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番外六万物枯荣（完结）
“小宝！小贝！慢点跑！”农夫背着偌大的背笼回来了，阿奴飞快奔过来，掏出帕子塞到他手里，然后满院追着要打小宝的屁股。 “哎……”农夫歇下来，边擦汗边远远地叫，“小孩子么！轻点打！轻点打！” 阿奴气喘吁吁地抓住了，却没打，只是板起脸皱着眉头冷声道，“欺负妹妹，中午不给饭吃。”又看向怯怯的另外一个，“挨打不还手，懦弱无能，也不给饭吃。” “另外作业字太丑，罚抄两遍！” “哇！哇！”小的眼泪花花的还只敢在眼圈内打转呢，大的那个已经放肆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胖腿摇摇晃晃地跑向农夫，边跑边哭，“讨厌阿爸！讨厌阿爸！爹地，爹地，阿爸坏坏！你管管他！你管管他！小宝要吃饭，要吃饭！小宝不要抄课本！我不要呜呜呜～” 农夫弯下身，一把接住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哭的阿爹心痛。乖乖听阿爸的话好不好？”他侧过头，悄悄地说，“你阿爸才是一家之主呢，阿爹也要听他的话呢，乖乖的，你阿爸就是嘴硬心软，你听阿爹的一会儿到厨房里去看，保准儿有温着的饭，还有满满的菜！” “骗人！都是爹地留的，才不是阿爸，他一点儿都不爱窝们！又凶，做的饭也不好吃，窝为什了没有阿娘啊，小花的阿娘就又温柔又会做饭……窝不要阿爸，窝要阿娘呜呜呜～” 农夫刚开始还笑眯眯地听着，越听越不是味道，最后近乎接近发怒了，“小宝，听阿爹说，同样的话阿爹不想在你的嘴里听到第二次，不然你就不是阿爹的儿子！你阿爸……其实比阿爹还要爱你……他只是不说而已。”说话，他站起来，也不管被他突然沉重下来的语气吓得怯生生的阿宝，径直朝阿奴走过去。 “怎么了？”他扳过阿奴的身体，双手将阿奴的身体圈住，“生什么气？小孩子嘛。想亲近你又别扭呢，你们呀！一脉相承的别扭！不过……依俺说，你最近脾气确实大了点。”被阿奴一瞪，他赶紧改了口，“听俺说完嘛，俺是怕你……气坏了身体。怀着孩子呢，不能生太多气啊。” “我不是……脾气大。”阿奴青白着脸解释道，“你也知道，他们要入私塾了，我总是放不下心。小的那个太怯弱，大的那个不但不保护自己妹妹，还老是欺负她，你说……”他抬起头，正视着农夫，眼圈微微红了。 “不会，不会！”农夫笑道，“小宝不会！他对他妹妹心疼的很呢！就是傻了点，想和小丫头玩，小贝又文静了点，他得不到回应，就千方百计去招惹她……不信，你看……”他指了指两个孩子，然后反问，“是不是？” 阿奴偏过头看去，大的那个扭扭捏捏地走过去，无助地看着哭泣的妹妹，别别扭扭地也不好意思说话，伸出手想要扯一扯对方的衣袖，被小丫头傲娇地趔开了，他突然也有了气，撅着嘴轻轻揪了揪对方的小辫子，小的那个立刻生气了，也撅起了嘴巴，气哼哼地叫，“坏哥哥。” “你……你有本事来追我啊！小哭包！” “才不要理你！你无聊……呜呜呜～窝还要做作业，窝不想做作业呜呜呜……哥哥就知道欺负我！坏哥哥……坏……” “小哭包，就知道哭！”小男孩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恶狠狠地吼道，“不准哭！” “呜呜呜～”哭得更大声了。另外一旁的阿奴已经脸色铁青的准备“亲自”过去打死那个不知道疼爱妹妹的小混蛋了。农夫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再看！” “别哭了！”小男孩把小女孩抱紧了，一只白嫩嫩的手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哭包！哭什么！撒个娇……哥哥就帮你做了。哼……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做妹妹！笨妹妹！笨蛋！” 阿奴看着农夫哑然失笑。 农夫笑道，“得了！进去吧，我给你买了些小吃食，还没让他们知道呢！他们在换牙，吃多了不好，都给你留着呢。嗯……还给小宝买了玩具，给小贝带了裙子。” “你真好。”阿奴抬起头盯着农夫的脸，“我挺没用的，是不是？你是男人，我也是，可是我却让你一个人承担整个家的负担……” 农夫听到这里，隐约有点儿明白近日里阿奴脾气不好的原因了，他哭笑不得，“阿奴，宝贝儿！你真是……” 阿奴若有所思，“不成！我也是男人，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养家。这个孩子……”他摸了摸肚子，“虽然是个意外，但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孩子。我会生下他，然后去私塾看看，能不能当个教书先生。” “俺一个人能成，再说……你身体又不好……”农夫有些不情愿。 “你呀！总把我想的太脆弱！”阿奴莞尔，“就这么定了，进去吧，该做饭了，我给你打下手。” “哎……俺说不过你，又不忍心跟你吵。也成，不过你得听俺的，每天不能做太长，不许累着自个儿，听说私塾的饭菜不是很好，到时候俺顿顿给你送饭……” “听你的，也别累着自己。” 一转二十年。 阿奴还年轻，农夫却有了几根白发。 一天。 “不许去！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够用不就行了？”阿奴怒道，“松不松手？” 农夫手捏着弯弓的另外一边，瞪着眼，梗着脖子，“俺还动的了！为什么不能去！” “山上野兽那么多！山路又崎岖！被野兽伤了怎么办？不小心滑倒了怎么办？嗯？你说呀！你出了意外我怎么办？”阿奴寸步不让，反瞪回去，“到底松不松？” “不……不松！”农夫气弱了些，却不愿退缩，“俺还不老，俺没事儿！俺都干了几十年了，会出什么问题？俺……俺还不是想给你和孩子多存点钱？！”他赤白着脸辩解道。 “给我和孩子存钱？那你呢？你……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俺比你大……”农夫还没说完就被阿奴红着眼睛打断了，“你知道就好！你不年轻了！你……不为我和孩子想，也为自己想想……你现在赌气去了，老了就是一身的病……” 农夫哆嗦着嘴，还想说些什么。 “那你去吧！”阿奴脸色骤然一冷，嘴唇动了动，啪的一声丢下弓箭，转身就走。 “阿奴……”农夫看了看手中辛苦夺回来的箭，又看了看阿奴离去时决绝的背影，心中一痛，咬了咬牙，恨恨地劈手将弓箭折成两半，急急的追上去，两个身影慢慢并行…… 农夫一把拉住阿奴，阿奴转过头，他便看见了一脸的泪，他心中一痛，眼神一阵模糊，正眼看去，阿奴的头发也全白了，他楞楞地看着对方脸上的沟壑，慢慢地说，“你老了……” “你不也是？” 农夫回过神，看着眼前不再年轻的阿奴，有些羞涩地低语，“不过你还跟第一次见你一个模样，让俺心跳个不停。” “你也很好，跟我想象中一样，不过……比想象中还要英俊可爱。” “是吗？不管真假俺听了你这话，全身都舒坦了！” 阿奴莞尔，“不信我，还不管真假……就没点自信？” “……”农夫郁闷地摸了摸下巴，“俺就在你面前这样儿。几十年了，改不过来了。” “你说，我们还有几个十年可以过？”阿奴怅然道，手中下意识捏紧了些，农夫微微吃痛，却没有松开。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只能祈求阎王爷让俺多陪你几年，或者让俺死在你前头。” “为什么要死在我前头。”阿奴嗤笑，然后正色道，“我更想和你在同一刻死去。” “别啊，俺比你大，死在前头是应该的，只是不能照顾你了……不过最好是俺死在你前头，你若是先死了，死在俺面前的话，还不如让俺死了呢！”农夫深情地看着阿奴，“你死了，俺就活不成了。” “我也是。”阿奴沉默半响，方才道，“所以……一起死，不好么？” 农夫手指头动了动，侧过身，轻轻抱住了阿奴，“不好，俺想你比俺活得更久……” 话音刚落，脚就被狠狠踩了一脚，阿奴奋力挣脱了他的怀抱，冷着脸转身走了。农夫呆了呆，然后起身疾步追了上去，他眼睛凝视着阿奴的背影，舍不得挪开片刻视线，看着看着它眼眶突然湿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与阿奴，并非只是自己一意地追逐，自己之所以总能追上那个人，是因为那个人……总是越走越慢，步子越迈越小，越迈越小……显然…… 他在等他。 等他走近，一起携手并肩……走向哀伤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