了。” 江顾彻底沉下了脸。 卫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悦,想要起身离开,却被江顾冰冷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你如果不这样做,便出不了炼心境。”卫风有些烦躁。 江顾平静地望着他,“那就杀了制定这个规则的人。”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又如此轻描淡写,卫风都愣了一瞬,在他的潜意识中,不管是望月大陆还是试炼之境的规则都是不可撼动的,他甚至从来都没想过所谓的“规则”,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 而江顾进入试炼之境从来都不是为了能顺利通过试炼进入八阁。 他是来寻仇的。 江顾震开了缠绕在元神上的那些鬼纹,对卫风伸出了手。 卫风的元神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又僵在了原地,然后就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指腹擦过了眼角,不容拒绝的覆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那里没有皮肉,只有数根干枯的树枝缠绕盘旋在他元神的骨头里,没入了他空洞的胸腔,占据了原本心脏的位置,那些树枝自血海中一路延伸,连接在了远处那棵巨大的菩提树上。 江顾当然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因为卫风只能暂时切断这棵菩提树跟自己的联系,因为他的元神需要源源不断地向这棵古怪的大树提供养分,他是被人栓在树下的傀儡,是被栽种进血海的土壤,是需要将元神分散到各境一刻不停去探寻玉阶的“劫玉”。 比起被当成废弃灵宠拍卖,卫风真正的元神被困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日夜受尽折磨,而江顾几乎可以预见他如果要挣脱束缚,需要面临何等险境,更不必说这混账东西还试图保护他。 他的徒弟可以吃修炼的苦,却不该受此非人的磋磨和虐待。 更不该费尽心力去保护师父。 “我带你出去。”江顾将滔天的怒意压进心底,声音冷硬道:“试炼到此为止。” 卫风不赞同地摇头,“不行,这太冒——” 他话未说完,就被人强横地按进了个温热的怀抱,力道之大让他险些闷咳出声,他半跪在血海里,四面八方都是独属于江顾的清冽味道,鼻子忽然酸胀得发疼……这是他在梦里都不敢想的场景。 可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尽管他师父的温情克制而有限,只一瞬便要分开,但卫风却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抬起胳膊一把搂住了江顾的腰,将人紧紧抱在了怀中,他将下巴抵在江顾的肩上,脸颊紧紧贴着江顾的侧颈,他仔细感受着江顾的温度和呼吸,认真地嗅闻着江顾的味道,整个元神都难过到发颤——尽管这只是个再单纯不过的拥抱。 他就知道,江顾肯定会来救他。 因为师父永远都有办法。 江顾没有将人推开,他或许不该如此放纵卫风,但卫风实在吃了太多苦头,他不想连这点被救出去的希望都不留给对方。 他不太熟练地拍了拍卫风的后背,竭力缓和下自己的声音,“别哭。” “……没哭。”卫风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早就不会哭了。” “嗯。” “我还没有原谅你。” “嗯。” “你……摸摸背。”卫风闷声道:“有点疼。” 江顾将手掌覆在他白骨嶙峋的后背上,轻轻地摸了几下。 他终于听见了一缕压抑不住的哭声,滚烫的眼泪砸在了他的肩膀上,顺着脊背没入了元神深处。 他第一次不想听见卫风哭。 尽管卫风不想,但江顾在这血海中待不了多久,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六个时辰后才能再凝聚出这种血海空间。”卫风望着江顾,鬼纹在血海中翻腾,“你走吧,我会分缕元神跟着你。” 江顾点头,“有事传信。” 他站在原地未动,过了片刻,垂眸看向卷着自己衣袖不肯撒手的鬼纹。 “……”卫风一把拽住鬼纹将它们扯了回来,面容冷酷道:“那缕元神大部分时候能连接我的本体,但如果楚观山那些人来,我会将本体撤出来,必要时候销毁便是。” 江顾不置可否,心念一动,转眼便又回到了武家村的院落中。 而外面的天色才蒙蒙亮。 卫风的那缕分神也跟着他一并回来,显然卫风的本体意识在里面——江顾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你可知画卷上的人影是谁?” 卫风顶着个陌生的壳子点头,他指着画卷上的六个人影中最右边那道,“这个是松绥。” “松绥公子?”江顾看向那个影子,正是昨夜将血散给村民的那个。 “没错,五年前他和我被陆离雨一并掳来了望月,刚来我们便分开,我也失去了他的消息,不过他被带走前趁乱给了我一滴保护元神的东西,像是松绥息,又像玉阶髓,因为有了这样东西,我刚开始才没有彻底失去神智,任人宰割。”卫风顿了顿道:“后来再见他,便是几个月前这二重境的画卷上,只是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得不到他的回应,所以我特意留了缕元神在此,便是想看看能不能唤醒他。” 江顾听到此处,心底微松。 会知恩图报,这混账东西好歹没有丧失最基本的人性。 卫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道:“这武家村地处偏僻,迟迟没有被试炼者吞噬,反倒在松绥的助力下杀了几个修为不高的,但时间久了这些凡人的元神也要消散,松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分滴精血给他们续命。” 江顾看着画像中松绥的背影,略一沉思。 卫风望着他道:“可有办法?” “松绥会帮武家村这些元神,应该是想起了他身为凡人时的亲朋,”江顾耐心与他解释道:“既然如此,说明他并未彻底失去神智,起码还记得自己最重要的人。”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卫风忽然反应过来,“灵境公主。” 江顾点头,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枚书卷,书卷缓缓打开,他掐诀引灵,法宝中的残灵感受到召唤,缓缓现出了个女子窈窕的身形。 那女子外形以水墨勾勒,她转身对江顾微微颔首,抬头看向了挂在墙上的那副画卷。 星星点点的灵力如流萤烛光,缓缓飘向了画卷中背对着他们的影子。 画中的男子似乎感受到了残灵的召唤,缓缓转身,终于露出了脸,正是松绥公子,他怔怔地望着画卷外松绥公主的残灵,迟疑地往外踏出了一步。 江顾和卫风对视一眼,前者果断出手将松绥从那画卷中扯了出来,后者干脆利落地阻断了他逃回画卷的退路。 松绥被离火绳捆了个结实,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如今修为低微,被强行与松绥楼剥离,江七公子何必再为难于我?” 然后他便看见记忆中行事狠辣粗暴的江七公子抬手,郑重其事地与他行了一礼。 “多谢道友当日搭救我徒卫风,江某感激不尽。” 卫风愣住。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感受到,江顾是在用心地教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