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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们争先恐后地挤向淇水,不少人掉进河里了。而看守们就在旁边哈哈大笑。 姬无瑕看得蹙眉,让学宫众人拿出碗、杯、盆子,去舀了水给挤不到前面的战俘送去。战俘们千恩万谢;姬无瑕又携着琴,和几个同样精擅殷律的人到远离战俘的河边抚琴歌唱。音律是贵族的享受,看守们听到音乐,不由自主地走过来,也不催促战俘们快走了。姬无瑕眼看着战俘们都喝了水,这才收好琴,和学生们回学宫了。 这样凄惨的战俘,姬无瑕看到了,帮他们一帮。姬无瑕没看到的、更凄惨的不知有多少。每次看着他们,姬无瑕都遏制不住地恐惧,想: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会不会在里面?丫头会不会在里面? 战俘那么多,姬无瑕根本没法一一辨认。于是,他把恐惧化为动力,一心一意地支持殷乐地移风易俗。 这一年的冬天,就这么过去了。春祭到来了,因为征东夷带回来大批战俘,所以春祭格外隆重,杀了三千头人牲。 据说那一天,王陵区的祭台涂抹了金色和红色,商王、费玄、王族、巫师们穿着华丽的服侍,来到祭台上。殷乐念完祭祖文,亲自用青铜钺斩下第一颗人牲头。随后士兵们把人牲按倒,挥刀砍下人牲们的头。人牲们倒在了祭坑里,最好的三颗头颅被放在三联甗里蒸熟,刮去肉,撒上梅子和盐,送到尊贵的商王、费玄、大巫们案前。众人举箸食肉,然后叩谢祖神的庇佑。 此时,血腥味已引得乌鸦一拥而下,在祭坑内啄食人牲肉。商人称乌鸦为玄鸟,玄鸟降临,啄食人牲肉,这是商人祭祀隆重、族群繁盛的吉兆。于是远处围观的商人欢声雷动,大喊着“殷命无疆”、“祖神庇佑”。至此,祭祀本该结束。但殷乐突然取出龟甲,丢到祭台上的火盆里,龟甲裂出奇特的纹路。殷乐取出龟甲,解读之后,宣布了祖神的最新旨意: 祖神厌倦了频繁征战,大军在外,田地荒废,不是吉兆。若不减少杀戮,天邑商将有旱灾。 百姓哗然。但是祭台上的人都十分镇定。连费玄也没有提出异议。裁军的大幕,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拉开了。 天邑商实行义务兵役制,这是先帝发明的:贵族满十八岁,要入伍服役三年。三年内,他们日日训练,纪律严明,战斗力远超别国的临时民兵。天邑商的常备军只有一万人,临战征召退伍兵,也不会超过十万;但所向披靡,令天下方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靠的就是精兵和钢刀。 先帝设立此制,只是为了方便不分农时地劫掠周边方国。但贵族们当兵三年,退伍后对大亚服崇拜有加。大亚服一职,由此从武将变成了天邑商最位高权重的官位。往常大亚服多由商王、王子、王妃——商人称妣氏的担任。但是殷乐体弱,不能打仗,又好男色没有儿子,两个妣氏都是弱女子更不行。商人都说费玄是“男妣氏”,代王出征也无妨。但是一个“男”字,就注定费玄当不了好妣氏。妣氏无论如何都是商王之妇,男妣氏一旦起了异心,顷刻之间就能弑君篡位,并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这样看来,殷乐和费玄的矛盾,早已十分之激烈了。此次裁军,多半是费玄的一步退让而已。 祭祀结束没多久,学宫收到一封诏令。 商王觉得守护王宫的乌衣卫人数太少,想要再招一批,令姬无瑕举荐勇猛善战之武士。于此同时,另一道密令通过影卫送到姬无瑕手中。 乌衣卫计划扩充的人数,远超过诏令上写的数字。这不是看大门的杂兵,而是商王用以和费玄抗衡的、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一只精兵。 姬无瑕精神大振,立刻就忙碌起来,将一大批武艺高强的学生推荐了出去。这一次推荐,大大增加了姬无瑕的威望:原来姬无瑕不仅仅是个教周礼的,他的手里,还握着向商王举荐官吏的权力。 学宫众人一下子就对姬无瑕奉若神明了。姬无瑕一声令下,这些人都愿为他赴死。 姬无瑕初次尝到手握大权的滋味,不禁飘飘然。他走出门去,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是笑的。他说话,所有的人都附和他。他产生一个想法,不必自己动手,立刻有人为他做好,让他看结果。姬无瑕一下明白了那些争权夺利以至骨肉相残是怎么回事了。 权力真好。这世上,除了周礼和爱以外,就属权力最好。 姬无瑕每天睡前,都要把周礼默背一遍,以保证自己不被权力之风吹上云端,忘掉自己是谁。 这一天,姬无瑕查学宫的账,学宫如今开支巨大,光白纸竹简的花销,一个月就有三百朋。姬无瑕几番训斥,小吏们都不收敛。再这么下去,学宫的钱很快就见底了。[]姬无瑕犹豫再三,决定出一趟学宫,跟着小吏们去买竹简白纸。 这是他搬出鹿台后,第一次离开学宫超过三里。他很谨慎,让众人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又让青箬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学生们随侍,趁天色昏黑之际进入朝歌。 清晨,朝歌还没醒透,但集市已经开张了。东夷女奴和东夷牛马便宜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旧也很便宜,因为是用东夷粮食酿的。酒坊外的地上,东一个西一个躺着醉汉,乍一看仿佛尸横遍野。小吏们蠢蠢欲动地把头伸向酒坊,学生们也被酒香和东夷女奴的胴体吸引了注意。姬无瑕斥责众人,让他们绕开奴隶市场和酒坊,直奔卖竹简白纸的地方。 到了地方,姬无瑕去向小贩问价,小贩报的价格竟和账册一样。姬无瑕稳了几家,几家都这么报价。小吏们一脸无辜:“祭酒,我们真没贪,真的!” 姬无瑕便让人守着几个买白纸竹简的地方。有客人来,姬无瑕便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问人家从前买东西是什么价格。客人来了七八波,报的价格都很低。小吏们头上出汗了。 姬无瑕道:“你们回去都做一篇文章,说说自己哪儿错了。以前的事我不计较。以后再犯,绝不轻饶!” 小吏们连连擦汗,口中称是。姬无瑕这才去向小贩砍价。小贩见小吏们都怂了,也松口报了实价。姬无瑕买了几大车的竹简白纸,打算运回学宫。这时候,有一个小吏不见了。姬无瑕左右找不见,便暂且不找了。横竖一个大活人,不能丢了。 他们跟赶着装满竹简白纸的车,浩浩荡荡回学宫,路过百工区时,突然几个男人走过来,为首一人拿着一把鲨鱼皮鞘的钢刀,刀头一下戳到姬无瑕的胸口,用字正腔圆到刻板的雅言道:“姬无瑕?” 姬无瑕浑身一震,忆起了这个声音。“金雕蛋”、“吃熊掌”都是这种声音。 这个男人,是费玄。 青天白日之下,姬无瑕终于看清了费玄的真容。这是一个不能用好看或不好看来概括的人。他身高九尺,